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一个星期不到。还是很多人说怪话。摔东西,骂干部。虽然有个别人愿意开口了,但是诉苦会又一次失败了。

    干部们也没法子,但是诉苦会并不是最急的。最急的还是给这些姐妹们治病。

    就在戒烟进行的时候。治病也在同时进行。

    十娼九病。上海滩,是解放前全国娼妓最集中的地方。也是性病最流行的地方之一。

    教养所里进白大褂的医生护士的时候,其中一个叫范云娟的,曾经做过生意,破产过,最后沦到烟花巷里,平时最喜欢跟姐妹说怪话,听了消息立刻骂了起来:“我就知道,赤党是要抽我们的血去给大头兵用!呸,当老娘没见识啊?治我们病经常用到的那个什么尼西林,什么青霉素之类的破药,洋鬼子才能产,千金难买,国内多少当官的都用不起咧。会用在我们这些人身上?骗你娘的鬼!”

    翠羽听到,只是撇撇嘴,偷偷对小莲说:“范傻帽。”

    翠羽安静了一些日子,这时候,忽然凑上去,甜笑:“干部,你知道不知道和我们一起进来的那个淑英在哪?就是担架抬进来那个,我一直没在这里看到她呢。”

    一个高个子的女干部回答:“哦?那天她只是来登记。她病得太厉害了。登记完就送医院去了。”

    翠羽这才又安静下来。

    春生听到这边的对话,过来了,问:“翠羽,听姐妹们说,你读过书?你愿意不愿意当班长?以后看病的时候帮着医生登记组织?”

    翠羽假笑一下:“别听她们胡说,我哪里读过什么书?也是一个卖身的丫头罢了。我当不起大任。”

    这时候,忽然传出一声高叫的“不可能!”大家看过去,原来是范云娟。她脸色惶恐,硬着嘴对医生说:“我的血液里查出梅毒晚期?你哄我!”

    但是看她自己的脸色,恐怕她自己也知道这是真的。

    范云娟那一套抽血论,就这样破产了。

    经过检查,这些第一批收留的姐妹里,患有各种性病的占百分之九十左右。主要分为四种。

    第一种是梅毒,相当一部分人患的是早期,自己都还没发觉。梅毒不治疗,到了中后期,就会口腔溃烂,鼻子穿孔,到后面眼睛失明,全身瘫痪腐烂,大小便失禁。

    有一部分患有梅毒的姐妹还被查出来有孕在身了。梅毒病人生下的孩子,不是缺胳膊少腿,就是浑身溃乱,或者是死胎。偶尔有活的,也是自母体遗传了先天性梅毒。

    第二种是淋病(白浊),白带恶臭,总是下阴发炎,无法生育。晚期很快就会死去。

    第三种是梅毒型淋病。这是急性发作的。大□□会急速鼓胀,又硬又痛,姐妹们私下叫它“橡皮肿”。得了的姐妹往往步履维艰,心理恐惧。其中有个人,橡皮肿有两块面包这么大,痛苦欲绝。

    第四种是宫颈糜烂。生殖器和腹股之间会烂出深洞,脓血直流,可怖,不堪其痛。

    其中,年纪最小的,是和翠羽他们不同一个宿舍的小女孩。她被拐进来的时候才七岁,就已经遭人糟蹋。在烟花巷里,既是供人打骂的丫鬟,也是人尽可夫的雏妓。

    到了教养院,也才刚刚九岁,就查出来得了一身的厉害脏病。

    她神情麻木,只有医生塞给她一颗糖的时候,才说一句:“谢谢。”

    基本上每一个人都查出病以后。有的人哭,有的人笑。范云娟只是冷笑:“查出来,哼,出来,查出来没钱治病有什么用?这么多珍贵的药,会给我们用?”

    教养所给她们看报纸和通知,新中国的人民政府斩钉截铁,说会给她们治病。范云娟也依旧是愣愣地冷笑。好像既惊呆了,又无限绝望。

    医生刚刚诊断完,春生就兴奋地跑进来,喊道:“姐妹们,收拾收拾,公安局通知我们去看清算!”

    这一天,在教养所大门前的广场上,北风呼啸,上海的寒冷湿冷透骨。

    广场上却拉起了两个大条幅:“往日有冤无处诉,今朝翻身吐苦水!”

    条幅被风吹得瑟瑟作响。

    全所姐妹都聚集在广场上,看着广场上搭起的台子。没多久,市民政局、公安局、人民法院、妇联的五百多民代表来了。别的教养院的队伍也来了。

    最后进场的是武装民警,他们押着一列五花大绑的人进来了。小莲拉拉翠羽的衣角,对着翠羽一指其中一个:“看,张月娥。”

    台下随着这批人的进场,慢慢安静下来。

    台上有穿着军装的女青年,拿起一张单子开始念,,每念一个名字,就有两个公安人员进来拉上来几个戴着镣铐的人。

    每上来一个人,台下就越安静一分。

    但是,台上那名穿军装的女青年,冷着脸,拿起喇叭,开始宣读另一叠厚厚的东西,她的声音洪亮,经过喇叭放大,穿透了寒风,落在了每个人耳朵里:

    原来这些人,都是昔日名噪一时的上海滩妓/院老板、窑头、老鸨。

    她现在读的,是由无数的妓/女含着血泪控诉出来的这些人的罪状。

    随着女青年的声音,台下开始躁动起来,每念到一个人,就有许多女子从不同教养院的方向站起来,往上冲去,或者嚎啕大哭,或者怒目圆睁,嘴里喊着各式各样的话,要冲上去了活撕了这些昔日的烟花大鳄。如果不是战士们还在勉力阻拦,恐怕昔日的娼妓们,就要把这些老鸨子、窑头,当场一人一脚踩死。

    被活活打死的,被淹死的,被折磨的。有仇报仇,有冤报冤。

    女青年接着读他们这些行为,按新中国的法律,都是死刑。

    只是,读到张月娥的时候,出问题了。

    女青年放下喇叭,看着明显比其他人的罪状薄了许多的一张薄纸,皱起眉,打了个手势,走下去,走到一个民警旁边,问:“同志,这个人只有这几条国民/党投降军官举报的罪状,没有具体情况?”

    民警摇摇头,刚要说话,走过来一个年轻人,她对女青年笑一笑,羞愧:“同志你好,给你添麻烦了。我叫/春生。是蒲州路教养所的队长。这个张月娥残害的姐妹,正是在我们教养所。我们没做好工作,诉苦会没开成,很多姐妹不愿意开口,所以没有太多口述。”

    民警摇摇头,解释:“这个张月娥,是上海滩出了名的大妓/院老板,恶名昭昭,害人无数。只是她手段高明狠毒,又广结权贵,国民/党、日本人的监狱,都能捞人。很多揭发的人都被她害死了,剩下的人不是对她那一套信以为真了,就是心怀恐惧,怕她又咸鱼翻身,不敢开口。”

    眼看毫无进展,张月娥在台上神情自若,显然很是得意。还朝着蒲州路教养所的方向,恶毒地盯了好几眼,老鹰戏弄小鸡似地一笑。

    春生有些担忧,怕姐妹们好不容易放开一点的心胸又恐惧起来,想了一想,说:“虽然如此,但是......”

    她话还没说完,忽然人群骚动起来,人们让开了一条路。

    “出什么事了?”

    几个人回头一看,那条路里,几个民警抬进来一副担架,旁边还有白衣大褂的医生护士。

    担架上躺着一个女人。

    靠近了高台的时候,担架上的女人在医生护士的搀扶下,勉力坐了起来,她脸色雪似地苍白,鼻子上有可怖的大洞,咳了几声,提高声音,向台上高声道:“张月娥,我来了!我来了!我严淑英,还没死!”

    这一喊似乎耗尽了她的气力,她又咳嗽起来,病弱可怜。

    张月娥却骤然倒退几步,好像看见了猛虎,脸色骤变。

    翠羽看到这一幕,失声喊道:“淑英!”

    担架被放在了台上。

    名叫淑英的女子,虽然已经容貌尽毁,但是抚了抚鬓角,仍有清隽的风姿。

    她接过民警递过来的大喇叭,坐直身体,咳嗽着,一字一顿说:“没有死罪证?那就让我这个活罪证来说话。我没死,我被人救活了,你怕吗,张月娥?我的亲妈妈!”

    台下震惊。

    “我不知道我爹是谁,只知道是姓严。张月娥是我的亲妈。可是她什么时候当我是亲生女儿过?

    她对我精心培养?她送我读书,只是为了打造一个能吸引更多人的交际花。我不愿意做,她就打我。

    我十四岁那年,张月娥做一个有钱人家的生意,那家的老头生烂病,又有特殊癖好。一眼看中了我。为了巴结那个老头,张月娥哭着说这是为了在这行立身。于是把我送到了那老头床上。

    从那一年开始,张月娥开始权势通达。而我?我就得了病。她却还逼着我去给那些人糟蹋。她给我治病?哈哈,她倒是舍得花钱呢,装得好似心怀愧疚。我病好了,却又立刻逼我去接那些客人!

    那一次,一个日本人来了,我听说那时日本人占了我们的国土,不愿意,唾了日本人。张月娥毒打了我,将我关起来,强行给那日本人奸/淫!

    我又染了病,这次我病的太重了,大夫说要花很多钱。那时候打仗,张月娥生意亏空,忙着花钱巴结权贵,跑路。哪里舍得花钱给我治病?我一个人被丢在院子里,全靠姐妹们接济,我起不来床,也见不了人了,连她手里的交际花也做不成啦,没有用的东西,张月娥从来不多看一眼。

    仗打起来的时候,她带着钱跑了。我躺在院子里等死,听着天上的隆隆炮声,飞机轰声,建筑倒塌声,想,要是炸弹落下来把我打死,就好了。我就能解脱了。”

    说到这,淑英苍白的脸上竟然涌起了一点红晕,她笑起来:“谁教我命硬,就是没死呢?我不但活下来了。还活到了今天!”

    淑英似乎有些激动,喘了一口气,护士连忙过来替她顺气,她才恢复过来,继续说:“我在张月娥身边待得最长,她害死了我多少朋友,多少无辜姐妹,我一一记在心里。”

    “莉莉得了病,下半身的肉烂成一个个小洞,遍体长了杨梅子,张月娥说要给她用古法治病,试验一下更便宜的古法。竟用烧红的铁条把杨梅疮烫焦,再用剪刀减掉,擦上食盐,明矾。莉莉惨叫了一夜,流血,哭号,活活痛死了!张月娥那时说了句什么?她平静地说:看来这古法不怎么样。算了,试古法试死了总比花钱找西医治病便宜好。死的还算有点用。”

    听到这,张月娥似觉不妙,叫了一声:“我做的都是合法的生意!”

    淑英讽刺道:“合法,怎么不合法?你还记得定金吗?”

    “叶定金,她十五岁被人贩子卖入娼门,打胎又堕胎,都是死孩子,早早坏了身体。张月娥这个人做生意讲究‘合法’。解放前有在国民政府登记的公娼是合法的。张月娥就时不时请国民/党手下的警察来巡视自己的妓院。以证明自己的‘合法’。

    警察见定金生得瘦小,就问她几岁了,定金说自己十六岁,警察说十七岁才能‘合法’当娼妓。定金天真,以为这样就能脱离苦海,连忙跪地哀求,说自己才十六岁,也不是自愿的。这时候,警察给张月娥使了个眼色,一脚就把定金踢开了......那晚定金就被活活毒打死了。一边打,张月娥一边问:‘你多少岁了?说,你是十七岁还是十六岁?’张月娥还把全院姐妹都叫来看这场毒打。”

    淑英惨然一笑:“定金年纪太小,没看透。解放前,蛇鼠一窝,警匪赌嫖都是一家,那些反/动警察是来帮助张月娥‘合法’的。你看,她张月娥,从来都是‘合法’的。合的是他们那些有钱有势混蛋的法。后来,定金的瞎妈妈,寻女上门,被张月娥放了一条疯狗,咬死了。按解放前的规矩,这狗的主人是每年交一大笔税的‘合法公民’,而被咬死的的是污蔑公民拐卖,还交不起税的一个乞丐似的老太婆,就没有掀起一丝风浪。”

    “而冬芳,冬芳多么爱光明的一个人。她是生了肺结核,重病,没法治。张月娥又要‘守法’,装模作样地给人家看,按当时的合法公娼的法律,每月给妓/女检查身体,以展示自己仁慈善待娼妓姐妹,展示她手下的娼妓都是干净健康的,欢迎‘顾客’常来。而冬芳作为小有名气的花魁,是到时候肯定是官老爷点名要检查健康的。为了不砸招牌,张月娥就把她钉在黑漆漆的棺材里......”

    淑英咬牙说出几个字来:“活埋了!”

    “冬芳被活埋了。张月娥对外只说是她病死了。骗了不少官老爷假惺惺的抚慰金呢!你看,你看,她张月娥是多么‘遵纪守法’!你遵谁的法?谁的法?!”

    淑英饱含仇恨,双颊生晕,双眼寒潭似的,好像病痛一下子全都消失了,一口气说了十几个人的遭遇,台下的人早已哭成一片,都被激起了解放前在旧社会的回忆。声浪一波又一波:“打死她!”、“打死她!”

    张月娥在解放前,倚奴唤婢,广结权贵,三教九流都吃得开,手下的弱女们的仇恨,从来不放在眼里。

    可是面对这数以千计的弱女汇聚在一起的愤怒的声浪,她站在台上,一下子胆怯了,双腿开始哆哆嗦嗦,再也没有了之前的嚣张气焰。

    蒲州路教养所里,所有人都沉默了。她们身边的声浪,却好似给了她们勇气。

    翠羽闭了闭眼,看着淑英,第一个站起来,继续揭发张月娥。

    小莲站起来了。玉钿站起来了。何凤英也再站起来了。

    因张月娥罪大恶极,前后直接间接害死的竟然有四、五百人,民愤极大。最后判决,是立即枪决。

    女子的声音常常是娇柔的。可是在场的数千女子的欢呼声合在一起,却放佛震天的雷霆之怒,审判罪人。

    声浪里,淑英粲然一笑,喃喃道:“张月娥,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叫我这个记性最好,又最恨你的人一直活到解放。”

    她的精气神一泻,脸色雪然一片,颓然倒了下去。

    翠羽惊呼一声,正想奔过去,医生护士已经把淑英抬起来,上了救护车。

    清算的最后时刻。之前被宣读了罪行的人,一个个都被拉出去,当着所有人的面,枪决了。

    死人,战乱年代见多了。有时候有点恶心。但这时候,没有人觉得恶心。

    小莲看着这一幕,身边的姐妹都在激动地哭,她喃喃道:“这就是人民公审?我们翻身了?我们......翻身了?”她喃喃的声音越来越大。最后伏在翠羽肩膀上哭了。

    翠羽看着这一幕,想起了很多年前,她刚刚到张月娥手下的时候,有一次,一个年纪小的小姑娘,张月娥逼她去伺候一个有脏病的有钱的老混蛋。淑英却悄悄拉住小姑娘,说:“我去吧。我忍得住。你还小。”

    淑英一直忍得住。她对所有的姐妹说:“你们一定要忍住,活下来!活下来,才有不用忍的时候!”

    今天,终于,不用忍了。

    回教养院的时候,小莲涨红着脸,偷偷对翠羽说:“翠羽,要不然,我那个留在院子里的珠宝盒子,就不用拿回来了。我、我觉得,给了共产/党的人也挺好。比被那些臭流氓弄走好。”

    刚回到教养所,却有战士在等着她们。他们是来送收条的。原来教养所里姐妹放在被封妓/院的财物,都被原封不动地放进了仓库。以后改造好了,出所的时候,凭票去领自己的东西。

    大家跟着春生去看了一回仓库。一件东西都没有少。连原来被迫离开妓/院时候,因为穿衣服而胡乱散落在地的内衣,都被好好地洗好叠起来,放在一边等人领。

    玉钿调戏看守仓库的小战士:“内衣谁洗的啊?”

    小战士才十八、九岁,生得青涩俊秀,闻言脸红了,特别气愤地扭过脸去:“我洗的!”然后一声不肯吭了。

    小莲却犯傻了,拉住春生的衣服:“我......我有个珠宝盒子......”

    春生楞了一下,连忙说:“不见了?别急,别急。”就要喊小战士来看看。

    小莲低下头:“不、不是。我、我想送给你们。”

    春生哭笑不得:“这是你们的个人的财物,是你们的血汗,给我们干嘛?改造完毕以后,都带出去。”

    从清算大会回来,又去了仓库之后,很多人都变了。

    她们不再说怪话了。大多数也不再试图外逃,更不再辱骂干部。都平静配合了许多。

    没过几天,医院通知说给她们治病的药送到了。

    女干部们分批带着人上市医院。

    可是一走上路,一帮子人就围过来了。

    上海解放才两年,还有些从前的无赖流氓没清干净,经常有人喊:“快来看啊!是她们……”

    还有人,是老相好,喊花名:“喂喂,玉钿,看过来!”吹口哨的,试图凑过来摸两把的。

    玉钿她们也不是好欺负的,就和这些人对骂。上海市民纷纷围观。

    干部们有些急眼,春生和另一名叫做秋菊的干部走上前,喝道:“干什么!我们要报警了!”

    春生眼神格外冷。她沉下脸的时候,不像平日在所里总是温和的,而是带着凛然的杀气。

    现在不是旧社会了,流氓们早就没了靠山,被打掉了组织

    新中国的警察,也早就不是解放前会包庇他们的警察了。群众,也早就不是会看见他们就缩头缩脑的群众了。

    流氓们嘴硬看几句,看了看周围聚集起来的人群,被吓得溜走了。

    可是比起流氓,曾经的娼妓们,却更怕普通人的眼光。

    春生转过头,对逐渐汇集起来的围观市民,严肃道:“请让一让,我们是带这些曾经被迫害的姐妹们去医院治病的。”

    玉钿张了张嘴,半晌,小声叹道:“这小干部真傻。外面的人才看不起我们呢。跟我们扯上关系,连带着一起看不起你。”

    这时候,市民里却走出一个穿着破烂的上海老太太,看了一会队伍,忽然不知道对谁说:“阿拉好好改造。”

    人们终于深深叹息。陆续有人对玉钿她们说:“好好改造。”

    那种想象中的辱骂没有到来。

    玉钿呆住了。

    春生微微笑,代替她们向群众致谢,群众慢慢散开了。

    一边走在大街上,今天虽然是冬天,却出了太阳。

    照在身上,暖洋洋地。

    春生叫她们:“看看周边吧。”

    玉钿她们就慢慢看。春生一处处指给她们看:“那里,曾经是歌舞一条街,著名的烟花之地。那边,曾经是三教九流黑社会的聚集地。还有这边,是原来的蒋光头的警察局......”

    她一一指过,最后说:“这些地方,原来干吗的,你们比我清楚。赌馆,大烟馆,公寓楼等,曾经是姐妹中一些人自己或家人欠下大额债务,不得不卖身的地方;歌舞街,是你们在地狱里生存挣扎的地方;黑社会聚集地,旧警察局,是你们那个地狱里的看门恶鬼住的地方——我相信不少姐妹都曾经有出逃,却被与窑头老鸨勾结的流氓、反/动警察逮捕回来的经历。曾经,这些地方,连成一片炼狱,叫你们身心沦陷,苦海无边。可是,姐妹们,看看,这些地方,现在又是什么地方?”

    春生说的半点没错。

    她们看去,原来的赌馆、大烟馆拆了,变作了一座座小学。原来的歌舞街,变作了人民广场、少年宫、活动馆。不少戴着红领巾,一脸稚气的小孩子跑进跑出。

    原来的阎罗殿警察局,变作了工人活动办事处。不少蓝衣灰衣的年轻男女工人,说说笑笑地进进出出。

    她们受了很大的震动。不错眼地盯着这些地方。

    秋菊也叹道:“是啊,小春说的对,世道已经变了。除了自甘堕落,没有人会再来拉你们入苦海了。姐妹们曾经的地狱存在的整个的社会根基,绝大部分都已经被人民政府铲除了。而那些市民?或许他们曾经是你们的潜在客人,或者是什么人。但是,以后不是了。嫖/客,无论是谁,都将受到人民专政的制裁。你们以后还会学习劳动技能,政府也安排你们去正经地方就业。除了你们自己,再也没有人可以逼你们重操旧业了。”

    一路沉默着,到了医院。开始治病了。

    玉钿一直沉默到了医院,她的序号比较后面,当医生拿出昂贵的药给她们治疗的时候,她问了一句:“多少钱?”

    医生一边给她们输液,一边诧异地说:“你一个人的,就一千多块吧。不过,钱政府已经付了。这些药品国内产不出来,是专门用外汇进口,调过来给你们用的。”

    玉钿大吃一惊:“我、我还不起......”医生笑了:“姑娘,这就是救你们用的,不用还。”

    旁边的何凤英调侃她:“还卖了你做苦力,还抽血,就是十个你,估计也不值这一瓶药。”

    玉钿有点羞愧,恼羞成怒地和何凤英斗嘴起来。

    玉钿还不知道新生的政府有多一穷二白。

    但是翠羽知道。她终于失去了所有甜蜜的表情——那种甜蜜,是她的做戏专用表情,面无表情,淡淡地靠在墙上等着输液。

    过了一会,沦到她的时候,冷淡地问春生:“淑英呢?”

    春生说,淑英过去被人糟蹋过度,梅毒太严重,下半身已经全部腐烂,医生为她装了人工□□。那天去清算大会,是她听到消息,万般恳求,一定要去。结果太激动了,晕倒了,

    现在,估计是在疗养。

    翠羽身上也有淋病,是早期的。沦到她治疗了,翠羽却拒绝了,她冷淡地说:“这些药,青霉素之类的,价值不菲,留在更有用的地方吧。我不想治病。”

    医生护士,干部们,苦苦相劝,姐妹们也来劝,她不为所动。实在没有办法,只好先叫其他姐妹治,她的那一份留着。

    回到所里,众人软硬兼施,一力苦劝,翠羽无动于衷。干部们也拿她伤透了脑筋。

    直到教养所内的诉苦大会开始,大家才暂缓了劝她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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