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九月,正是百草丰茂的季节。燕山深处,山脉绵延,群峰林立。

    宋青书走在山路上,本是匆匆的步履,近几日来越发显得迟疑。

    王保保确实信守承诺,百日一过,便果断放人。可宋青书却心知,当真如同王保保所说,回不去武当的自己,还能做什么呢?

    两世为人,武当二字深植心中。宋青书更是自问自知,无论是前世还是今生,武当掌门都是自己心心念念所在。

    更不用说,还有太师父、父亲和几位师叔们的殷殷期望,而且俱都成为泡影。

    ——虽不后悔,但依旧失落。

    过往三月中,深陷汝阳王府,虽然王保保还算周到,但毕竟是敌窝所在,宋青书时时刻刻都保持警惕,自也没有这样深重的失落之心。

    可当外困消失,这种落差陡然就出现了。

    宋青书有些迷茫,任是谁自此有家不能归,为之奋斗的目标也硬生生的舍去,一时间都会迷茫。

    他更是心中感慨王保保的手段,这样的人果然是惹不得。

    宋青书犹豫了几日,终究还是对武当的思念与对四叔张松溪的忧心占了上风。

    那一日,四叔被人掳走,也不知消息是否传回武当,四叔而今是否脱困。还有六叔与一众师弟们是否安全返回武当。

    就算他自己不能再上武当山,但是这些事无论如何也要打探清楚。

    两世为人,宋青书便知道他自己偶尔会犯上一点逃避现实的毛病,而今正是又发作起来了。

    要不为何明明有官道不走,非得绕进山里来走这些蜿蜿蜒蜒错综复杂的小路。

    还不是因为心里烦闷,不愿看见外人,可这样子像什么男儿,实在是有些丢人。

    念头一定,宋青书的脚步便轻快起来。此时再看燕山上山峰挺拔,云雾飘飘,较之前几日看来,竟更有一份洒脱意境。

    宋青书绕出燕山,走上官道,当日便到了保定府。

    此处离大都颇近,烽火又并未蔓延至此,保定府看来十分繁华热闹。

    宋青书在街上看了一遭,并未发现有半点武当记号。又见已是申时,虽不甚饿,却也想吃一点东西垫上一垫。

    宋青书正瞧见一家小酒肆,不只是卖酒,门口还烧着一锅热汤,摆着鸡汤馄饨。

    那汤远远便闻着鲜香,馄饨个头也不小,如小元宝一般。

    宋青书便走了进去。跑堂小儿迎上来,见宋青书风尘仆仆,便问道,“客官,您是打尖还是用饭?”

    宋青书寻了一张临窗的桌子,“一碗鸡汤馄饨。”

    店里头用饭的人不少,小二应了一声就转头又去忙活。

    另一边,就有一个守着汤锅的少女,将馄饨数着下了锅,又在青瓷大碗里撒上一点菜沫。

    不多时,这少女就将煮好的馄饨端了上来,还客气对宋青书的道,“公子,请用。”

    宋青书便也瞧了这少女一眼,见这少女穿着绿色的衣裳,看起来挺灵动又秀气。

    宋青书笑着道了声谢,就把精力都放在馄饨上了。

    连日赶路,难得喝点汤汤水水的,肚子里面总算舒服了些。

    宋青书咬着馄饨,又喝下一口汤,心里头又感慨,自己以前也在外风餐露宿的,可没有非要喝点汤汤水水的毛病,可见还是在汝阳王府住的太舒坦了。

    怪不得多少人为了富贵什么都不顾,富贵确实有富贵的好处,但是自己一定要引以为戒才行。

    宋青书一边填肚子一边不忘给自己励志,忽地听见不远处面街道上一阵喧哗,而后就是几个女子的惊呼,以及男人们和女人们哭天抢地的求饶声。

    宋青书警觉的抬头,又听见极近处有几分熟悉的女声哭喊,“爹、娘亲,救我啊……救我啊……”

    宋青书循声望去,正见两个蒙古士兵在酒肆外,将那个穿绿色衣裳的少女拖走。

    这酒肆的老板和老板娘分别从柜台和后厨冲出来,可哪里能抢的回女儿来!

    几个大喇嘛指挥着一队兵士,拖着好几个妙龄少女,路两边男女老幼哭叫声求饶声闹的不可开交。

    为首的喇嘛呵呵笑道,“莫怕,莫怕,佛爷带你们去修欢喜禅,这是你们一家的幸事。”

    宋青书啪的一声摔了筷子,右手握的咔咔作响,跟出去远远看着,却并未出手。

    盖因元庭律例,从来首领死从者活,则从者尽数斩首。为此,若是杀了领头之人,其他兵士为了免死,定会对无辜百姓下手。

    宋青书杀一个领头的喇嘛不难,难就难在杀了一人,就要害了更多的百姓。

    街道上那几个女子被一路拖行,后面有她们的家人呼喊着求饶,哭叫声越来越凄惨。

    宋青书看的目疵欲裂,拳头握的咔咔作响。

    酒肆中那个身着绿色裙子的少女泪流满面,蓦地一头向元兵的刀上撞去。

    宋青书正看在眼内,手中一动,一枚铜钱倏地掷出。只听当啷一声,那元兵的刀陡然落地。

    “谁!”

    “怎么回事!”

    那队元兵各个警醒,失了刀的元兵从地上拾起佩刀,只见刀刃翻卷还豁了个口子,心知周遭定有内家高手。

    这队元兵也甚有眼力,互相使了个眼色,就有十夫长对那个领头的喇嘛低声说了几句。

    宋青书藏在人群中,也听不见那十夫长与喇嘛说什么,只看见那喇嘛一脸晦气模样,而后就使人揪住几个少女快速的走了。

    宋青书潜踪匿迹的跟上去,只见这一群人最后进了河北平章政事的官邸。

    此时天已擦黑,宋青书虽心知刚才那一枚铜钱令这群人警觉,但终究无法对几个弱女子见而不救。

    宋青书先是寻了保定城墙角落处画好了武当暗记,而后便依仗轻功独自进了平章政事府。

    平章政事是河北一省的最高职位,其官邸占地极广不说,还修的极为奢华。

    宋青书越过平章政事府的高墙,寻思着那些被抢来的女子虽被藏在这府中,但在何处实在不好说。

    他接连躲过巡夜兵丁,有心捉一个落单的探问,却突然觉得不对。

    纵然是那些喇嘛早有准备,但这府中的守夜的元兵也似乎太多了些,只为了那些女子?决计不可能!

    宋青书循着黑暗处走动,运起轻功连着几个梯云纵,落在府中一处枝干纠结的古树上,放眼望去只见有一处屋子灯火通明,而且周遭还有不少兵士立在廊下。

    宋青书心中一动,便瞧瞧的用轻功挪过去。他唯恐被人察觉,只乘着夜里风声响动时,才敢移步。

    如此小心,倒也让他蹭到那院墙的阴影里,将功力运到极处,影绰绰能听见一点里面人的声音,却也并不怎么真切。

    宋青书听了一会儿,只隐约听见红巾军、丞相、世子等几个字眼。

    宋青书心知定是元庭之事,可惜实在没有办法靠近,更担心若是在此处误了时辰,耽误了那几个女子。

    宋青书便循着来时方法向后退去,却不想耳边突然传来几声啾啾声响,竟有一只大鸟从黑暗中飞出来。

    那鸟叫声高亢欢悦,直直的对着宋青书飞来。

    宋青书一眼就认出来,那竟然是王保保养的那只名为飞景的雏鹰!

    飞景向宋青书直扑过去,早就引起了元兵的注意。

    宋青书心中叫苦,抖手一枚铜钱掷出,打在飞景左边的翅膀上,而后宋青书扭头就跑。

    飞景挨了一下,身子一歪就坠了下去。

    宋青书心疼飞景又后悔自己当断不断怎么就舍不得一只鹰!同时心中更郁闷为什么王保保阴魂不散!

    霎时间,院子里一片哗然,数个影子向着宋青书逃走的地方追过去。与此同时,连着几道响箭射出,整个平章政事府都知道进了刺客。

    正巧夜风忽起,风吹叶动,宋青书借着那股风声飞速在府内窜来藏去。

    在这当口,往府外逃那就是自寻死路。府邸各个出口、甚至是院墙定都有人守着,宋青书自知只能先找个地方猫着,而后在见机行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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