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里一下子揪了起来,定睛一看,却发现我和温雪榆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被十几个山民围了起来,为首的两个男人正提着我们的领子死死地摁住了我们,我下意识的挣了一下,却被后面那人一下子狠狠的捏在了肩膀上,痛的我连声抽气。

    这些山民穿着彝族男人传统的战服,图塔上挂着战刀,身上还披着漆绘的皮甲。脸色是大山里常见的黝黑,个个面如刀削,有着彝族人特点的高挺的鼻梁和略微深陷的眼窝,最让我惊讶的使他们的眼神,每一个都如同出鞘的利剑一样锋利,而且整齐划一。这样遵循古制的装备如今已经很难见到了,多是地方上一些花哨的民族文化展览上才会以表演的形式出现,如今真正看到,确实是令人震撼。

    他们紧紧的盯着我和温雪榆,我们两个都被这阵势吓住了,一时间说不出话来。但是那边刘鬼子却是沉不住气了,又是几声惨叫,大约是刘鬼子又推了几个人趟雷,脚步声越来越往我们这边靠。

    这时,这群彝族男人中忽然有人说了一句什么,就见我左手边三个人手扶在刀柄上走了出去。

    与此同时,温雪榆提高了声音说了一句彝话,很快刚刚那个说话的人就走到了她跟前。似乎是这群人的首领。两人又说了几句,他们就放开了温雪榆。我也想试着挣脱一下,却发现押在我肩膀上的手依旧纹丝不动,心说温雪榆这下是要卖队友的节奏吗?就见温雪榆从衣服里掏出了一串黑色的蜜蜡手串递到了那个男人眼前。

    这是行贿还是怎么的?我瞪大了眼睛想看看那串手串,只一眼心里就波涛汹涌起来。我们家虽然反对我接触这些,但是我自己却是背地里研究了不少,自认为眼光也还是不错的。眼前这一串黑蜜蜡,颗颗均匀饱满,泛着水银光泽但又有些暗淡,带着一点暗红色的灼斑,一看就是一串有点年头的老蜜蜡,而且成色还不错。拿来行贿的话倒也够资格……

    但是显然,温雪榆和那人的注意点都和我不同。这串蜜蜡上似乎浅浅的雕刻了一些东西。这里光线太差,我倒是看不清楚,但是那个男人的眼神却很好的样子,硬是仔仔细细把每颗珠子上的东西都看了一遍,然后点了点头冲身后的几人说了什么,一时间,他们的态度都缓和了下来。

    我看这架势,应该是谈妥了。正想着果然有钱能使鬼推磨,就见男人相当自然的把手串还给了温雪榆,偏过头来指了指我。我一时间有些摸不着头脑,只好看向温雪榆,却见温雪榆冲我相当灿烂的笑了笑,说了一句什么。我心里一下子有了不好的预感,果然,下一秒,后面的人就一下子把我撞到在地上,啃了我一嘴的泥。我死命地挣扎起来,就被人用膝盖顶住脊梁死死的压了回去。我心想这下可是被温雪榆坑大发了,难不成她行贿的道具其实是我?还是说把责任全推在了我身上?怪不得这家伙穿着一身彝族的盛装,看来宓泠他们先走说不定就是去给这些人打招呼了呢!

    “妈的!你放开我!温雪榆你什么意思——”我抬脚想去踹后面那个人,但我这三脚猫的功夫又怎么是人家的对手,只图个内心安慰罢了。两三下的功夫,我就被那人打得浑身酸痛,浑浑噩噩地被捆了起来。我这下是彻底慌了,稀里糊涂的什么脏话都骂出来了,但突然间我就感觉后颈泛起了一阵酸麻胀痛的感觉,随即眼前一黑,彻底失去了知觉。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而且非常意外的,我对梦境的记忆非常清晰且在入梦的瞬间就意识到自己是在梦中。这对于“梦”是很罕见的。因为大多数人在做梦时都是意识不到“自己是身处梦境”的,并且潜意识里会将那些本来非常没有逻辑的事情划为“有逻辑”。这样一来,也就造成了“梦”本身的混乱和天马行空。

    因此,这个梦给我的映象十分深刻,一直到很多年后,都感觉记忆犹新。

    我看见了一口古井。用青砖严丝合缝的砌成,上面有许多人物和动物的浮雕。厚厚的青苔毛毯一样从井的内部向外铺展开来,如同什么东西在拼命地向外涌出一样。,围绕着古井的,是三个青石雕像,也被厚厚的苔藓覆盖了,看不出形状,只是隐约的看得出是两个蹲坐着的兽形和一个身体修长,但从后背到尾部有一片隆起的奇怪的生物。

    古井处在一个全封闭的院落里——是的,全封闭。青砖墙异于常理的高,四角上各是四个兽形石雕,并且,这里没有可以出入的门户。而与井周围不同,这个院子的其它地方出奇的干净,没有一点杂草和斑驳的痕迹,像是才建好一般的崭新。

    我难以形容自己看这个地方的视角,“直视”“俯瞰”“仰视”这样的形容完全表达不出我“眼中”对于这个地方的呈现。我并没有按照我们平时观察事物的方法,从什么地方开始一一的看过去,而是……这些场景很突兀的,在一瞬间,全部且全面的涌入了我的“眼中”。这种感觉很奇怪,比如,我明明觉得自己是在从侧面注视这这口井,却又清楚的看见了井的内部有一只蹲坐在石柱上仰天长啸的狐狸石雕。我的所有念头发疯一样的在这个空间里四处乱撞,每一个细节都无比清晰的投影在了脑海里。那墙角上的雕像,我一时间辨认不出具体,只能说是四个分别长得像羊,鹿,鸟和鱼的东西。

    这些太过于清晰的影像让我一时间难以进行细致的思考,只是很木讷的存在着“我在做梦”的意识。整个人都有种在网吧通宵三天后一般浑浑噩噩的感觉。

    我的意识停留在这种状态很长时间,甚至分辨不出“时间”是否流逝,但实际上这里一片死寂,连风声都没有,一切都好像被按了暂停键一样一动不动,因此时间是否过去也没什么关系。直到有一个瞬间,这种静止被打破了。

    井边出现了一道人影,我并不知道它是什么时候出现的,总之等我意识到的时候它就已经在那里很久了的样子,并且每当我想仔细的观察它的时候,意识都会变成灰糊糊的一片,随即涌上一种难以言说的胸闷头胀的感觉。而且由于那种奇怪的“视觉”,我始终难以判断这道人影的状态,我只是“知道了”那影子是人,至于是男的或女的,老的或少的,什么样子,我的脑海中没有构建出一点确切的形象。

    这种感觉相当的难受,完全是“无法进行想象”一般的感觉。我就像是一个幽魂一样被困在了这个空间里,明知道是梦,但是怎么都摆脱不开。

    正是因为这种感知完全的错乱,导致我醒来时,足足发了半分钟的呆,才终于得以重新运转起大脑,木木的看着周围的情况。

    首先出现在我概念里的,是宓泠的脸。我“很艰难”的想起了关于她的记忆,冲她轻轻的点了点头,喊了声“泠姐。”声音干涩嘶哑,还带着一点莫名其妙的哽咽。这还真是丢脸丢大发了,我心想。

    当时,我正躺在彝寨寨主的棚屋内,宓泠蹲在我的左侧,见我出声,似乎松了一口气,有些欣慰的笑了笑,冲另一边的一个陌生男人打了几个手势。

    男人微微颔首,转过头来看我“你感觉怎么样,有哪里不舒服吗?”

    我愣愣地摇了摇头,随即就感觉后颈一阵胀痛,不禁眯了眯眼睛。男人见状,伸手扶起我的头,在后颈按了一会儿,收回手对宓泠说“没什么大碍,只是当时被敲得重了些,过段时间自己会好。”

    闻言,宓泠似乎松了一口气,又看了看我,向男人打了几个手势,就走开了。

    她一起身,我便看见了身处的情况。典型的彝家棚屋,只是很明显规模比普通的棚屋大得多,墙壁是用竹篾和土石粘合而成,梁柱是全木质的,房梁很高,向上看去是黑漆漆的一片,但是隐约还是看得见一层层描绘着彝族传统纹饰的斗拱。空气里弥漫着一种陈旧的类似木材老化的味道。之前听说过由于高山缺水,所以有的彝族人一生只洗三次澡,所以身上都有一种很难闻的味道,但是在这里我却完全没有这种感觉,这多少让我感觉轻松了一些。

    看来,在我被打晕的这段时间,已经被“运输”到了作为目的地的彝寨了。想起来之前温雪榆一脸得瑟的表情,我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头。又看了看另一边的宓泠,石娘子总不会和温丫头一样坑吧……不,总觉得之前宓泠展现出来的坑刘鬼子的程度要更吓人一点……

    屋子里影影绰绰的坐着几十人,大部分都靠着墙壁蹲坐在黑暗里,唯一的光源是屋子南边的火塘。七八个彝族老人安静地坐在火塘边,定定地看着中央燃烧的火焰,如同肃穆的佛像一般,思绪似乎已不在尘世之中。

    男人把我扶起来靠坐在墙边,又拿了一碗热茶让我喝下去。我傻愣愣的服从着他的安排,混乱的大脑也总算安静了下来。男人见我好些了,便不再管我,起身径直走到宓泠身边坐了下来。

    这时我才发现,整个屋子里安静得吓人,除了火堆中噼啪的响声,就只有我慢慢喝着热茶的声音。我起初还觉得有些尴尬,但是慢慢就发现这些人似乎完全不在意我一般,也没有什么动作,真是像一群死人似的……我操!我被自己的想法吓得一个激灵,一下子就想起了之前梦里看到的那道影子,这一下,刚刚清明一点的脑子似乎又隐隐作痛起来。

    就在这时,有人轻咳了一声。一瞬间,这咳声像是启动了什么开关,棚屋里的人都像是活过来了一般,终于散发出了生气。

    我伸长脖子往火塘那边望了望,发现原来发出声音的是坐在上位的一个老人。他披着黑色的披毡,里面是一件看不出颜色的深色长衫,他之前就安静的坐在那片光与影交汇的地方,安静而肃穆,乍一看似乎平淡无奇,但是我还是一下子认出了他的身份——额顶上雄踞的毕髻说明了他身为这个彝寨的毕摩至高无上的地位。

    和其它所有宗教文化里的神职人员一样,老毕摩身上不自觉的流露出一种神秘而淡然的气息。加上毕摩对于彝族,不仅仅是可以沟通天地鬼神的神职人员,更是继承祖先一切智慧结晶的学者,使得他们更有了种贤者般睿智的气场。

    我看着这个老人,不禁也屏住了呼吸,等着他的发话。他也不着急,只是挺直背脊缓缓地扫视了一圈屋子里的人,最后目光定格了落座于锅庄上首的宓泠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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