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哥……”井然看见慕城,眼圈不由得一红。

    “告诉我全部的情况。”慕城沉声说道。

    “孩子还活着,如果能在母亲的子宫里长到28周取出来的话,可以在模拟子宫环境中成长。但嫂子的子宫受损严重,内部有创面受损出血,如果不马上手术,怕是熬不到两个月那么长时间;如果马上手术的话,手术后的子宫是否适合孩子继续生长还不一定。如果选择保守治疗,我们会切开子宫,一半一半的进行修补,如果补了一半发现环境不适合孩子生长的话,就不能继续进行下去了。”井然详细的解释着安言现在的情况。

    “你的意思是,如果选择手术,安言除了子宫受损外不会有命危险,而孩子彻底没有活的机会了;如果选择保守治疗,安言和孩子一样都是有危险的,是吗?”慕城抓着井然的手,微微的颤抖着。

    “是。”井然回答得很干脆:“而且,无论选择哪种方式,嫂子以后可能都不能怀孕了。”井然紧紧抓住慕城不停抖动的手,小心的说道:“大哥,我和叶商都建议试一试,或许孩子和嫂子都有机会!”

    “慕城!”安齐看着慕城,眸光里一片深遂的沉郁。

    慕城没有看他,只是反手抓着井然的手,定定的说道:“我只要安言平安,一点儿险都不许冒!关于孩子的事情,如果她问,告诉她:来的时候就已经没了。子宫的事,不要告诉她。”

    “大哥!”井然的喉头一阵发紧。

    “快去!”慕城一把从他的手上抢过手术同意单,仔细的看了一遍后便快速的签了字塞进他的手里:“你一定保证安言的安全,我要她好好儿的活着。”

    “我知道了,大哥放心。”井然红着眼,抓着慕城签了字的手术同意单,在看了一眼并不认识的安齐后,转身推开那扇沉重的门,步履沉重的走了进去。

    “慕城,谢谢你!”安齐见慕城毫不犹豫的签下手术同意单,眸底不禁泛起一阵轻雾。

    “谢我什么?谢我让她失去孩子?谢我让她失去做母亲的机会?谢我害他差点儿没命了?”慕城低声嘶吼着,眼睛里已是一片腥红,他一掌掀翻了护士的工具盘,大步走到那对老年夫妻面前,满是鲜血的大手一把抓在那老人的胸前,几乎一手将他略显佝偻的身体给拎了起来:“我告诉你,你女儿欠我儿子一条命、欠我一个健康的妻子、我要你全家一辈子来还!”

    “你说什么,我外孙了没有了呢!下雪天出车祸谁也不想,你在这里发什么横!”刚失去外孙的纪老爷子心里也不好受,宝贝女儿也还在危险之中,现在还被这男人没礼貌的拎成小鸡的模样,心里自然是越发的恼怒了。

    “你们一家都给我等着就是了。”慕城用力将纪老爷子扔在旁边的椅子上,转身走回到护士的身边,冷声说道:“帮我清理伤口。”

    “好的。只要您配合,很快就好了,您太太出来,你还可以抱抱她。”那护士小人精似的,忙收好了工具盘,找到最好的方法劝他配合治疗。

    慕城也不理会她,只是安静的坐在那里,眼睛一直盯着手术室的门口眨都不眨。

    …………

    在等待的过程中,安齐接到夏晚的电话,才想起刚才在楼下说要上去的,这一来又已经去了一个多小时,那个人怕是等急了吧。

    只是,要是知道安言出事,更是要急坏了。

    “夏晚,有件事我说给你听,你听着就好,不要出声,至于怎么和他们说你自己看。”安齐低声说道。

    电话那边的夏晚有着微微的一愣,只是轻应了一声便不再说话。

    “安言和慕城出了车祸,现在安言还在急救室抢救,孩子没了,大人受了重伤,慕城身上有大面积刮伤,正在急救室门口处理。”安齐快速的说道。

    电话那边夏晚的呼吸瞬间凝结了下来,良久之后,才慢慢的沉声说道:“我知道了,我先挂了,有情况随时给我电话。”

    挂掉电话后,安齐再回到手术室门口的时候,便看见手术室的门打开,一个医生站在门口喊到:“纪晓柔的家属,一个去办住院手续,一个跟我去病房。”

    “来了来了!”两个伤心了一通又被吓了一通的老人在后赶到的佣人的搀扶下快速的往纪晓柔的床边跑去。

    只是安齐的速度可比他们快多了,大步上前一把将躺在床上的纪晓柔掀倒在地,她身上输液的针头一被扯了下来,昏迷中的她似一个破布娃娃一样没有生命力的往下滚去,一时间惨不忍睹!

    “你干什么!”

    “我的女儿呀!作孽呀!”

    纪晓柔的家人一下子拥了上来,一部分人慌手慌脚的把她搬回到床上,一部分人拦住了安齐,生怕他再动手。

    安齐只是冷眼看着原本就温婉柔弱的纪晓柔,此时毫无知觉的被人搬来搬去,眼底除了冷冷的凉意外,没有丝毫的同情。

    纪家人也知道这两个阎王般的男人惹不得,将纪晓柔搬**后,便逃也似的推着床往病房去了。

    …………

    安言的手术时间比纪晓柔要长了一倍还不止,只是因为井然在、叶商在,所以他们虽然着急,却也并没有那么的慌张。

    在手术室门上的那盏红灯终于熄掉的时候,早被包得米其林一样的慕城和一脸暴恹之气的安齐连忙冲了过去,而一直默默站在一角的靳子扬在下意识的抬了一步后,又将迈出去的脚收了回来,依旧站在那个不被人注意的角落,急切的看着被推出来的安言——不知道是因为关心她、还是关心手术的结果。

    “阿然?”慕城用被纱布包着的手紧紧握住安言的手,看见紧闭双眼的她,脸色苍白,毫无生气,不禁求助的看向井然。

    “还有半小时麻醉才会醒来。”井然点了点头,转头对叶商说了几句什么,便又对慕城说道:“城哥,现在还没有脱离危险期,暂时需要住在这里,过了危险期再转回我那里,我会给她最好的治疗。”

    “好,就先住这里。”慕城点了点头,转眸看着紧闭着双眼、脸色一片惨淡的安言,眼泪再也忍不住的流了下来……

    角落里的靳子扬远远的看了一眼安言后,转身快速隐入了夜色里。

    慕城和安齐整个心思都在安言的身上,都没有注意他什么时候站在这里、又是什么时候离开的。

    …………

    “从高处落下,头部有轻微脑震荡,醒来后需要观察几天看有没有后遗症;当时应该是手先落地、人后落地,所以右臂严重骨折,需要至少三个月的时间恢复;腹部伤最重,子宫内壁破裂出血,加上清理胎儿,给子宫内膜造成损伤,手术的恢复期是两个月;因为子宫壁受损,影响胎儿着床,所以以后受孕会非常困难,但也并非完全不可能。”井然看着慕城,艰难却仔细的将安言的病情完整的说了出来。

    “她的手,恢复后会有后遗症吗?还能不能画画?”慕城低声问道。

    “要做复健训练,无法恢复到原有的灵活度,不能干重活儿,但画画写字还是可以的。”井然听见慕城什么都不问,只问了安言的手,眼里早已是模糊一片。

    “我知道了,手的情况可以和她说,脑部的也可以说,子宫的,一个字也不许说。”慕城低声说道。

    “老大,是谁干的?真是普通的交通事故?”井然不顾慕城的伤口,紧紧的抓住他受伤的手臂,阴沉的问道。

    “纪晓柔的车撞上了我的,接着又撞上了苏荷,苏荷被撞得调转过来又撞了我的;被纪晓柔撞的时候我避开了,车子只是轻微受损;问题出在第二撞——纪晓柔的车撞上苏荷的车,苏荷调头后车子在冰上打转,这种情况下她应该不可能判断车子的方向而故意撞过来,所以从理论和逻辑上说是只是交通事故。你帮我调现场录像看一下。”慕城闭上眼睛,仔细的回忆了当时的整个过程,只是在想到安言被车子抛出来又落下去的镜头时,脸上痛苦得一片扭曲。

    “我这就去,这里有叶商,她会一直呆到嫂子情况稳定。”井然轻轻点了点头:他知道慕城对事故的分析能力不亚于专业交警,如果他都这样说的话,只能说事情实在是太凑巧了——这么大的事,居然谁都怪不得:一场大雪、一场意外,让两个女人丢了孩子,也让安言失去了做母亲的机会。

    “去吧,我先去看安言。”慕城缓缓站了起来,突然间只觉得头部一片眩晕,一屁股重新跌座回去后,闭着眼睛缓了好久,才又重新用受伤的手扶着墙慢慢的站了起来,慢慢的向病房走去。

    看着这样的他,井然连劝慰的话都说不出口,只能看着他拖着满身是伤的身体去等安言醒来,而他能做的,就是尽快查清楚这起交通事故的真相。

    …………

    在安言还没醒来的时候,慕城就已经开始发烧,全身像烧着的铁一样,摸着就烫手。

    可他仍然坚持要在床边等安言醒来,烧得迷迷糊糊的他拉着安齐的手企求的说道:“别让他们把我弄走,我要等安言醒过来,安言醒来看不到我会怕的。”

    “好,不走,让医院在这里加张床,你先躺下来。”安齐看着这个烧得连意志都没有了的男人,像个孩子一样的求着他,心里不由得狠狠的一抽。当即拿出慕城的电话,给那个叫王浅的拨了过去——从王浅能安排井然和叶商进去参与手术来看,在这家医院应该还是能说得上话的,在这特护病房里加个床位,想来也没什么问题。

    果然,王浅在接了电话后,便亲自过来安排了床铺,并给慕城开了药方。

    在扶着慕城在安言身边躺下后,他一直抓着安齐的手,这才松了下来,只是一直强忍着不肯闭上眼睛——他担心安言醒来看不到他、听不到他的声音,会害怕。

    …………

    “慕城,小心——”安言猛坐起来,却跌入了安齐的怀里,她慌张伸手抓住安齐:“安齐,慕城被卡在车里了!”

    “他爬出来了,现在你旁边睡着。”安齐小心的将她插着针的左手放回到床上,扶着她看了一眼安全躺在身边的慕城,看着她难受的紧闭起眼睛,忙拿了两个靠垫放在他的身后,扶着她靠下后,帮她揉了揉太阳**,在看到她神情有所舒缓后,才低声问道:“头晕是吗?”

    “可能刚才起得猛了些。”安言紧皱着眉头,紧闭着眼睛时,整个人被摔在地上的那股眩晕的痛感又来了——她记得是手先着的地,孩子应该不会有事吧?

    安言下意识的去摸肚子,打了石膏的右手被她用力一扯,立即疼得眼泪都流出来了。

    “别乱动,想让这只手废掉呢?”安齐忙起身按住她乱动的手,仔细的检查了没事后,才轻轻的放了回去:“这只手别乱动,要干什么对我说。”

    安仰起头看向安齐,慢慢的说道:“孩子还好吗?我记得流了好多血。”

    “安言,孩子……”安齐的眼睛下意识的躲闪开来不敢看她——他实在不知道要怎么告诉她这个消息。

    “安言,孩子没保住。”慕城听到他们说话的声音便醒了过来,拉长了输液的线后,坐在了安言的床边。

    “怎么会呢?”安言转头看着慕城,呐呐的说道:“我明明是手先着地的,你看我的手都断了!”

    安言不顾左手上还插着针,用力的掀开被子就去摸肚子,手上的针头漏掉之后倒回的血流了满手,她却不管不顾的用力的去按肚子,慕城也顾不上手上还插着针,用力的拉住她的手,将她整个搂在怀里低声哄着:“安言,孩子没了,你的手着地后,接着肚子就着地了,没有护住。”

    “不会的,我只感觉到手痛,肚子落地时都没有痛的,不会的。”安言见慕城说得认真,眼泪不由自主的大颗大颗的流出来,却仍将眼睛睁得大大的,用力的拉着慕城的手去摸那还有伤口的小腹:“你摸摸看,还有胎动,儿子还在里面动呢!”

    慕城用力握住她的手,声音嘶哑的说道:“安言,你别这样。”

    安言低着头,紧咬着下唇,任那眼泪一颗一颗的滴在慕城的手背上、慢慢的浸入满是血渍的绷带里,一字一句的说道:“还在的,一定还在的!”

    说完沉默了半晌,就在安齐和慕城以为她已经可以面对的时候,却见她突然扯过那只打着石膏的手,朝着还缝着线的肚子用力的按了下去——刚被接起来的骨头因用力而错位开来的疼痛,被那瘪下去的肚子所带来的心慌和害怕所带替,她猛然的抬起头看向慕城:除了大颗的流泪外,再也说不出话来。

    慕城站起来用力的圈住她的身体,对安齐大声说道:“快叫医生!”

    在安齐按下护理铃又快步跑了出去后,不管自己身上因为用力而裂开的伤口,用力的护住安言的手和肚子,不允许她再乱动:“安言,你还有我!”

    安言只是看着他默默的流着泪,那拒绝应对、拒绝思考、拒绝面对的绝望表情,让慕城的心痛到无以复加——若不是还要顾及她的情绪,他早也忍不住要哭了出来,更何况这个天天和孩子有着相同的呼吸、相同的心跳的母亲。

    他紧紧的拥着她,在她无声的哭泣中,他的眼泪了暗自湿了她整个肩头,安齐在喊来护士后,看着他们两个的样子,转身离开了病房,站在外面一个劲儿的抽着烟。

    安言眼泪似乎源源不绝的无法停止,慕城除了用力的抱着她外,也说不出话来——生怕一出声,自己哽咽的哭音,会让她更加难过。

    在她终于哭累了睡着后,慕城才走到厕所里,关上门偷偷的流起眼泪来——

    …………

    “夏晚,你实话告诉我,言言和慕城是不是出事了?”看着夏晚一局一局的棋,输得毫无章法;好几年不见抽烟的他,不仅抽起了烟,手指还忍不住的微微的抖动着,安正山再也坐不住的问了出来。

    “言言和慕城出车祸了。”夏晚用力的吸了一口烟,沉声说道。

    只听得哐当一声,秦菁手里的水果盘跌在地上摔了个粉碎:“言言现在哪里?严不严重?肚子里的孩子能不能保住?”秦菁踩着地上的碎屑略略滑了一下,快步的冲到夏晚面前颤抖着问道。

    夏晚伸手扶住秦菁,勉强保持着平静说道:“刚刚安齐发过信息来,言言已经从手术室出来,大人没事,孩子、没保住。”

    “我们现在去医院!”早已站起来的安正山拿了外套、拉着秦菁就往外冲去。

    “安叔、秦姨,外面路况不好,你们在家等我消息吧,我现在过去看看言言。”夏晚快步走过去拦住了安正山和秦菁:“这种天气,车祸很多,你们就别去了!”

    “那怎么行,我怎么能不去呢、我的言言……”秦菁扯过外衣就往外走去。

    夏晚叹了口气,知道没办法拦住他们,只得快速的跟上他们。

    在走出楼梯口,两提礼品盒正凌乱的散落在雪地里,看得夏晚微微的愣了愣。

    夏晚弯腰将礼盒拎了起来,对安正山和秦菁说道:“是安齐扔下的,他在楼下等言言回来一起上去,然后接到了交警的电话。”

    “恩。”安正山轻应了一声,秦菁则没有心情去理会安齐的事情,只是焦急的催着夏晚快些走。

    “安叔、秦姨,一会儿见了言言,你们别太伤心,否则会影响她的情绪的,安齐说她的眼泪都没停过,一直不相信孩子真没了。”夏晚扶着两个老人,低声说道。

    “我们知道,快走吧。”安正山点了点头,扶着秦菁快速的上了车,这时候一心牵挂着受伤的女儿,再听到安齐的名字,也没有了特别的感觉。

    上车后,夏晚强迫他们老夫妻俩儿都坐在后排,并且帮他们把安全带寄好后,才回到驾驶室,小心的发动了车子,做了五分钟预热后,才慢慢的加上油门驶出小区。

    【史上最惨交通事故:三车连撞,两名孕妇严重受伤,一名儿童重伤昏迷。两个胎儿能否保住?受伤儿童情况如何?车祸的原因还在持续调查中。请关注本台后续跟踪报道。提醒广大司机朋友,雪天路滑、开车小心……】

    夏晚伸手按掉了车载电台,担心的看了后视镜里的安正山和秦菁一眼,秦菁的眼圈早已红成一片,安正山只是握着她的手轻轻拍着,一惯平静淳和的脸上,也一片焦急。

    …………

    当三个人匆匆赶到医院的时候,便看见浑身包着纱布、纱布里还透着血的慕城,正趴在安言的身边睡觉,同样包着纱布的手,小心的握着安言输液的那只手——连睡着了,握着她的力度都把控得刚刚好。

    而床边另一个年轻的男子,正拿着水杯和棉签,在帮睡着的安言润着有些干燥的唇。

    安正山和秦菁微微一愣:都猜到了那眉眼间有几分熟悉感的年轻男子就是安齐,只是在这个时候,谁也顾不上太多的情绪波动,他们都被躺在床上毫无生机的安言给吓坏了——特别是被子里面,那本应该突出的小腹处一片平坦,秦菁的心里一酸,还没走到床前,眼泪就已经流了下来。

    听到动静的安齐缓缓转过了头,在眸光从夏晚的脸上转到秦菁的脸上、再转到安正山的脸上时,脸上的肌肉微微抖动了一下,手中倾斜的水杯也不小心将水泼洒了一些出来。

    “他们睡着了。”最终,他稳住手中的水杯后,只是低低的说出了与相认无关的话。

    “言言、言言怎么样了?孩子是不是没了?”秦菁快步的走到女儿身边,看着泪痕未干、一脸苍白、在梦中似乎都还在哭泣的女儿,原本就没停的眼泪,就更加汹涌了。

    “她睡得不安稳,过会儿我们出去说。”安齐放下手中的水杯和棉签,仔细的帮安言将被子拉好,伸手探了探慕城的额头后,抬头对秦菁说道——没有人介绍,他自然知道她是谁,而他的眸子与语气里,只是一片平和的沉静。

    “谢谢你,我、我陪着她坐会儿。”秦菁略显不自在的朝安齐轻轻点了点头,慢慢的在床边坐下后,看着女儿惨然的样子,用手捂住唇,伤心的哭了起来——这孩子,最好的青春年华活在背叛的伤害里,好不容易下定决心结了婚,虽然夫妻两个性子都硬,还好慕城这孩子也能让着她,这小日子过得还算得上幸福,眼看着生了孩子,这婚姻就完满了,却又遇上这样的事情。

    现在孩子没了,要再怀上,起码也要大半年以后,那个女人会不会趁着这个机会让慕城认回那个女儿呢?

    秦菁一面为女儿的车祸而伤心,一面又为女儿的未来而担心,抬眼看了看趴在女儿床边的女婿,看着他受这样重的伤,仍然对女儿呵护倍至的样子,心里不免又多了几分放心——都说商人重利轻情,慕城这孩子,还真是不错。

    想到这里,秦菁站起来拿了慕城放在旁边的外套帮他搭上。

    “安言……”慕城眉头紧皱,猛的抬起头来看向躺在床上的安言,见她还安静的睡着,紧皱的眉头这才舒缓了下来,这才看见站在床边的夏晚、安正山和秦菁。

    “爸、妈、夏晚,你们来了。”慕城斯哑着声音打着招呼。

    “你回床上去睡吧,我看着言言就成。”秦菁见他一脸的憔悴和一身浸血的伤,不由得也心疼了起来。

    “安言醒来会害怕。”慕城摇头拒绝了秦菁的好意,红着眼睛对秦菁和安正山说道:“爸、妈,对不起,我没照顾好安言。”

    “傻孩子,说什么傻话呢,这种事情谁也不能预料到的。你好好儿的养好身体,把自己照顾好了,才有精力去照顾言言。”秦菁伸手摸了摸慕城满是胡茬的脸,哽咽着安慰着他。

    “慕城,你现在要做的就是让自己快些恢复起来,别让安言在自己伤心的时候还为你担心。你是个男人,不仅要担负起家的责任、还要担负起妻子的情绪,在她面前,让她感觉到安全、坚强。”安正山看了安言和慕城的病历记录卡后,走过来对慕城严肃的说道:“所以,我现在以一个父亲的身份,要求你去休息,要求你比医生预计的时间更快的恢复起来,以最好的状态来照顾我的女儿。”

    “爸……”慕城的声音一度哽咽,看着安正山,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父亲!这个温暖而又生疏的称呼,在他失去儿子的时候,却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作为一个儿子被关怀的感动。

    “去休息吧,这里还有医生、护士和我们,言言醒了,就只有你一个人了。”或许是男人的责任和矜持,让安正山压抑着对女儿的担心,在慕城的面前,他仍然保持着平和雅淡的气质,温和而严肃的传递着他的担心和要求。

    “好,安言醒了喊我起来。”慕城转头看了一眼好不容易睡着的安言,在夏晚和安齐的帮助下回到了自己的床上,在安齐帮他拉上被子时,慕城看着安齐说道:“你、去和爸说说话?”

    “你睡吧,一会儿我再进来。”安齐点了点头,转头向夏晚低声交待了几句后,便转身站在安正山的面前,努力的压下心里的激动与不安,低低的说道:“爸,我们出去聊聊。”

    这一声‘爸’,随着他虽低沉却圆润的声音喊出来,让安正山一向淡然平和的脸,也微微的裂开了情绪的裂缝,说话再没有刚才面对慕城时候的从容与平和,声音微微发颤的应了一声‘好’后,抬头对夏晚和秦菁交待了两句后,转身后,轻轻抬手拭了拭眼泪,步履有些匆忙的往外走去。

    …………

    “谢谢你,还愿意喊我一声‘爸’,我实在是没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和义务。”安正山从口袋里摸出一支烟,双手微微颤抖着半天也没的打着。

    看见他这个样子,安齐原本心慌与不安倒是平静了下来,伸过手去接过他手上的火机,帮他点着了火后,也给自己点燃了一支烟,在用力的吸了两口后,对着安正山低低的问道:“为什么?”

    “只是因为承诺吗?这么多年,有没有想起过还有我这个儿子。”安齐激动的情绪平静下来后,声音里便显出些疏离的冷意来。

    “不全是。”安正山看着安齐慢慢的说道:“我和你妈妈离婚是因为性格不合,离婚后你若跟着我,就会和言言一样,只是一个穷教授的儿子。你跟着你妈妈,就可以得到你外公给你留下的安绚股份。”

    “不管我们读书人有多清高,在这个以金钱论价值的年代,我没有能力给你更多,当然不能阻止你得到更多。”安正山轻轻闭了闭眼睛,重重的吐了一口烟后,自嘲的说道:

    “你妈妈说我窝囊,读书人除了一肚子书外,真的是一无是处了,如果不是你妈妈,我甚至不能保证你能读最好的学校。更别说供你出国留学了。”

    “所以,你拿走了原本属于我的父爱,将金钱还给了我是吗?”安齐低声说道:“那你有没有想过,我要的是什么?是一个在身边的父亲、还是那些我小时候根本就不明白的股份?”

    安齐的声音很平和、很淡然,这样指控的话自他的口里说出,不见愤怒,只见一股没有情绪的哀伤。

    “或许你在得到齐家的股份后,会觉得父爱缺失了;也或许你在我身边长大,会觉得财富缺失了;谁也不知道在另一个环境下长大的你,会有什么样的价值观。而作为一个父亲来说,我希望你过得更加富足;而且,你若随我,便失了母爱,对于一个四岁的孩子来说,母亲远比父亲的作用来得更大。”

    安正山听着安齐平静的声音里,透出的伤,心里只觉一阵揪心的难过——他站在一个父亲的角度,选择了一条自认为对孩子有利的路,却不知道是不是孩子自己想要的!

    如果时光倒转到当初,他想他依然会做也同样的选择——这是他唯一能够给他的东西了!

    “我不是在为自己的不负责任而找理由开脱,只是告诉你我当时的想法。”

    “包括现在,你妈妈找过我,希望我不要与你相认。我还是那个意见——不要因为我的存在和出现,影响你的人生。”安正山掐灭了手中的烟,有些贪婪的看着安齐——他不知道,他这样近距离的看着自己的儿子能有多久?

    齐进洁这个人,他是再了解不过的;她想做到的事情,就是不择手段也会去做,所以她会用什么办法阻止安齐来认自己,他不得而知;即便在齐进洁面前他表现出坦然的拒绝,却仍担心会对儿子的未来会有影响;

    而为了继承齐家的股份,已经失去了三十年父爱的安齐,若在这个时候因为认父亲而失去股份的话,他自己能承受这个结果吗?

    “这么说来,你还真是个好父亲,宁愿压抑自己的感情,也要让儿子得到金钱!你说,我是不是应该感谢你?”安齐自嘲的笑了笑,看着安正山讽刺的说道:“你让安言找个有钱的男人,也是因为自己给不了她金钱所以让从别的男人那里得到?”

    “我没有教育过你,所以对你的无礼显然我没有发脾气的立场,但是我仍然告诉你:对言言的婚姻,她自己有着绝对的自主选择权,我也很骄傲她有这么好的眼光,找到慕城这个男人——慕城的好,和他的钱没有半分关系!当然,慕城的经济实力,也是他能让安言幸福的基础。”安正山迎着安齐嘲讽的目光,认真的说道。

    安齐扔掉手中的烟,接着又点燃一支,在听了安正山的话后,略略的愣了一下,敛眸淡然的说道:“对于安言来说,你确实是个好父亲。”

    “对不起。”安正山低声说道——他欠这个儿子的,实在太多了。

    “没关系,没有父亲,我也长这么大了。”安齐突然咧开嘴,给了安正山一个大大的笑容。

    那如夏日阳光般绚烂而灼目的笑容,看在安正山的眼底,竟带着强烈的苦涩也凉意——他明白的告诉他:小时候不需要父亲的他,长大了更不需要。

    “对不起,你能喊我一声‘爸’,我已是意外的欣喜,只要你觉得好,怎么样都可以。”安正山认真而又诚恳的说道。

    似乎除了这一句‘对不起’,对这个已经比他高出许多的儿子,他已无话可说。

    “只要我觉得好?”安齐看着这个双鬓已有些泛白的男人,想着他与那个与他站在一起的女人,他对她的温柔之情、呵护的默契之意、两人之间的那股默契与安稳,让他觉得羡慕——他也想有这样一个家、一对平常却爱他疼他的父母。

    “你就不愿意为我再争取一下?还是说,在隔了这么多年之后,对我除了抱歉便已经没有了亲情?所以你过去的放弃是真为了我好,现在的放弃是惯性对吗?”安齐咧着笑颜,眼底却漫出一股淡淡的雾气。

    “你希望我怎么做?”看着这样的安齐,安正山一直内疚、激动却仍能保持平静的心,不禁有些反思的动容起来——他以为的对儿子好,对儿子的感情来说,一直都是伤害!

    他哪怕为了他争取那么一下下,也能让儿子感觉到自己对他的重视吧!

    “或许我的方式不对、或许我不能理解你、或许我认为的好和你认为的好不同、或许我自私的沉浸在现在家庭的平静幸福感觉里不希望生活有任何变化,但我仍真心希望你好。”安正山无力却仍然认真的说道。

    “是吗?”他说得很坦诚,坦诚得让安齐觉得越发的悲凉——他希望自己好,也仅仅是在自己不打扰他现有平静生活的前提下。

    “不要因为你的决定,而打破两个家庭的平静!”小舅的话犹在耳边,在看着眼前这个一脸歉意,却仍不愿再多努力一分的父亲,他似乎有些明白了父辈那一代人对平静生活的渴望——他们没有打破平静的勇气。

    “我是安言的哥哥,从见她第一眼时,我就喜欢她。”安齐突然说道:“我想,我会是个好哥哥。”

    说完这句话,安齐的扔下手中的烟蒂,沉沉的看了安正山一眼,大步往前而去,在与他错身的那一刹那,看着安正山眼底的挣扎着的内疚与痛苦,安齐停下脚步在他耳边低低的说道:

    “于我来说,你是个窝囊的父亲;于安言来说,你是个慈爱的父亲;我是个男孩子,我愿意把我的这份幸福让给安言,所以,你选择放弃我而保护现在的家,我不怪你。”

    说完后,安齐便不再停留,大踏步的往安言的病房走去。

    病房里,慕城似乎刚刚睡去;秦菁一边帮女儿暖着打针的手一边流着眼泪,夏晚则做着刚才安齐做的事情:用棉签一遍遍的帮安言润着干燥的唇。

    昏黄的灯光下,即便是如此悲切的时候,这相处了三十几年的一家人,看起来仍让人感觉到十足的默契与温暖——自己站在这里,是让大家都不安的不速之客吧!

    安齐在门口站了半晌,眸子一沉再沉后,那张应该属于阳光的脸上在此时尽是萧瑟的落寞。

    “夏晚,我先走了,安言醒了知会我一声。”安齐走到夏晚身边低声说道。

    夏晚抬头没有看见安正山,再看看平静得异常的安齐,知道他们父子之间的问题,不是随便的一两句就能解决的,当下放下手中的杯子站了起来:“我送你出去。”

    “不用了,我去成绯那里,说好要陪她一起守夜的,现在已经晚了,她该担心了。”在提到成绯时,安齐低沉的眸子里,漫过一丝淡淡的暖意——只是,她若知道这场车祸的始作俑者就是方然的时候,她会怎么样?

    安齐轻叹了口气,原本只是想逃离这让人窒息的地方,现在却真的急于过去成绯那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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