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兰蕙苑到晶心亭,若从正道走,要穿过那座白玉牌坊,沿湖边的石子路过去,我嫌那样过去太远,又贪看后园一滩芦苇荡的风景,便撺掇着慧雅钻钻过假山腹从后园插过去。慧雅审时度势,一是拗不过我,再又钻假山也并不是危险的事,她自己也还没有看过园子后面那一片芦苇荡,听我描述起来,也很是向往,便依我所言,就从一座座假山中穿出去。

    整个园子里依着地势起伏用假山连起来一片山脉,从兰蕙苑到康熙宿的正房那边,正是一排假山隔开,我们钻过去便到了正房前头,正要从另一座假山洞再钻进去,却看见前面人影一晃,我一眼便瞧出是康熙。下意识便甩开慧雅,直奔那人而去,心底自然是无比疑惑:“都说他已经出去了?为何又在这里。”联想到那日也是这样诡异的看见康熙,心里便更是想要揭开这谜团。

    慧雅已经追上来,我这时已经到了那人跟前,待看清楚脸,不由大惊:“纯王爷!怎么会是你!”“啊!王爷……你怎么……怎么受伤了?”

    还没来得及问他为何要穿着皇上的衣服,为何总是在皇上不在府里的时候出现在这里,却是先看见他手臂上一道刺目的殷红伤口,虽被他用布带扎住,依旧渗出鲜红的血来。我蹲下去,查看他的伤口,本是有孕,被突然而至的血腥气一冲,顿时心头一阵翻涌,顾不上看他的伤,趴在旁边一座假山石上便呕起来,甚而只是干呕了一阵,胃里翻江倒海,却还是压制住,没呕出来。

    纯亲王看着手忙脚乱的慧雅和我,惨白的脸露出一排洁白的牙齿,歉然道:“本王吓到你们了,两位纤纤弱质,只怕从未见过血。本王的伤无碍,稍后传御医来包扎一下便是,纯贵人不必勉强,本王瞧你的情形,莫非是有了喜事?本王倒是要道一声恭喜了。”

    我强压下心中的翻腾,也顾不上理会他说道喜的话,皱眉看着他的伤口:“血还没止住,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御医为何还没来?王爷又怎会只身一人?”

    纯亲王勉强笑道:“此事说来话长,稍后皇兄回来,贵人自可分晓。现下,本王确实有些乏力,便劳贵人代传几个下人来,扶本王进屋再说。”

    纯亲王虽说得随意,我却知事情非同小可,若不是不便让人知道,他怎么会连个贴身跟的人都没有,独自忍着伤势到这里。便叫过慧雅,慎重叮嘱了让她去找张福德来,别的人都不要。纯亲王倚着假山石半坐着,听着我嘱咐慧雅,略含赞赏的点了点头,冲我一笑:“纯贵人心思慎密,难怪皇兄待你不同。”

    慧雅去了,我凝神看着他,问道:“王爷受伤,只怕不是意外罢?皇上昨日吩咐你依计行事,你又穿着他的衣服,莫非,那让王爷受伤的人,是冲着皇上?”

    纯亲王有些意外的看着我:“没想到你除了慎密,思维也颇为敏捷。不错,这正是皇兄引蛇出洞之计,只是其间出了一点意外。”

    我突地紧张起来,竟忘了他还伤着,伸手就抓住他的手臂:“那皇上呢?皇上有没有伤着?”

    纯亲王顿时被我拽的一咧牙,我忙放开手,歉然道:“对不住,我……”纯亲王勉力抬手止道:“你是关心则乱,太过紧张皇兄,本王理会得。放心,皇兄安然无事。”

    我放下了心,此刻心中的翻腾也已过去,忙又凝神看他的伤势,不由他多说便拿了自己的绢帕,瞅着伤口的位置,牢牢缚在血管上端,这一番用力,出了些微汗,掏帕拭汗之时,才又想起自己的绢帕已经缚在了纯亲王的胳膊上,自失一笑,纯亲王见着,便掏了他的出来,递过来:“先用这个吧。”我犹豫了一下,我自然不是拘泥死板的人,也素知眼前这人也是个随性的,便不跟他扭捏,伸手接过,拭了汗,自不能这样还他,就收了起来,待回头洗过,再送还他吧。

    不多时慧雅同着几个人过来,我略看一眼,心中便有数,这都是几个徐府家生子儿,张福德手底下惯常使的,张福德也在后头,看着情形,也不多说,吩咐几个男人抬了纯亲王至康熙歇息的院子厢房中,又禀道:“王爷的伤再不能耽搁,御医若还没过来,不如先让府上的跌打大夫先处理一下,好歹先止住血,待御医来了再用药,王爷以为如何?”

    纯亲王点点头:“甚好。”张福德便让跟着过来的大夫处理伤口,却同我转至外间,低声询问我:“大小姐,纯王爷方才进府的时候还好好的,怎么会……”我一听便明白他定是藏着伤势进府,张福德担心王爷是在府内受的伤,那这件事可就关系太大了,于是便道:“放心,王爷的事与府里无碍,你也不要多问,多言,处理好王爷的伤你就带着人出去,这里的事,你就当没发生一样。王爷既然是好好的回府来,他便就是好好儿的,明白吗?”张福德连道明白,明白,便进去安排指挥一应人。

    待得张福德的人都出去,房内便只剩下我和慧雅,以及躺在榻上脸无血色的纯亲王。我侧坐在旁想着事,让慧雅给他喂一些水喝。纯亲王饮了水,加上已经止了血,渐渐的有了些精神,忽笑着道:“今日真是给贵人添麻烦了。皇兄这时候还未过来,只怕是给什么事情绊住了。”

    我听他说话,便住了思索,温言道:“王爷太客气了,书瑶做的比起王爷以身犯险,替皇上挨这一刀,是连千分之一也不及呢。”纯亲王摇头道:“我也没有做什么,这个么,不值一提。”忽又看着我:“只是贵人你……莫非皇兄还不知道?”

    我知他问的什么,心想已被他瞧出,若是强要否认反倒嫌隙了他,不如承认了,因道:“才刚刚知道,还没来得及禀报皇上。”纯亲王微微一笑:“是好事,该早报才是,皇兄知道必定欢喜。”

    我闻言,低头,蹙眉,心里也有些矛盾,其实我何不是想早些让康熙知道,就怕胎不稳。纯亲王也不知是不是瞧出什么,听他又问:“纯贵人有什么难言之隐,怎么看上去不甚欢喜?难道你不愿意替皇兄绵延子嗣吗?”问到最后一句他加重了语气,强撑着想从榻上起来,我忙上前一步按住:“怎么会?我自然是想要替皇上诞育子嗣的。只是……”

    纯亲王炯炯目光直视着我,不容我转移或是逃离这个话题,我只好道:“只是我的身子不好,大夫看过,说这胎危险得很,不容易保住,所以我……”纯亲王严肃道:“既然如此,更该让皇兄知道,这世上最好的大夫最好的药都在皇兄手里,若是他不能替你保住,你还能指望谁?”我勉强一笑,心道这位王爷心性太过坦率,想得未免天真,却不知康熙的保,在某些前提下某些环境下,反而会成为害。只是这话不便说明,只好道:“待皇上回来,寻个时机,我再告诉他吧。王爷失血太多,不宜劳神,不如小憩片刻,我和慧雅在外面候着,若是皇上回来了,再来叫你。你安心睡会。”

    于是出来外间大厅等候,出了这样的事,自然顾不上去找禛儿来,便找了红袖来,让她去兰蕙苑传话,让阿姆她们带好四阿哥,中午若是我没有回去,让她们自己安排阿哥吃食,梓菱梓露她们也自己用饭,不要等我等语。

    这里等着,心中难免在想,皇上也不知是被什么事情绊住了,纯王爷这里这样大事,这么半天也不能过来。便想要不要打发个人去行宫问问,只是寻常人哪里有求见的资格,想回头让纯王爷给个信物,也好让打发的人能够递话进去,却见他已经睡着,又不便叫醒,只有回到大厅闷头等着。

    慧雅忽道:“小姐,纯王爷这头拿不了信物,皇上不是说过端嫔娘娘她们住在行宫吗?就拿小姐的信物求端嫔娘娘帮忙递个信,想必也是可以的。”

    我心中一动,倒是忘了此节。端嫔到了行宫,论理我也正该过去拜见她,与其让她递信,不如我自己过去,纯亲王这事极为隐秘,让别人递信始终不妥。想定便做,于是立即让慧雅传话二门上备车轿,让梓菱找太太备礼过来。将纯亲王交给红袖带着丫头们照看,出二门登车,径自往行宫而去。

    报上自己的身份,进行宫自然毫无阻碍,虽急着求见康熙,但既然来了,不得不先往端嫔处走一走礼节。便遣慧雅去寻李德全,托他得空替我通禀一声,自己却带着梓菱到端嫔处拜见。

    端嫔正带着随行的小主一起说话解闷,我的突然造访自然让屋里的众人都大感意外,可是最意外的却是我——却是万万没料到竟会在这里遇见雅璧。

    “臣妾给端嫔娘娘请安,臣妾得到消息晚了,没能早些儿过来拜见娘娘,实在是失礼得很,些许薄礼,不成敬意,全是臣妾一片诚心赔罪的心意。”说着让梓菱把带来的礼物呈给端嫔,又欠身对屋内众人道:“书瑶也给诸位姐妹略备了几样地方特色的礼物,虽不值什么,好歹大家千里迢迢,来到书瑶的故乡,便是我们姐妹的缘分。书瑶作为地主,这只是一点心意罢了。还望大家不要嫌弃,物虽轻,情意重呢。”梓菱便又随着我指点一一将各人的礼物呈上。

    只因没料到雅璧在端嫔这里,此刻众人皆分了礼物,独她没有,此刻又搭不上话,便显得有些局促尴尬。我有心替她解围,便主动道:“原来雅璧也在这里,姐姐先前竟不知道,若早知你过来,也好早些带你一起来拜见端嫔娘娘,给娘娘请安。”又向端嫔道:“舍表妹在这里给娘娘添麻烦了。”趁机就向雅璧招手:“雅璧,过来同姐姐一起见过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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