讶然低头,秦景不及感觉到疼痛,先看到尽没胸口,只余刀柄在外的短刀,刀柄上那只修长而有力的手,在阳光下血管也清晰可辩。当疼痛感袭来时,秦景松开手,后退几步,再不多看沈知州一眼,只伸手将刀从自己胸口抽出,虽然很痛,但这一刀并不会要她的命。修士的命,岂是区区凡世刀兵可伤的,更不是区区凡人能要去的,秦景服下一枚止血愈伤,生肌散淤的丹药,盘腿不过数周天伤口便愈合,连疤痕都不会留下,内里也不会留什么暗疾。

    伤好后,秦景站起来,转身便走,她知道自己无法下手,不是因为沈知州的脸,而是因为他体内那一缕她熟悉的灵力。当她走下大殿外的台阶时,台阶上还坐在那,手沾鲜血的沈知州缓缓开口,声音如从九天之外来一般空幽:“为何不杀我?”

    秦景停下脚步,并没有回头,却答了一句:“小师叔跟我讲过,凡因修道违心而行者,万里之行止步百里,是以,我辈修士道须修,意须顺,合乎大道而由心无所羁。”

    这话的意思是:我下去手,所以不下手,违背我心的事,就是阻止我行万里大道的事,所以我放任自己的心不去做。修道者诚须行止合乎大道,但心要无所羁绊,不要让烦恼事困住自己。

    “你不杀我,也许会永远被困在这里。”

    闻言,秦景手指微动,但最终还是没将暂用的飞剑召唤出来,而是迎着秋日绚烂阳光一步一步缓缓走出山寺。山寺大门外,松柏临风而清,山川沐光而霁,有鸟语,有果熟,还有幽幽淡淡霜中一枝菊,远有山近有流。天际有白云悠悠。忽然间,天苍而宽广,山绿而开阔,似乎一切都在她面前舒展从容起来。要秦景用明明白白的话语来形容,那就是:“终于看清花是红的,柳是绿的,天是宽广无垠的,旷野是寥阔无边的。妈呀。这感觉真好,仿佛人生也都瞬间开阔宽广起来。”

    “可惜止戈不在,要不然就能跟它说说了。”秦景想起来,止戈没跟她来,有闲却跟着她来的,只不过有闲必需放出来才能交流。从乾坤镯里取出有闲,有闲先是冷娇的“哼叽”两声以示被困在里边许久不曾被秦景招幸的小情绪,“小闲闲,我现在才发现人生是如此壮阔美好,世间万物是这般绚烂多姿。”

    有闲:“这是第二境。”

    “什么第二境?”秦景不解。

    “第一境明心。第二镜放眼,明心是既明‘我’,放眼既洞世。”有闲答道。

    “洞世圣君的洞世吗?”秦景忽然觉得自己脸如宇宙无限大,然后窃喜,她居然有洞世圣君那样的境界了!

    “洞明与洞观虽只差一字,但两者相差何止十万八千里。”有闲说罢,记起止戈讲过,秦景是属于什么话都要掰开来讲明白的,否则她会糊里糊涂地缠着问到底,“洞明意指已然通晓明彻。洞观意指还应深思彻悟体察入微。”

    秦景明白了,意思就是还没做到,要这样去做的意思:“嗯,我明白了。谢谢你啊小闲闲。”

    小闲闲默默有点高兴,止戈说得没错,小丫头软软的特别可爱:“不客气。”

    “对了,小闲闲,这里到底要怎么出去,是真实的世界吗。还是虚幻的?”秦景到现在都还没弄明白,实在是发生的一切都太真实了,每个人都性格独立,身份背景圆得不能再圆,每个人都自有自己的生涯。所有的人都有血有肉,会冷会热会饿会困,秦景实在无法把这一切认作虚幻。

    “既非虚,也非实,在虚实之间。与其说虚,倒不如说是一场接近真实的演戏。”有闲却不能说得太明白,作为圣人遗留下来的家庭教师,它很是明白,凡是问题,就得留余地让她自己慢慢开悟,“至于如何出去,你已可以出去了,此处已被破解,你如何来,便如何回。”

    秦景:关键是,我也不知道我怎么来的!

    她不知道,沈长钧却知道,秦景还待要缠着小闲闲求答案,身后已传来另一个声音为她解答:“阿景,过来与我对视既可归去。”

    “小师叔?”秦景大惊,别又是来扎她的。

    沈长钧走到秦景身侧,离她数步远,含笑看她:“先出去再与你细说。”

    语罢,沈长钧朝秦景伸手,不知为何,这一刻,秦景仍然坚定地相信这是小师叔,而小师叔就不会伤害她。哪怕穿的还是沈知州破烂衣服,头发上还有未干的露水,衣摆上还沾着枯叶与灰尘,秦景也肯定,就这是小师叔:“好,我听小师叔的。”

    哪怕沈长钧一贯知道秦景很信他,很愿意信赖他,此时也不由有些稀奇,分明上一刻“他”还将短刀递进她胸口,意欲伤她,下一刻他走出来她仍然坚定不存疑地信任他。这份信任深重且令人愉悦,当秦景的手放进他手心时,这份愉悦愈发鲜明起来,就如同秦景看到了花红柳绿,水澈天明一般:“嗯。”

    相顾而立,彼此对视,下一刻秦景便回到小溪旁,明月依然在中天,星斗还在列阵,似乎她离开不过是瞬间而已。止戈和龙橙他们也都在,齐齐看秦景,赢匡则是先看到了沈长钧,咬牙切齿暗间扎小人:“阿景,怎么回事,他怎么来的?”

    不及回答赢匡的话,龙橙先惊叫一声:“啊……阿景姐姐,你和小师叔居然破了同生共死阵!”

    赢匡:“什么?”

    夏凉:“哇,阿景,你好厉害。”

    尝海:真没选错人,看来命是保住了。

    “对啊,我们可以出去了,小师叔有破防御阵的办法。”秦景喜上眉梢,不用死在这什么的,美好得不行。

    赢匡怒目视之,又是姻缘契,又是同生共死阵,这沈长钧真是什么便宜都占,早知道应该他来,止戈这白眼狼,怎么都喂不熟:“那便快破阵吧,还等什么,多等一刻,陨落于此的修士便要多几人。”

    这让人想起就心塞的阵法,不赶紧破除,留着干嘛!

    实则,沈长钧就是有办法破解,也并不是说翻个手就能破掉,之所以防御阵能破,实则也是因为他和秦景已经把这连环的大阵破开那么一小块,现在要做的就是从这一小块入手,把整个大阵毁去。这样九死一生的阵法,自然是毁去最好,当初在这里布阵的人便动机不纯,但现在却不是追究的时候。

    众人迅速跟着沈长钧,并听从沈长钧的安排,其他几人还暂时离不开龙橙,秦景和沈长钧却已经不再受同生共死阵的影响,一行人便分作三路。阵法在堪堪在正午时分解开,从同生共死到防御大阵尽这被毁去,他们既没有折损什么,反而把海底秘境和用来布阵的上品灵石都收囊中。

    把战利品分派好,如海底秘境这样的东西,夏凉尝海是要都不敢要的,赢匡有心讨好秦景,自然也不要。沈长钧当然也让着秦景,那海底秘境最终化作一枚不起眼的山水玉牌,秦景也不小气,桃子要多少有多少,管够众人吃十辈子都富余。

    其他散修也都得了些好处,加上散修们都只知是玄门真君取走,倒也没谁敢说什么。这趟寻定之旅,随着一众散修离去,便就这样落下尘埃,但沈长钧却没走:“妖修辟离不可留,你们先回去,我稍后便归。”

    秦景心想,那妖修也不如何厉害,不如一起回去:“小师叔,我与你一道。”

    众人也都不着急,反正什么麻烦都结束了,也不差再等片刻工夫:“是啊,长钧真君,我们也想看看您如何降服那妖修呢。”

    赢匡:朕才不想见证他如何能耐!

    龙橙无所谓,尝海随龙橙,只有赢匡不怎么乐意,遂众人跟沈长钧一道去海岛。众人都料想不会再有什么危险,一路上轻轻松松地,不是说起这次寻宝如何惊险,就是讲起同生共死阵法的惊心动魄,心有余悸之余,更多是逃出生天后的心平气和。

    但当他们到地方时,符阵都还在,辟离却已失了踪影:“辟离呢?”

    “明明符阵都还没坏,怎么……”秦景疑惑地四处张望。

    “阿景,可记得我与你讲过,此处种种皆是阴谋陷阱,从散修看到宝光冲天开始,到辟离现世,再到连环大阵,一环扣一环,缜密无比。”赢匡绝对不愧了他在秦景心中以权谋为终身职业的标签。

    “啊,是啊,我也想过有人在幕后来着,小师叔,这会不会又是另一个陷阱?”秦景看沈长钧。

    沈长钧皱眉看向某处,猛地转身,将所有人都卷进飞舟中,一掌便将他们推远。赢匡说得不错,秦景的猜测也是正确的,这里确实是另外一个陷阱,而且同生共死不是最后一环,现在才是。

    瞬息之间,沈长钧只来得及把其他人送走,自己却陷了进来。在沈长钧方向着眼的地方,正有一大一小两名妖修现身,小的便是秦景他们遇上的刚开灵智的辟离,大的却至少有千年道行。

    “不错,最后关头,钓着只大鱼,原以为金丹期修士就到顶,临了来个化神大圆满,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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