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谧的禅房内弥漫着淡淡的檀香,冲淡了那股浓重的药味。

    云初缓缓的睁开眼睛,入目的是一串风铃,细小的竹子做成,清风吹拂,垂挂在竹心的铜珠碰撞出清脆的声响。思绪陷入短暂的茫然,还不曾与他昏迷前的记忆衔接起来。

    抬手敲击着昏沉的头,艰难的撑起身子,手臂绵软,无力的倒在床榻上。

    眼底闪过一丝情绪,看着包扎的手指,他明白发生了何事。

    “舍得醒了?”

    声音里,仿佛带着某种小心翼翼,似害怕所见皆虚幻。

    云初转过头来,只见凤瑶身着素净的纱裙,盈盈立在门口。虚弱的笑了一下,嗓音沙哑的说道:“秋试如何?”

    凤瑶脚步一顿,眉一挑:“没丢您的人。”

    云初听出她话里的火药味,温和一笑,侧头看着她道:“我手痛。”

    凤瑶一怔。

    “扶我起来。”

    凤瑶一动不动,离他有一段距离。

    云初并不急,笑吟吟的望着她。

    凤瑶目光落在他苍白的面色上,心里陡然一软。冷着一张脸站在床边,看着他的手。雪白的内衣袖子滑至他的手肘,露出半截因失血而青白的手臂,终是握着他的手说道:“你不是很能耐?”

    云初静静的笑望着她,温润的说道:“睡了许久,头也疼。”不等凤瑶回话,手臂稍稍使力,将她拉拽倒在床榻上,手搂着她的腰肢,头枕在她的肩头,闻着独属于她的淡雅馨香,低声喃道:“这样好多了。”

    凤瑶僵硬的背脊慢慢的放松,紧贴着他的胸膛,没有往日的温暖,透着一股寒凉。对他再大的怨,也消散干净。

    嘴角微微上扬,噙着一抹几不可见的笑容。

    第四日,他终究是醒来了。

    “我陪你去香山别院可好?”凤瑶语气缓和,少有的温柔。

    云初阖着眼,低低的嗯了一声,却又道:“不用举办庆功宴?”

    “功名利禄都是过眼烟云,文妗取得好成绩,该是文府宴客。而我,已经备了薄礼送去。”凤瑶颇有些惆怅,云初的身体成了她心头的一根刺,满脑子想的都是如何能解他的毒。哪里有心思其他的事儿?

    云初身子极虚弱,这一番谈话间,眼角眉梢染着淡淡的倦色:“辛苦了。”

    凤瑶微微仰着头,睁了睁眼,明媚的眸子里隐约有水光闪现:“你若与我同心,这些都算不得什么。只怕所做的一切,不过是竹篮打水。”

    云初眸光黯然,搂着她腰肢的手不由得紧了几分。

    “皇上派了心腹去北疆,无非是想要接替父王,那人又是父王昔日手下将帅遗孤,明知他野心昭昭,却也念在他父亲的颜面不好对他下手,是以才在这个节骨眼回京。恐怕父王心中早已有了其他打算……若是可以,我们……我们去北疆。”凤瑶转过身来,只见云初眼睛紧闭,呼吸平缓,俨然已经睡了过去。

    凤瑶心微微一沉,他不会拒绝她的要求。可她的这个提议,他无法答应,所以用沉睡来回避她的话。

    眼底闪过失望,并没有拆穿他。

    松开他的手,凤瑶下榻离开了禅房。

    守在门外的石韦见凤瑶走了,停留了片刻,转而走进禅房。云初目光沉静的望着窗外,却依旧令人窥见眸子深处那凄凉哀寂,仿佛对命运放弃了抵抗,静静的等待着那不多的时日。

    “主子,为何不去北疆?”石韦听到这二字时,眼底闪过奇异的光芒,可最后却是满心的失望。

    “北疆再也找不出第二株碧云仙根。”云初如何不想活?早在碧云仙根无法保存之时,他给北疆去了书信,父王率士兵寻找碧云仙根,依旧没有下落。

    何况,仅凭她一人之力?

    若是这般轻易能找到,他这毒又怎的会拖至今日?

    “可是慧帧大师云游天下,您的身体……”石韦如鲠在喉,一字也说不出口。

    云初眸子里闪过无奈,师傅恐怕是替他寻求解药去了罢!

    **

    翌日

    云初身子稍稍好了些,他们打算下山。

    凤瑶准备行囊,一个眼角都不曾给云初。

    云初目光随着她的走动而移动,并没有说话。

    凤瑶被他盯得不自在,目光冰冷的看了他一眼,正要说话。这时,采芙慌慌张张的跑进来,喘着粗气道:“世子妃,不好了。如今盛京都在谣传您收买考官,拿到考题,所以文小姐才会有如此成绩。听说……听说皇上预备亲审。”

    凤瑶一怔,谁将考题泄露给她了?

    倏然,凤瑶想起那封信,微微眯了眯眼——姜蒋氏!

    一行人立即回了府。

    荣王与荣王妃早已等在正厅,看到他们回来,荣王妃满面忧愁的询问凤瑶:“瑶儿,你没有收买考官,对吗?”

    荣王不悦的说道:“瑶儿若是收买考官,哪里会与穆少秋并列第一?”

    凤瑶感激的说道:“多谢父王信任。”转而面色严肃的对荣王妃说道:“母妃,就算是输也要输得坦荡,这些个下作手段,赢了也不光彩,瑶儿定不敢辱没荣王府声誉!”

    荣王妃满面愤怒的说道:“那到底是谁在胡乱嚼舌根?如今闹到皇上跟前,恐怕事情不是轻易能了了。”

    “清者自清。”凤瑶行了一礼道:“让父王、母妃担心了,待会定有皇上的口谕,瑶儿暂且回院里收缀一番。”

    荣王妃点头应允,对一直不言语的云初道:“你留下。”

    凤瑶退下去。

    荣王妃打量云初一眼,沉声说道:“你如实交代,你的毒是否可解?”

    云初缄默不语。

    荣王妃见状,顿时红了眼眶,她还有什么不明白?

    紧紧的攥着手心道:“费尽心力,终究还是到了这一步。你是我与你父王的所有期望,如今对你别无所求。你与瑶儿成亲这么久,母妃求你给我们留下一丝念想。”

    云初久久不语,就在荣王妃以为他不会回答的时候,语气清冷飘渺的说道:“母妃是想要再次经历一遍这锥心之痛么?”

    荣王妃摇摇欲坠,泪流满面,哀求的说道:“至少……至少我们还有一丝希望。说不定,说不定你的毒,并不没有……”

    “够了!”云初面色铁青,眉头深皱:“我已经拖累许多人,不想我的子孙继续我的痛苦,守着那一丝希望苟延残喘!”这句话,说得极重。

    荣王妃似不能承受,失声痛哭。

    她没有想到,他们做父母的令他活的这么痛苦、

    云初拢在袖中的手紧握成拳,似在极力的压制住某种情绪。缓缓的合眼,将那愧疚之色敛去,再睁眼波澜不兴:“母妃,儿子承受的这些,已经够了。何况,你们还有……咳……咳咳……”突如其来的咳嗽声,打断了他的话。

    云初示意石韦扶他下去。

    “王爷……”荣王妃痛苦的唤道,没有想到云初他竟一直知晓。

    荣王叹了一声:“随他去罢!”

    **

    果然如凤瑶所料,她穿戴好,范忠传口谕带凤瑶进宫。

    一路来到御书房,皇上端坐在龙椅上,下首站着的是两位考官,一位是翰林院学士,另一个则是郑阁老。

    翰林院学士是皇上一手提拔的人,而郑阁老是出名的老顽固,刚正不阿,并不担心他会泄题。

    所以发生这样的事情,所有人都将目光投向了翰林院学士谢大人。

    凤瑶目光扫过一旁袖手而立的献王,眼底闪过一丝讥诮,转而给皇上行礼。

    皇上看着跪在地上的凤瑶,目光沉沉,将一本奏折扔在凤瑶跟前,一掌拍在桌子上怒斥道:“你可知罪?”

    凤瑶捡起奏折,是献王上奏,写她收买考官,利用姜家与郑家姻亲的关系,从郑阁老手中拿到了考题。

    “皇上,郑阁老乃三朝元老,他的为人作风,您最是清楚不过。正是因为如此,才会委以重任。献王言之凿凿,字字珠玑,若非臣妇是当事人,恐怕也对此深信不疑。”顿了顿,凤瑶对献王说道:“但凡一切,都是要讲究证据,不知献王可能拿出来对峙?令我等心服口服?”

    郑阁老这才知道献王是针对他,气得面色涨红,吹胡子瞪眼。

    他活到这么一大把年纪,可没有遭受如此冤屈!

    “皇上,老臣恳请您将此事彻查,以免老臣蒙受不白之冤!”郑阁老跪在地上,摘下自己的乌纱帽!

    献王心头一跳,有着不好的预感。

    可看见凤瑶浑然不在意的模样,心中冷哼了一声,从袖中掏出一封书信:“父皇,这是儿臣从文家偶然得到的一封书信,正是这封信,让儿臣知晓这场秋试根本就失了公允。莫怪一个小丫头,竟与四岁开蒙,在学子监的穆少秋同名次!”

    范忠将书信放在龙案上。

    皇上预备拿起来拆开,范忠手中的拂尘不小心的落在龙案上,吓得面色一白,慌忙捡起来,无意间撞倒了茶杯。茶杯倒了,茶水泼满了书信。

    范忠吓得整个人一哆嗦,立即将茶杯扶起来,大约紧张,手一滑,剩下的茶水全都倒在书信上。

    扑通——

    “老奴该死,老奴该死!”范忠跪在地上,左右开弓的扇着耳光。

    皇上意味深长的看了范忠一眼,并未唤他起身。

    献王瞳孔一紧,紧捏着拳头。

    皇上抖了抖信封上的水,侧着撕开信,拿出湿透的信纸,小心的展开,幸而里面的墨迹并未模糊,字字清晰。

    献王舒了一口气。

    凤瑶眸光微闪,垂目盯着地上的奏折。

    郑阁老看着范忠那一系列的动作,迟疑的看着凤瑶,莫不是她当真有考题?

    如今事发,他也牵扯进来,做了替罪羔羊?

    “父皇,这封书信是在秋试前两日,荣王世子妃写给文小姐的书信。”献王看着皇上面色渐渐变幻,立即说明这封信的来处。

    皇上意味不明的看着献王:“这封信,你是从哪里得来的?”

    “文府宴客,有人偶然从文家书房里看到这封信,待看清楚内容后,将信给了儿臣。”献王出于谨慎,将这封信的来历推脱给旁人交给他,以免查问下去,他回答不上会有漏洞。

    “那人是谁?”皇上眼里沁出一股阴寒之气。

    “父皇……”献王渐渐察觉到不对劲,父皇为何不逼问凤瑶,反而一直在询问他?

    嘭——

    皇上用力锤着龙案,怒目瞪着献王:“混账东西,这就是你说的所谓考题?”将纸甩在地上。

    献王一愣,连忙捡起信纸,看着上面的内容,与之前的内容截然不同,错愕的说道:“不是,父皇,儿臣给您的不是这封信……”

    “你是说范忠在朕的眼皮子底下掉包?”皇上阴恻恻的说道,俨然已经动怒!

    “父皇,儿臣……”

    “皇上,老奴冤枉,奴才向老天爷借胆儿也不敢做这等欺君之事!”范忠磕头喊冤。

    献王气得气血翻涌,明知这封信不是他先前从文家拿到的信,可却是没有证据。而且方才他也一直盯着这封信,范忠根本没有可能掉包。那么只有一个可能,问题出在这封信上、

    豁然,献王想到范忠做事一向谨慎稳重,今日状况百出,俨然是有问题。

    可这封信哪里有问题,他又说不出来。看着勃然大怒的皇上,献王知道今日是错失了机会。暗自悔恨没有准备充足,今日来时也没有向太后透口风,以至于事败。

    到底是他太自负,太得意忘形!

    “父皇,儿臣也是受人蒙骗。这封信是姜家大老爷姜左向儿臣检举。”献王为了保全自己,将姜左推了出来。

    “不可能,舅舅为何要害我?他定是……”凤瑶说到这里话音戛然而止,仿佛想起了什么事情,抿紧了唇瓣。

    皇上在各府都有眼线,自然也知晓凤瑶为何没有再说下去,上次姜左犯事,荣王府可是见死不救。许是如此,对荣王府记恨在心。

    谢大人这时也跪在地上道:“皇上,姜左此人在考前那天带了一箱银两向微臣买考题。微臣见这银子与皇上查的那批官印一模一样,便留了心,给的并非是考题。”

    两个内侍将一个木箱抬进来,放在大殿中央,打开木箱,一排排白花花的银子显露在众人面前。

    凤瑶心中惊愕,猛然看向献王,原来他的目标一开始就不是郑阁老,因为郑阁老的为人作风断不会因为姻亲而泄题。若是按照献王设想的情形发展下去,那么泄题的考官势必是谢大人!而这些银子与高文的案子牵涉进来的官印一模一样,那么献王这一次就算顺利的打压了自己,也不会想要留下姜左。而如今事败,姜左更没有留下来的必要。因为他知晓的太多,若是被抓住审问,势必会交代出献王以往所做的腌臜事!

    范忠颤颤巍巍的拿着两锭银子放在龙案上。

    皇上看着底部的官印,面色冷沉:“范忠,传朕旨意,命令李大人缉拿姜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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