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不到无锡,只不过在邻近某个无名小村庄里住了一宿,翌日上路不久,他们居然碰上了一票劫匪,而且还是乱七八糟的杂牌军,男女老幼,锄头、斧头、菜刀、剪刀全都包了,甚至还有人挥舞着剃刀和炒菜铲,最厉害的是奶娃娃的嚎啕大哭,那种要奶喝的尖嚎真是天下无双,所向无敌。

    他们到底要干什么?种田?打猎?做饭?还是搬家?梅儿惊讶地咕哝。不会一起来吧?

    额尔德瞥她一眼,再看回那一票可笑的杂牌军。你们想干什么?

    他本就有一股天生的雍容气势,再加上这会儿的沉肃语气与威棱眼神,简直就像个领兵冲锋陷阵的前锋将军,威风凛凛所向无敌,顿时骇得那票劫匪脸色青白地连退两大步,除了男人们之外,其它人的武器铿铿锵锵掉了一地,破破烂烂的,好象铁铺里有待整修的工具,还有娃儿吓得尖声大哭,老人一屁股跌坐在地,搞不好再也爬不起来了,看上去好不凄惨。

    好半晌之后,一个结实粗勇的壮年庄稼汉才抓着斧头,在众人的推举下紧紧张张的上前一步。

    把……把你们身上的银票和银两统……统统交出来!结结巴巴地说完,马上回头询问地望着大家,看他是不是有说错什么?

    大家拚命点头鼓励他,于是他勇气倍增,转过头来继续说:留……留下买路钱就……就饶你们一命……不,两命!又回头,大家再次拚命点头,他挺了挺胸膛,突然觉得自己很了不起,还威风八面地对他们挥挥斧头,对,就是这样!也不再结巴了。

    是怎样啊?做拦路劫匪是这样做的吗?

    换她来说还比他们溜呢!

    梅儿啼笑皆非地环顾那群团团包围住他们的杂牌军,心中并不生气,也不害怕,反而低劝额尔德按照他们的话做。

    大哥,你瞧瞧,他们个个肌黄面瘦、衣衫褴褛,可见他们是饥寒交迫的贫户饥民,为了活命不得已出此下策,怪不得他们,反正我们也不怕缺钱,就把银票银两给他们吧!

    给了也没用。

    呃?

    梅儿这才察觉额尔德的语气很奇怪,不觉纳罕地朝他看去,发现他脸色凝重,两眼注视的不是那些包围住他们的劫匪,而是道旁柏树下两对双臂环胸悠哉悠哉状似看热闹的年轻男女。

    他们是谁?

    怂恿这些百姓来抢劫的人。

    咦?梅儿连忙再凝目仔细端详。

    没错,他们既不像贫户也不像饥民,而且又佩刀又带剑,明眼人一看即知是江湖人物。

    把银票全交出去也不行吗?梅儿更压低了声音问。

    和硕端柔长公主在沿海各省督促官府赈灾之事已广为流传,恐怕他们是已经知道妳是谁而特意来绑妳,交不交银票都一样麻烦。额尔德轻轻道。

    梅儿抽了口气。那他们为什么要怂恿百姓来抢劫?直接绑我就好了呀!

    他们在试探,倘若妳真是公主,绝不会伤害这些百姓,待确定之后,他们自然会亲自下手。

    他们……梅儿咽了口唾沫。为什么要绑我?

    八成是反清复明组织的人。

    天!梅儿惊喘。那怎么办?

    先解决那几个怂恿者。

    梅儿望着那几个人愣了一会儿,对不起,螓首惭愧地深垂。都是我不好。如果不是因为她的任性,他们也不会碰上这种事。

    额尔德这才收回视线俯下眼来看了她一下。妳不用担心,我会保护妳的。

    仰眸,我不是担心这个,我是很抱歉为你招惹来麻烦。梅儿可怜兮兮地说。我不是故意的,真的!

    额尔德轻轻叹息,严酷的表情融化了,这也不能全怪妳,我……他停住,徐徐望回那几个麻烦人物。也有责任。

    但明明是我……

    喂!你……你们还在嘀咕什么,到底交……交不交?越等越紧张,那个庄稼汉耐不住又结结巴巴地吼过来。

    目光转注那些劫匪,梅儿也叹息了。

    大哥,不要伤害他们,无论他们是否被怂恿,总是情有可原。

    我知道。

    知道是知道,但做起来着实不容易,不能伤害他们,又得保护梅儿,还要抵抗他们愚蠢的攻击,防备那几个江湖人物卑鄙的偷袭,最最可笑的是,还得阻止那些劫匪新手在一片兵荒马乱之中误砍了自己的人,这可不是普通的高难度。

    大概只有一个办法……

    额尔德左臂猝探锁住梅儿腰际,猛吸气,顽长的身躯在一片惊骇声中蓦而腾飞升旋,同时右手入怀取出一张银票射向庄稼汉,旋即凌空暴转,轻盈的身影宛如一抹疾逝的流星般斜射向道路另一端,眨眼间即逝。

    没想到他们眼中的瓮中之鳖竟然会使出逃之夭夭这一招,堂而皇之地溜出他们的手掌心,柏树下四个年轻人不禁呆的一呆,继而狂吼一声随后追上去,最后一个还朝空中甩出一支响箭。

    留下那一大票被扔在原地的抢匪举着挥舞一半的武器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肥羊跑了,现在他们该怎么办?

    直至那位庄稼汉抢匪仁兄从地上捡起一张一千两银票,顿时目瞪口呆地傻了眼,四周的人见了更是张口结舌,搞不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子事。

    肥羊先留下买路财再逃?

    真上道!

    好半晌后--

    我们是不是改行拦路打劫比较安全?

    风声在耳边呼啸,两旁的树影飞快掠过,快得来不及将闪过眼前的景物摄入瞳孔内,梅儿双臂紧搂住额尔德的颈脖,惊异地张大眼,感受那无可比拟的速度,现在才知道原来人可以跑得比马还快。

    不,他是在飞!

    两眼往下落,梅儿发觉额尔德不知何时己飞到树梢上来,抽了口气,双臂不由得更使力,并紧张的把脸埋进他的颈侧,再也不敢朝下看了。但是……

    她在他怀里呢!

    她以为永远不可能会有这种机会,他甚至不会再多看她一眼,但此刻,她真的在他怀抱里呢!

    虽然初次与男人如此贴近使她紧张得心头小鹿乱乱撞,羞涩不安地想推开他,但这片刻的温馨与甜蜜更令她依恋不已,情不自禁更贴住他;阵阵纯男性的气息扑鼻袭来,让她感到有些慌乱,也有些振奋,那宽厚有力的胸膛更教她深刻的感受到她对这个男人的感情。

    她多么希望能永远依偎在这副胸膛上!

    但那是不可能的事,自她懂事以来,她就知道自己已经丧失很多选择的权力,包括她想永远依赖的怀抱。

    所以,就这片刻间也好,她也只想要这片刻间,让她能够作一场短暂的美梦,想象自己曾经拥有过这副胸膛,即使是短的可怜的片刻间,这依然是一场美梦,依然是她曾经拥有过的。

    这片刻间的美梦,足够了!

    不过,虽然她不在意这片刻时光有多短,但最好还是能越长越好,然而世间事总不如人意,美梦由来最易醒,她不过才陶醉了一会儿,飞驰之势便猝然而止。失望之余,她不禁讶异地瞧了他一下,但见他神情阴郁地盯住前方,循着他的视线望去,前方赫然是八个老少不一的武林中人。

    他们又是谁?

    同党,想必是适才那支响箭所召集而来的。说着,他慢慢将她放下地,心中明白这一战恐怕是逃不过了。

    又是反清复明组织的人?梅儿喃喃道,见那八个人老少不一,僧俗道尼皆有,甚至还有位美艳妇人,三十出头,眉眼间娇俏可人,看神气状似八个人之中带头者。

    正打量间,美艳妇人出声了。

    把公主留下,你自去逃命吧!倒是挺干脆,直截了当挑明了说,也很慷慨,居然肯放过清狗。

    要公主留下,可以,额尔德毫不犹豫地说。先过我这一关!

    挺忠心的嘛!美艳妇人盈盈上前两步,目中忽地出现一抹疑惑。奇怪,我们见过吗?

    没见过。额尔德不假思索地否认。

    我也认为没见过,不过……美艳妇人蹙额,确实有点眼熟啊……随即甩甩头,算了,这个不重要,重要的是你真的想把命留在这儿吗?好死不如歹活哟!

    不必多说,额尔德下颚绷紧,冷硬地道。划下道来吧!

    就在此时,先前那两对男女也追到了,十二个人团团围住额尔德与梅儿。

    既是如此,美艳妇人缓缓举起右臂,就按照你的愿望,让你博个忠勇护主之名吧!右臂猛然落下。

    十二个人几乎是在同一瞬间围扑上去。

    在那片宛如惊涛骇浪的压力袭到之前,额尔德已然再次搂住梅儿腰际有若龙卷风般暴旋而上,同时以快得无可言喻的速度推出三十七掌并飞出包围圈,梅儿也很捧场地适时发出一声惊恐的尖叫以壮声势,就在那一瞬间,许多紧迫的问题同时浮现在他脑海里。

    梅儿完全不会武功,这是最糟糕的状况。

    她不但无力自保,也无能帮上他的忙,这都不打紧,她还老是在惊险状况时失声尖叫--就在他耳傍,叫得他魂飞魄散心惊胆跳,差点聋了,这才是最紧急的问题。

    还有那十二个敌手,他相信其中有八个即是江湖中赫赫有名的江南八侠的亲传弟子,其它那四个也非弱者。

    而他拜师学艺时间未久,纵然师傅传授给他的武功招武奇绝天下,内力却不足以尽展出招式的威力,他实在没有把握在带着梅儿,仅能以单手应战的情况下犹能全身而退,又不可能放下她,他猜想她会立刻跌在地上爬不起来。

    闭上眼睛,不要叫!他低叱,刷一下抽出从未使用过的软剑,横臂一抡,暴闪的流灿光华有如狂风暴雨般漫天倒海地涌向四面八方。

    梅儿噎了口气,忙收回扯一半的尖叫,闭上眼。对……对不起。

    不叫妳张眼便不能张眼!身形一晃,洒逸地脱出三丈外,软剑抖起一溜溜寒芒,凌厉无比地暴射追掠而至的敌人。

    知……知道了。

    软剑继续左右翻腾,上下回转,一片片、一bobo、一层层晶莹夺目的灿芒纵横交织,似流虹,似瑞雪,又似翻天巨浪,逼得那十二人左支右绌地陷入缠战之中,意外又惊骇地开始怀疑他们是否太小看对手了。

    不过区区一个护卫而已,能厉害到哪里去?

    这种想法是否太乐观、太不谨慎了?

    原以为可以手到擒来,没想到却耗在这儿苦苦纠缠,倘若时间拖久了让官兵赶来,届时事情闹大了对他们可是一点好处也没有。

    搞不好这个计画一开始就是错误的,绑了公主又如何?

    值得冒这种险,只为了拿清廷公主去交换前朝的玉玺吗?

    怎么衡量都不值得!

    不过想是这么想啦!那十二人手底下却仍不留情地出招,紧凑密集地相互配合,层层叠叠的刀光剑影彷佛天罗地网般兜头兜脸地朝敌手覆盖过去。

    额尔德倏地一声怒喝,软剑猛然扬起一圈雄伟无匹的日阳般光轮,层层密密地扩散开来,霎时问,只闻一片清脆的叮叮咚咚声,彷佛滴水落玉盘,那十二人便狼狈地退回原位了。

    眼看情势不对,美艳妇人忙朝一位白衫年轻人使去一个眼色,后者会意地微微颔首,于是,十二人稍退即回,再度合作无间地以悍勇无比的气势围攻上去。

    额尔德目光深凝,半步不退,右手猛挥,幻映出一团团光影银弧,顿时,六人踉舱退开,但另六人即刻补上位置,就在这时,美艳妇人又一次向白衫年轻人使了个眼色,白衫年轻人眼中阴毒之色倏闪,在拋出飞钩的同时自口中吹出一根细如牛毫的银针,目标是--梅儿。

    额尔德没有注意到。

    他没有想到白道中人也会使出这种下流手段,更没有想到他们会伤害梅儿,再加上距离也太近了,那根银针又不带丝毫劲气,等他察觉到有异时,那根银针已然距梅儿不到两指宽远,他只能竭力闪避,但是……

    住手!美艳妇人陡然大喝。

    其它十一人应声退开,额尔德右手垂剑,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梅儿依然趴在他左肩上,双眼紧闭。

    我想你应该察觉到了,美艳妇人满脸得色。你的主子中了银针,那银针上涂了唐门剧毒,倘若没有唐门的独门解药,她活不过三个时辰……

    梅儿抽了口气,但还是不敢睁眼,因为额尔德没让她睁眼。

    ……为了你主子的性命,你最好乖乖的把她交给我们,我相信清狗皇帝定然不会……呃?

    话说一半,美艳妇人突然呆住,同其它人一样不敢相信额尔德会再度使出逃之夭夭那种烂招,只一个起落,人影便消失在众人眼前。

    怎……怎么会?他不怕他的主子毒发身亡吗?美艳妇人无法置信。

    不可能不怕,除非……白衫年轻人阴沉地瞇上眼。中银针的不是他的主子。

    美艳妇人美眸倏睁。是他?

    只有这种情况能够解释他的行为。

    美艳妇人皱眉,真傻,他以为在他毒发身亡之前可以把他的主子送到安全的地方吗?摇摇头。太愚蠢了,那种毒可是无法以内力阻止蔓延的,而且他越是使用内力,毒也蔓延的越快,照他那种尽展轻功的情形来看,恐怕用不上一个时辰他就得上地府去换个主子尽忠了!

    那么我们只要等他毒发身亡就可以轻易掳着清狗公主了?

    美艳妇人颔首,没错,这样倒是便宜了我们。她弯身拾起一条细金链子,上面坠着一枚梅花坠子,看了一下,纳入怀中。好,那我们追上去吧!别失了他的踪迹。

    说罢,美艳妇人领着其它十一人便待随后追上去,谁知连口气都没来得及吸上来,面前骤然飘落一人,毫无征兆,无声无息,彷佛鬼影现身,吓得众人差点失声叫出来。

    不过众人再惊吓也没有美艳妇人那般惊吓,甫看清眼前人的模样,她的五官一下子扯歪了,脸如死灰,眼珠子瞪得就要掉出来了。

    你你你你你你……

    其它人见状不禁惊疑不已。

    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居然会抖起嗓子来?这太不正常了,对方到底是哪一号牛鬼蛇神会吓得她如此失态?

    思忖间,众人不约而同朝那人仔细看去。

    也不怎么样嘛!大眼小嘴儿,清清秀秀的书生型人物,三十多岁年纪,斯斯文文的,虽然眼神冰冷了一点儿,表情严酷了一点儿,煞气浓烈了一点儿,可这也没什么了不起啊,值得吓成那样吗?瞧,还在那边:你你你……

    真是太丢脸了!

    王瑞雪,多年不见,妳连话也不会说了吗?那人许是被你的不耐烦了,冷冰冰地嘲讽道。

    美艳妇人--王瑞雪噎了一下,你你你……你想干什么?又你了半天才勉强说完一整句话。

    那人冷冷一哼。想动我女儿,先问过我再说!

    他女儿?

    谁呀?没事谁会去动他……慢着,难道是……不会吧?

    王瑞雪脸色开始发绿。她她她……她是你的女儿?

    适才我是那么说的。

    王瑞雪呆的一呆,脱口道:但她是公主啊!莫不成他和雍正的嫔妃有一腿或两腿?

    彷佛能看出她的想法似的,那人眼色更森然,语气更寒瑟。

    她是从小抱养在宫中的公主。

    王瑞雪又窒了一下。是……是柳姑娘生的?

    我只有一个妻子!

    王瑞雪的脸全扁了,天哪!谁不好挑,我偏去挑上他女儿,她不由得苦着嗓子喃喃埋怨自己。真是不要命了我!

    妳倒有自知之明。

    哪能没有,王瑞雪不情不愿地咕哝。我都被你废过一次武功了!

    这回我会点妳残穴。

    不!王瑞雪失声惊叫。不要,我不是想动你女儿的主意,真的,我不知道她是你的女儿,我发誓!我……我绝不会再去找她,远远见上她我就躲,这样可以了吧?

    那人冷森森地注视她片刻。

    满儿生的孩子妳们最好都躲远一点!

    那还用得着你说!不只他的孩子,与他有关的所有人事物全都要躲得远远的,最好这一辈子都不要和他扯上任何关系!

    那人满意地颔首,再伸出右掌。

    什么?王瑞雪两眼茫然地看着他的手。他要什么?炫耀一下他的手比女人还要细致白嫩?

    啊,对了,他要解药!

    一声不吭,王瑞雪立刻乖乖奉上银针剧毒的解药,只盼眼前的煞星快快消失。

    不是这个。

    咦?你不要解药?王瑞雪错愕地愣了愣。那你要什么?也是,他向来只在意满儿一人,其它人的死活根本不论。

    金链子,那是满儿给梅儿的。

    瞧,又是满儿,满儿的孩子,满儿送女儿的金链子,他的脑子里永远都只有满儿,难怪姊姊对他痴心至今,因为这样的男人实在不多,连她都很羡慕满儿能得到这样一个男人的专情。

    王瑞雪把金链子放在他掌心里,他立刻握紧拳头将金链子包起来。

    还有……

    呃?

    别让我再看见妳!

    我更不想瞧见你!

    那人哼了哼。记住妳说过的话。

    王瑞雪尚未及响应,只一眨眼,那人即已失去踪影;心情一松,顿时脚软坐倒地上。

    王姑娘,他究竟是谁?

    王瑞雪瞟一眼那张张不以为然的脸,还会有谁?苦笑。不就那个我姊姊下令所有人都要远远避开的人。

    一阵令人窒息的沉默,继之以一片此起彼落的惊呼。

    庄亲王允禄?

    答对了,王瑞雪仍在苦笑。可不正是那位煞星!

    那个该死的娃娃睑,好过分,居然看上去依旧那么年轻!

    风声再一次在耳边呼呼吹啸,梅儿仍是紧闭双眸,只猜测他到底什么时候才会让她张眼。

    好半天后,突然,额尔德一个踬簸险些将她摔在地上,梅儿差点睁开眼,但额尔德马上又站稳了脚步继续往前飞奔,她松了口气。

    可是不过片刻,他又一次踉跄,这回,她注意到他有点喘息。

    大哥,你没事吧?

    我……没事。他的语声瘖哑。

    我可以睁开眼睛了吗?

    ……不可以。说着,他又颠跛了一下。

    她又注意到他奔驰的速度很明显的减慢了,心里有点不安。

    大哥,你真的没事吗?

    没……还没说完,他人便往前扑倒,但仍在最后一剎那勉力翻过身来仰跌在地上以免压到她。

    都摔得七荤八素了哪还管得了额尔德许不许她睁眼,梅儿一回过神来马上朝被她压在地上的额尔德看去,但见他面色灰败唇瓣泛青。

    大哥!她惊恐的叫,慌忙从他身上爬到一旁。大哥,你怎么了?

    额尔德勉强张开眼睛,不……不要紧。然后使力撑起上半身。我必……必须把妳送……送到江宁交……交托给……给……话说一半突然倒回地上去。

    这回,他没再睁开眼睛。

    大……大哥?梅儿颤着手推推他。

    额尔德一动也不动,梅儿益发心慌,更加使力推着他毫无动静的身子。

    大哥?不……不要吓我啊,大哥!

    额尔德依然没有任何反应,梅儿不禁惶恐地哽咽出声来,泪水夺眶而出。

    我发誓,大哥,我绝不会再赌气,不会再任性了,大哥,你醒醒啊!

    可是无论她如何忏悔呜咽,又推又摇,额尔德始终毫无反应,她不由得扑在他身上嚎啕大哭起来。

    天哪,谁来救救大哥啊,谁来救救他呀!

    但是在这荒山野地里,除了野狼野狗,连鬼影都不见,哪里会有人听见她的呼救声?

    连叫救命的人自己都知道不可能有。

    我听话,不再赌气,不再任性,我一定会听话,求求你,大哥,醒醒啊!我还没告诉你我喜欢你,求你醒醒吧!大哥,醒……

    妳发誓?

    咦?

    不再赌气、不再任性?

    呃?

    梅儿急忙抬起头来循声看去,但见额尔德脸色已恢复正常,唇瓣温暖,哪有一丝半毫中毒的征象,他徐徐打开眼,往下凝住她,她愕然离开他胸前挺身坐正,眨了眨眼再仔细确认一次,然后,杏眸中蓦然闪射出狂喜的光彩,没有被欺骗的愤怒,唯有如释重负的欢欣。

    大哥!她再次趴回他胸前嚎啕大哭,高兴的大哭。太好了!大哥,太好了,你没事,你没事……

    刚劲有力的健臂怜惜地环住她纤细颤抖的肩,脸上飞过一抹无奈的惊鸾,瞳孔中是无尽的爱怜与深沉的痛苦。

    他还能忍耐多久?

    两江总督衙署原为前朝汉王府,建筑恢弘巨大,还有花园流水,富丽堂皇不输北京内城里的王爷府。

    不过对梅儿来说,再也没有任何建筑物比得上皇城那般伟大。

    大哥,你真的没事吗?秋水明眸仍眶着一圈红,梅儿担忧地瞅着额尔德一再又一再地问。

    我根本没中毒针,怎会有事?

    又盯着他端详半天,见他脸色红润神采奕奕,梅儿这才放下心来,继续沿着杜鹃花圃往前漫行。

    不过还真是差点吓死我了呢!我以为大哥真的中毒针了,想着说大哥若是真的死了,梅儿该怎么办?没想到大哥竟然没事!

    唔,我在想……梅儿摘了一朵杜鹃。干脆就让两江总督去督促江宁布政使落实赈济,我们在这里休息几天,无论如何,这两个月里来,我们确实是赶得好辛苦呢!

    她不气他骗她,不气他吓她,只为他设想,想他是这两个月来太劳累了,而她的确是赌气下错了决定,所以他耐心用罄,决定给她一点小……不,是大刺激,这是她应得的警告,她想。

    额尔德脸颊痛苦地连连抽搐了好几下。

    不过她也没有忽略,她对他越体贴,眸底恋慕之情更浓,显现在他神色上的痛苦就越深刻,她注意到了,也可以感觉得到他在挣扎。

    现在,她更可以确定他对她不是无情,而是开不了口。

    不要想太多,大哥,你还是多休息一下吧!这一年半里来真是辛苦你了。

    要想还是由她来想。

    如何想出一个两全其美的办法来解决他们之间的身分距离,摆脱她既定的婚事,好让他能开得了口,这是她的问题,也只有她能思索这个问题,因为症结全在于她。

    虽然只在两日之前她依然认为自己只要能作一场短暂的美梦就够了,可是在他中毒面临死亡之际,她以为他一定会死,以为自己一定会失去他,当时那种绝望的痛苦宛如心被撕裂了一般,深刻沉重得教人无法承受,也使她没有办法如同过去那样消化这种痛苦。

    她坚强不起来!

    如果他真的死了,这股痛苦必定会伴随她一生,终身折磨她的心灵,直至她老死……

    不,或许她会跟着他一起死!

    于是,她知道了,她不想只能作一场短暂的美梦,她不想让自己从这场美梦中清醒,因为她只想要他一个人,她没有办法再自己骗自己了。

    所以她必须想办法,想个能让他们在一起,又不会连累到庄亲王府的办法。

    或许,她应该回去找额娘商量?

    呜呜呜,老爷,人家为什么不能去看梅儿嘛?

    别老是用同一招!

    ……老爷,好啦,让人家去看看梅儿嘛!好啦,好啦,瞧,人家都在跟你撒娇了耶!

    ……

    ……死鬼,你到底给不给人去看女儿?不给我扁你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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