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汉子从背后抽出一支箭,上面连着长长的绳子,弯弓如满月,嗖的一声那箭便钉在船舷上。

    那汉子喝道,“宋少侠,请!”

    宋青书深深吸了一口气,便要踏上绳桥。身后便传来连声呼唤,“宋师兄!”

    宋青书一回头,只见段如锦、程丰海、梁霁云等一众师弟都望着他,个个面现焦灼。

    武当众人皆知宋青书为了黑玉断续膏曾深深的得罪过汝阳王世子,只怕便是这位小王爷,哪里能放心他独自去。

    殷梨亭对宋青书道,“我陪你过去。”

    宋青书却摇头道,“六叔,你留下,四叔如今还不知怎样,你若也去了,咱们船上没人主事,万一蒙古人动手,便要糟糕。”

    宋青书强笑了一声,“没事的,我见过那小王爷几次,还算是讲理。冤有头债有主,我惹出来的自然我自己顶着。”

    说罢,宋青书身形一纵一折,便轻飘飘的沿着那绳桥跃上官船。

    那汉子看宋青书果然独自前来,不由得也心中暗赞宋青书胆色过人,神色间也就客气了一点,“宋少侠,小王爷正在舱内,请跟小人来。

    船舱内的布置不似宋青书想象中的奢华,却也雕梁画栋檀香袅袅,处处可见精致贵气。

    王保保正坐在主位上,身后立了两个人。宋青书认得,一个是鹤笔翁,还有一个脸上生了一颗大黑痣的便是那个用大力金刚指捏碎俞岱岩四肢关节的阿三。

    王保保上下打量宋青书几眼,便朗声一笑,“宋少侠,你我几度相遇,时至今日才能心平气和的好好说上几句话,当真是不容易啊。”

    每次遇见宋青书,王保保就遇不到什么好事,可他竟丝毫不以为意,随意拿出来做了谈资,只此一事便可见此人的城府心胸。

    宋青书心中更是暗自警惕,王保保指了指对面的位置,道,“宋少侠,请坐。”

    宋青书也不客气,直接便坐了下来,道,“小王爷请在下来,不知有何指教?”

    王保保轩眉一扬,道,“小王自十二岁便随军出征,去年年初方才能独自领军。想不到便遇到了宋少侠,吃了好几场大亏。”

    王保保微微一笑,“宋少侠,而今你上了我的船,想下去可就要看小王的心情了。”

    宋青书不以为意,只淡淡道,“我听说蒙古人一诺千金,想不到小王爷身为蒙古贵胄,却偏偏是个例外。”

    王保保眉头一挑,轻轻的哦了一声,状似疑问。

    宋青书朗声道,“小王爷折箭立誓,不为难我师门,今日却率兵围住我武当的货船。这样出尔反尔,不怕誓言报应么?”

    王保保哈哈一笑,“原来如此。”王保保转头便吩咐道,“阿三先生,传令下去,放武当的货船走。”

    王保保根本不在意所谓江湖草莽,在他而言放了便放了也没什么了不得的。

    宋青书没想到王保保这样好说话,脸上便微微一怔。

    王保保道,“宋少侠,你是江湖武人,来来去去用的是你一身武功和江湖手段。不过小王是朝廷的人,学的是兵戈弓马,面对敌人么,当然便是调兵遣将聚众围捕。宋少侠,咱们既然各凭本事,你便大可不必如此不平。”

    宋青书听得苦笑,“民不与官斗,古语诚不我欺。”

    王保保听得哈哈一笑,自打遇见宋青书,这才首次占了上风。一时间心情大好。

    他见过许多汉人,大多是表面上强硬,真章时刻骨头便软了。许多事情只要威逼利诱,就能达成所愿。

    王保保略微一沉吟,又笑道,“宋少侠,你为师叔盗药,几度进出我汝阳王府,其中手段让小王好生相敬。你这样的人才流落江湖草莽之中,未免太过可惜,不若归顺小王,小王保证前事不计。日后锦衣玉食,不在话下。”

    宋青书诧异之色溢于言表,几乎疑心自己听错了,暗道自己断了他双臂外加左腿,他能有这么好说话?

    王保保却只是坦然一笑,“小王一诺千金,宋少侠大可放心。”若不是王保保神色正常言辞顺畅,宋青书真是要怀疑王保保脑子坏掉了。

    宋青书自然不知道王保保年纪虽然不大,却是天生的枭雄心性,不仅能够时时自省,还十分爱才。

    在宋青书手上栽了几个跟斗之后,王保保行事间便少了几分少年意气,变得更加稳重善思。

    不仅汝阳王大为欣慰,便是在军中也更得手下兵士爱戴。王保保天性聪颖,更由此明白了许多道理。

    这样一来,宋青书在王保保心中倒也不算是十分面目可憎。如果暂时不计较宋青书对他的冒犯,王保保倒是很想把宋青书留在身边听用。

    以人为鉴可以明得失,王保保现在就觉得宋青书的作用就很像这块镜子,留在身边应该挺有用。这才有今日的这番招揽。

    宋青书怔了怔,才委婉道,“在下只是江湖武人,自由散漫惯了,过不来锦衣玉食的日子。”

    王保保神色骤然一变,望着宋青书森然道,“宋少侠,你可要想清楚啊。”

    宋青书沉声道,“道不同,不相为谋!”

    “好!”王保保面色阴沉沉的喝了一声,道,“既然如此,那你欠小王的债今日便还了吧。阿三先生,给我打断了他的四肢。宋少侠,希望你上回盗走的黑玉断续膏还够医治你的伤!”

    宋青书既然不识抬举,那么他王保保当然有仇报仇。

    宋青书见王保保说翻脸就翻脸,那阿三身影一晃就已经站在他眼前。宋青书匆忙后跃,连连摆手,迭声道,“等一下,等一下。”

    王保保右手一摆,止住阿三,问道,“怎么?宋少侠改变主意了?”

    宋青书却理直气壮的望着王保保,大声道,“小王爷,你未免太不讲道理。”

    王保保养气功夫虽然不差,可宋青书这样倒打一耙却也让他气闷,当下便冷笑两声,“小王怎么不讲道理?”

    宋青书张口就要分辨,却不防听见殷梨亭的声音,大喊道,“青书,你怎样了?”

    宋青书望了王保保一眼,却见他也在皱眉。宋青书身影一晃便落在船舱之前往外看去,只见武当货船竟依旧停在原处。

    宋青书扬声喊道,“六叔,我没事。”他又回头对王保保道,“小王爷就是这么遵守诺言的?”

    王保保哼了一声,对着阿三挥挥手。阿三身形一动,便出了船舱。过不了一会儿,便来回话,道,“武当派的人不肯走。”

    王保保冷笑道,“宋少侠,你听见了?这也好办,小王打断了你的四肢,再把你扔回去,正好你们一起走。”

    宋青书眼见阿三又上前两步,忙不迭后退,额头上微微见汗,大声道,“慢着、慢着、小王爷,你第一次落在我手上的时候,可是全须全尾回去的。你现在却非要报第二次的仇,难道是自知没本事再捉住我?”

    王保保万没想到宋青书会这么光棍,不由得哈的笑了一声,“宋少侠,你说的极是。来人!”

    王保保话音一落,呼啦啦便冲进来六个粗壮的元兵。王保保对着宋青书一指,“把他给我捆了,吊在船桅上,打他……嗯,就先打他一百鞭。”

    宋青书脸上一白,王保保哼道,“宋少侠,第一回你捆了我一晚上,我今日便还你一百下鞭子,再困你一个月。小王够讲理了吧?至于下回怎么样,你想也知道。”

    宋青书苦笑道,“小王爷,我可没打过你。”

    王保保冷冷道,“难道没有利息!”

    几名元兵冲上来就要捉拿宋青书,宋青书肩膀一晃,便甩脱他们,无奈道,“我自己走。”

    原来宋青书心知他自己是跑也跑不掉,打也打不过,还不如大方点自己走,也不算坠了武当弟子的名声。

    宋青书被人往船桅上一吊,武当派那边便看的明明白白,一众弟子目疵欲裂。殷梨亭心急如焚,身形一动便踏上绳桥。

    王保保立在甲板上冷哼了一声,他背后神箭八雄就弯弓搭箭指着宋青书。

    一人大喊道,“我家小王爷找宋少侠寻仇,不相干的人莫管闲事。殷六侠,你若是过来,这箭可就落在宋少侠身上了。”

    殷梨亭身形进不敢进,退又不能退。宋青书心中苦笑,扬声喊道,“六叔,你先走吧。”

    殷梨亭连连摇头,焦急之色溢于言表。武当弟子之中有脾气暴躁的已经指着元兵大骂卑鄙无耻,更有的连声高叫宋师兄。

    王保保对着鹤笔翁使了个眼色,鹤笔翁便纵身跃上船桅,对着殷梨亭阴测测的道,“殷六侠,咱们小王爷要留宋少侠做一个月的客人,你们趁着小王爷心情好就快走吧。嘿嘿,不然武当这么多人一起折在这儿……”

    鹤笔翁的手向下一挥,两侧官船上的原本齐齐一喝,弓弦嗖嗖作响,羽箭就向武当两艘货船射来。

    宋青书大骇,高声道,“六叔,你们走吧。小王爷说话算话,一个月后我就回去了。”

    殷梨亭带着一众武当弟子抽剑格挡,眼见那些元兵又是弯弓搭箭,只待鹤笔翁再一挥手便又要再射。

    殷梨亭心知武当这点人手根本不够看,可就这样舍了师侄……至于那位汝阳王世子的话,殷梨亭根本就不信。

    宋青书又叫道,“六叔,侄儿若是拖累了同门,可没脸见再活在天地之间,你们不走,便是逼我自尽。”宋青书心知殷梨亭行事不够果决,只能无可奈何的逼着殷梨亭快走。

    殷梨亭身影一晃,险些栽倒,眼睛直直的望着被掉在船桅上的宋青书,咬着牙缓缓道,“好,我们走!”

    官船让路,货船起锚,顺流而下,殷梨亭眼中便流下泪来。

    与此同时,沾了水的牛皮鞭子在空中打了个空响便啪地一声落在宋青书身上。

    武当众弟子都是哎哟一声,段如锦一拳重重的砸在船头,“狗鞑子!”船借水势,不一会儿那几艘官船就只剩下影子了。

    宋青书疼的一颤,暗中运足了内劲调息。

    鹤壁王阴测测的冷笑,“姓宋的小子,你当老朽心瞎眼盲了么?”

    宋青书心中一凛,再不敢运内力抵抗。鞭影如电,噼里啪啦的抽在身上。宋青书咬牙闭目强自忍耐,额头冷汗滚滚而下,不一会儿身上就被鲜血浸透了。

    忽地面上一痛,却是鞭稍刮在脸颊上,宋青书的头不由得一侧。王保保忽地道,“停手。”

    执鞭的元兵退开一步,王保保瞧了瞧宋青书,又吩咐道,“别伤着他的脸,看着怪可惜的,继续吧。”

    王保保话说的无意,可是在场众人听得大多有心。一时间看着宋青书的眼光都有点不对。

    那执鞭的元兵看宋青书虽是眉头紧锁脸色惨白,可唇色殷红相貌俊美,心中就泛起了嘀咕,后面的鞭子虽是落在宋青书身上,可却大多雷声大雨点小的放了过去。

    待到一百下打完,宋青书被从船桅上解下来,脚方一落地,便是一个踉跄,身体摇晃两下才勉强站稳。

    王保保看的极是解气,连笑了两声,才道,“来人,带宋少侠去包扎。”

    宋青书微一苦笑,转头便跟着引路的元兵走了。

    王保保望着甲板上那淋漓鲜血,心中畅快至极。

    他眼前忽地人影一闪,一个老者飘然而落。那老者快走两步到了王保保身边,低头道,“小王爷,那范遥跑了。”

    王保保眉头一皱,“鹿先生,怎么你与成昆两人联手,还没捉住范遥?”

    鹿杖客脸色一惭,道,“姓范的倒很会逃命,不过,属下也送了他点好东西,就算是跑了也便宜不了他。”

    王保保原想着捉住明教的光明右使,在明教弥勒宗义军前杀了祭旗,可既然人跑了也就罢了,因此只是随口一问,“什么好东西?”

    鹿杖客嘿嘿一笑,“是色目药师新配置的,还取了个风雅的好名字,叫做相媚好。”

    王保保知道鹿杖客好色,闻言也只是皱皱眉。

    鹿杖客却因为办砸了差事,有心要讨好,便道,“小王爷,你若是看中了那姓宋的小子,就给他用一点。保管他哭着喊着求你宠爱。”

    鹿杖客回来的很是时候,正看见王保保吩咐别伤了宋青书那张俊脸。

    鹿杖客满肚子男盗女娼,自然而然便想多了。

    王保保眼神莫测的瞅了鹿杖客一眼,心中大摇其头,暗忖这鹿杖客武功虽高,但在色这个字上真是十分不靠谱,只要有几分美貌,无论男人女人什么身份他都敢下手,以后要派差事可得注意这一处。

    鹿杖客若是知道了王保保的评价,定会十分喊冤,至少他就绝不敢向小王爷和郡主下手,比起色这个字,权才更重要。有权才有色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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