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快要到晌午了,加上张迎春从三家子到城里走了几十里远的路程,再加上早饭吃得旱,现在肚子确实有些饿了。在以往,她每次进到城里都要带些干粮,到饿了的时候可以吃上几口,今天可能是由于孩子在过几天就要上学的缘故,心情高兴,结果忘带了干粮。她缓缓地离开了市场,想在市场附近找一个卖豆腐脑的小吃部,买一碗豆腐脑,外加两个白面烧饼,对付着能吃饱肚子就行了。

    说句实在话,张迎春长这么大岁数了,还很少进过饭店的大门,就是当年**人大个子被砍头的第二天,为了弄清楚大个子的下落来到城里,在不得已的情况下走进了桥西小吃部,这是她平生以来第一次到饭店里吃饭。

    ——这主要还是她家经济条件有限所致。

    早年,张迎春在家当姑娘时,相比之下,她们张家要比高、宗两家的生活条件好些,但是,自从母亲去世以后,她是张家的长女,自然以前母亲的家务活落到了她的身上。俗语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由于她过早地担当起家庭主妇的责任,手里有钱从来舍不得花,即使花了也不是用在自己身上,不是给父亲买点洒,就是给弟妹们买穿的,再就是给家里买些日用品之类的东西。

    自从张迎春嫁给了宗福田以后,宗福田的身体不好,家庭的重担又自然而然地落到了她的肩上,好歹她是一个能吃苦耐劳的女人,并且还有一副菩萨心肠。宗福田的身体要不是在她无微不至的关怀下,倘若换成别的女人,恐怕宗福怕活不到现在。在日常生活中,她一方面要照顾好丈夫,另一方面还要照顾好两个孩子。特别是解放前那次她和宗福田在游击队员的护送下,把丁小峰和金荣的女儿丁玉娟从凤凰山头道沟向山下转移时,她的二儿子宗春良右踝关节中了敌人的枪弹,虽说孩子命大,没有被死神夺去性命,但是却落个终身残疾,走起路来一瘸一拐的,这就使她这个当母亲的多费了不少心血。孩子的残疾影响他一辈子的生活,她这个当母亲的能不去考虑孩子的未来吗?因此,她手头上只要有点钱就想着给二儿子攒着,以备急用,何况不容易挣钱的那个年代呢?

    尽管走了好几个小饭店,张迎春不是闲人多就是闲价钱贵。现在终于来到了一个露天小吃铺,在小吃铺里吃饭的人不多,大都是进城里赶集的农民。她问明了价钱之后,便找一个空位坐下,要了一碗豆腐脑,两个白面饼。不一会儿功夫,她要的东西就上来了。她边吃边端详着坐在她旁边的那位妇人,看面相已过中年,觉得这个人很眼熟,思来想去,就是想不起来在什么地方见过。

    那位中年妇女起初只是两眼直瞪瞪地看着坐在她旁边的那个小女孩,那个女孩狼吞虎咽地吃着东西,她前边碗里的豆腐脑和两个白面大饼放在那里没舍得吃。不大一会儿功夫,那个小女孩将两个饼和一碗豆腐脑吃得精光。看来那个小女孩是那位中年妇女的女儿,不然,她不会将自己那碗豆腐脑推到那个小女孩眼前,说:“孩子,多吃点,咱们回家的路上得走上大半天,吃饱了走路时好有劲头,不然在半路上饿了,妈可就没什么东西给你吃了。

    “妈妈,我吃饱了。”小女孩问中年妇女,说:“妈妈,你怎么不吃了啊?”

    “妈不饿……”中年妇女将那碗豆腐脑拨给女儿一半,然后又将一块白面饼塞进女儿手里,说:“孩子,把这些都吃了。你吃得越多,妈妈看了越高兴。”

    听到妈妈的话之后,小姑娘三下五去二就把中年妇女刚才给她的那些东西吃得精光,完后说:“妈,我这回真吃饱了。妈,你倒是快吃呀!吃完了咱们还得往回赶路呢!”

    中年妇女心想:“孩子说的对呀,这么远的路,要几个时辰才能赶回去呢。要不是老头子有病,今儿个进城里给老头子买药,自个儿才不会跑这么老远的路,来到城里卖那些平时不舍得吃积攒下来的鸡蛋呢……咳,卖鸡蛋换来那几个子儿除了买药之外,剩下的也只能买两碗豆腐脑和四个白面大饼啦,要想买别的东西也只能想想罢了!”于是她对孩子说:“吃饱了就好,在往回走的路上就有力气了。”她望了望前边马路上来来往往络绎不绝的人流,然后嘱咐孩子说:“吃饱了在马路边等着我,千万不要乱跑,这城里路多人杂,这个街那个巷子的,要是走丢了妈妈就找不到你了,那样会急死妈妈的。孩子,你听见妈妈跟你说的话了吗?”

    小女孩虽然点点头,但是诱不过城里这些让人眼花缭乱的景致所吸引,这对于出生在偏僻山沟里的、第一次来到城里的、看到什么都感到新奇的农家小女孩来说,看到什么都有**力,因此,她把妈妈说的话当作了耳旁风。

    张迎春听到中年妇女在跟小女孩说话,很像当年那个桂花的声音,心想:“这个人长得很你当年那个桂花……没错,一定是桂花。从声音上听像桂花,从面貌上看也像桂花,尤其是那双脉脉含情的丹凤眼和那对弯弯的柳叶眉没有什么变化,但是皮肤可比桂花黑多了,特别是眼角那些鱼尾纹,很显然是一个四十开外的中年妇女了……可是桂花到现在的年龄不能超过三十岁……”她摇摇头自然自语地连连否定说:“不可能……不可能是桂花。”于是她大口吃起来。

    小女孩到一边玩去了,中年妇女没有心情往旁边看,于是端起那半碗豆腐脑狼吞虎咽地吃起来。就在快要吃完的时候,她抬起头来,向来这里吃饭的人打量一遍。她不知不觉地将视线移到了挨着自己座位不远的张迎春身上,心里不由一愣:“这不是三家子的宗二嫂吗,在这里怎么能遇见她呢?”

    张迎春起初的判断没有错,这位中年妇女确实是在丁家长大的那个名叫桂花的女人。自从桂花跟高家少爷发生两性关系之后,就怀上了孩子——就是刚才坐在她旁边吃饭的那个小女孩。当年若不是高家少爷高世彬的叔叔瘦猴子高福田横加阻挠的话,或许高世彬能娶桂花为妻——高福田当年横加阻挠的原因有二:其一是桂花跟他们高家门不当户不对,如果娶了桂花,那么会让那些权贵们笑话掉大牙的;其二是瘦猴子想巴结董家,想要娶董保福的孙女董美玲为他的侄媳妇,这样他在城里那些有钱有势的人面前可以耀武扬威,他们高家的家业没有从他的手里败落下去,说不定还能发展壮大起来呢。从以上这两点不难看出,当年桂花为了追求个人所为的幸福,不慎**于高家少爷,作为一个妙龄少女,必经酿成一杯酸涩的苦酒,注定给日后的生活带来不应有的麻烦和厄运,不是吗?如果当年桂花不**的话,如果当时她没怀孕的话,她也不会心甘情愿嫁给一个自己压根就不爱的,身体又不好的那个高家家丁夏明玉,别说没过上几年好日子,就是苦日子没过上几年就撒手人寰啦。

    命运这个东西,是让人难以琢磨的。常言说:“命里八尺,难求一丈。”人来到这个世上,贫穷富贵,是老天爷早就安排好的事情,人是无法抗拒的。虽然这是一种唯心主义的说法,但是对那些不考虑自身的实际情况,去盲目地追求个人所为幸福的人,到头来只能自食其果。

    ——这能怪谁呢?

    豆腐脑吃完了,桂花抓紧吃手里剩余的那点大饼,吃完了打算赶快离开这个地方,因为她怕张迎春认出她来,要是认出来,那有多么尴尬呀!同时她又怕再见到熟人,特别怕见到三家子的熟人,提起她那些从前不愉快的往事,她这张老脸往哪里搁,无地自容啊!

    就在这个时候,张迎春也吃完了饭,她从兜里掏出今天卖那些鸡蛋的钱,然后在手里数了数,从中挑出最破的那张钱付给店主。她刚要离开这里,想去给儿子买书包,这时她的视线跟那个中年妇女的目光不期而遇。

    张迎春终于忍不住了,张口说:“如果我没认错的话,你就是当年三家子丁家的桂花吧?”

    中年妇女的视线立即避开张迎春的目光,没有回答问题不说,就像刚偷过人家东西的小偷似的,心里揣个兔子惴惴不安。

    “你怎么不敢正眼看着我呢?”张迎春从对方的举止中进一步证明,眼前这位中年妇女十有**是桂花,如果不是她的话,她为什么不敢用眼睛直视自己,如果以前不曾相识的话,肯定会说“你认错人了”之类的话,要是遇到脾气不好的人,有可能说上几句不中听的话,让你下不来台呢,可是这位中年妇女却没有这么做……

    这时,中年妇女碗里那点豆腐脑和大饼还没吃完,不知为什么没有食欲了,两眼直愣愣地看着大道上行走的人发呆,似乎心里在想着什么。

    此时,那个小女孩的心早就飞走了。她想趁妈妈正在吃饭不注意的时候,到马路对面卖小孩玩意的那位老伯那里去看热闹……如果妈妈有钱的话,也像那些大人一样领着孩子,到那里卖几件自己喜欢的小玩意,那该有多好啊!她知道妈妈现在手里买鸡蛋换来几个钱,给爸爸买药花掉的所剩无几了,就是不给爸爸买药的话,妈妈手头上的那点钱也不会给自己买那些好看的小玩意。不给买她也不能埋怨妈妈,谁让家里这样穷呢?她心想,既然人到城里来一趟,妈妈领她到近前看几眼饱饱眼福,也算没白进城走一趟,回家见到那些小朋友之后,自己也可以在他们面前炫耀一番。可是她心里明白,就这一点小小的愿望也不可能实现,因为妈妈吃完饭肯定急着往回赶路。她想趁妈妈不注意的时候跑过马路那边去看看,于是转过身来,观察妈妈注意没注意她。她看到妈妈此时两眼正直愣愣地看着她,手里的大饼拿在手里,于是跑回来说:“妈妈,你怎么啦?”

    “唉——”中年妇女好像从梦中惊醒,面带苦笑地说:“妈妈吃饱了。这一点实在吃不下去了,给你留着,在往回走的路上饿了好吃。”

    张迎春看这个小女孩的模样长得俊秀可爱,便有意搭茬说:“小丫头,你叫什么名字啊?”

    小女孩两眼直瞪瞪地看着张迎春,不但没有回答,而且眼眉往上一挑反问道:“你是谁,我不认识你,你问我叫什么名字干什么呢?”

    “没教养的东西,跟大人怎么能这样说话。”中年妇女两眼瞪着女儿不高兴地说。

    “本来嘛,我不认识她,她问我名字干什么。”小女孩显然也不高兴了。

    张迎春听了小女孩的话不但没有生气,反倒觉得她在陌生人面前敢说话,有一股子闯劲儿,于是笑着夸奖道:“这孩子不但人长得俊秀,而且挺敢说话的,长大以后肯定不会受人欺负,将来一定有出息。”

    听到有人夸奖自己的孩子,中年妇女自然是高兴了。

    此时,中年妇女却忘了自己旁边坐着的这位女人就是十几年前三家子自己最熟悉的人之一张迎春。

    中年妇女微笑着说:“这孩子就是一个小小子的性格,在我们那嘎达淘气是陶出名了,根本没有一个丫头片子到什么地方有那么一股子稳当劲儿,真是愁死我啦。”

    “有什么愁的,这是好事啊,孩子从小厉害点,长大了不受别人的气,走到哪里也不会受人欺负,那多让人放心呐。”张迎春说。

    “这事可说不清楚,有的孩子打小挺厉害的,可是长大以后就像小绵羊一样,性格变得温顺了,特别是丫头片子,随着年龄的增长,社会环境的变化,性格也不可能不发生变化。”中年妇女说

    就在这时,俩人的目光再次对视到一起,由于距离近,张迎春清楚地看到中年妇女下嘴唇底部中间那块伤疤,不细心的人是看不出来的——这块伤疤不大,长条形状,几乎与下嘴唇平行,伤疤的颜色跟她的皮肤的颜色差不多,只比正常皮肤凸出那么一点点罢了——这是当年金荣和桂花两个人在家里玩捉迷藏时,桂花的双眼紧紧地被一块布裹着去抓金荣,一不小心让什么东西绊倒,正巧碰到凳子腿的棱角上磕破一个口子,愈合后留下了这块伤疤,当时张迎春正好赶上了,因此记忆犹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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