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住!”

    声音不大,但是富有穿入心底的磁性,他浑厚的嗓音带着他克制的激动而颤悠悠钻进了带着瓜皮帽的人心里。

    他的身子猛地一震,呆了呆。

    随即,没有回头,瓜皮帽先痞痞地,横横地斥责了一句,“哪个公子,竟然敢抓我了?”说着大咧咧的话,他才缓缓转身,跟身后高他一头还多的威猛公子面对面。

    呃。愣住。

    矮小的瓜皮帽跟高大的贵公子形成了鲜明的落差。

    他一脸威仪,却带着一层不易察觉的沧桑,眉间纠结着,看过去,会有水雾迷蒙的读误觉。

    瓜皮帽很快便恢复了他正常的骄横,甩了甩胳膊,把他的手甩掉,向后退了一步,才噘唇挤眼地质问,“喂!你抓我做什么?”

    高大男人先怔住了。

    心,迅速向下**,仿佛坠入无jixian的深渊,**,再**。

    不是她。真的不是她。

    呵呵,想要自嘲的冷笑几声,却失望远远大于渴望,就那样茫睁着大眼,连呼吸都省略了。

    声音像,身体像,说话的遣词造句方式也神似,可是……他是男人,一个长相猥琐的丑八怪男人。

    他小三角眼,仿佛睁不开似的,左眼还是眼皮粘合在一起的瞎眼,脸上肤色发黄,好像得了肝病,黄得很。张嘴说话,还没有了两颗大门牙,露着一个黑乎乎的大洞。如果他一笑,就真的成了狗窦大开了。

    他看这位浑身贵气的公子愣住了,于是讥笑道,“喂喂喂!你愣什么愣?莫不是傻了?抓住你哥哥,却不说话,咋的回事啊?没事的话,你哥哥还要去逛逛窑子呢。”

    公子仍旧没有反应过来,分别是逮住瓜皮帽奇丑的面目狠狠的盯着看,他素来精湛的眸子此刻全都失去了光彩,一层晦暗。

    思念一个人,到了几近疯狂的地步,真希望,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倒是公子向后的下人看不下去,凑过来,怒斥瘦小的瓜皮帽,“你小子!言语粗俗,冒犯了我们主子。你跟小贼合伙,巧取豪夺,偷走了我们主子的钱袋,还不速速还来?”

    瓜皮帽嘿嘿一笑,抱着胳膊,一脸的泰然处之,“我说什么了,就言语粗俗?他是你家主子却不是我的主子,我凭什么要低三下四地跟他说话?你说是你的钱袋子,那你喊喊,你那钱袋子会答应吗?自己没有本事看不好自己的东西,却怨别人有钱。告诉你,我没见你们的钱袋,我身上的钱袋子,是我自己的!”

    公子即小见大趣味地转过了身子,不多看瓜皮帽几眼。宽阔的后背,有些寂寥和失望。

    几个下人不依不饶,都以为自己主子生气了,便围上那个小瓜皮帽,说:“你拿出来,把我们主子的钱袋子交出来。”

    瓜皮帽尖叫道:“都来看哪,都来看!这青天白日的,竟然明抢明夺了!哎哟喂,你们这几位,穷得到这地步了啊,竟然当街抢劫!”

    转过身的公子抬脚走,轻缓地说:“算了,都走吧。”

    他虽然不是她,却跟她一样,爱财如命,就为了这一点,那点子银两,给了他吧。

    主子一发话,几个下人都愣住,然后慌忙跟着主子的步伐向前走,一边走一边回头对着瓜皮帽恶狠狠地咒骂着,“死小子!下次再让爷爷遇到你,你就等着我劈断你的狗腿吧!”

    那个瓜皮帽一边向里跑,一边转过身子对着几个下人做着鬼脸,反唇相高,“丢人的混帐东西,跑到大街上来抢劫!下回再遇到,我就把你们都送去官府!”

    跑得却是极快,只是几下便消失在巷子深处。

    “主子,您的钱袋子明明在他身上,您怎么放过他呢?”

    公子依旧昂着头,看着远方的云朵,有些失神,半晌才寂寥地说,“不过几个钱罢了,何必呢?我们又不是来扬州找晦气的。”

    继续不慌不忙,也有些茫然地走着。

    几个下人都十分纳罕。主子钱袋子里的钱,不少吧?光是银锞子就不少,更加不用说金子了。

    突然,前面百无聊赖走着的公子猛然一驻足,眼神寒光一闪,顿脚惊呼,“坏了坏了!被那小子骗了!快给我去追!一定要追上他,绝不能丢了他的踪影!”

    他此刻的急切和刚才的慵懒简直瞬息万变,令几个下人都呆了呆,才如同鹞子般飞了出去。

    追!

    怦怦!公子也疾步向前跑起来,一边听着自己跳跃强劲的心跳。

    自己刚才怎么就被他蒙蔽过去了呢?

    他脸上的黄肤色,一定是作假!因为,他的手,那样娇小而白皙。也就是说,他乔装打扮过的,既然脸上的肤色可以改变,那眼睛,门牙……都让他开始疑窦丛生。

    一定是她!一定是!

    只有她,才会那样淘气而狡诈,贪财而不让人讨厌,处处显露着精明,时时透析着机灵。

    跑起来,几个武功卓绝的下人才惊诧的发现,他们主子,简直就是龙骧虎步,所向披靡。几个人都被主子赶了过去,咬咬牙,憋着一股劲,青筋爆出的向主子追去,即便输,也不能输得太丢人。

    跑出了这条小巷,是一个大大的十字路口,四通八达的长街都是高墙林立,直到很远。没有一个人,好像到了幽静的yewai。

    呼呼……一马当先的威武公子重重地喘息着,站在路口上,东南西北各个方向茫然地转动着,心里升腾起无尽的心焦和伤感,狠狠在地面上跺跺脚。

    “主子……跑丢了,这小子跑得真快啊……”

    几个下人也都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双手按着双膝,累得大喘着。

    不甘心!

    一定是她!

    看看东面,空巷蔓延。

    南,红墙绿瓦,只不见那个瘦小的身影。

    西,房屋一望无边,青石板路,青苔斑斑。

    北……空望北方,无人对应。

    “啊——!啊!!”他要崩溃地大喊大叫起来,吼得拳头握得嘎呗响,吼得声嘶力竭,气喘吁吁,吼得气冲牛斗,咆哮天际。

    一个个下人都呆了。

    难过。

    割心掏肺的难过。

    无边无际的绝望湮没了他,使得他仿佛陷入悲伤的泥沼,心头只有黑暗,黑暗……

    “铭湘——!铭湘——!你出来啊!铭湘!求你了,出来跟我见一面吧!铭湘……”他仰直着脖颈,长啸着,呼喊着,仿佛把心底的思念都喊了出来。回声缭绕,带着风鸣,一阵阵轻缓的回声荡进他的耳廓。

    “铭湘……铭湘……”回声如歌。

    他喊得筋疲力尽,颓然倒地,跪在当场。所有的坚强和克制,都轰然倒塌。她,从他眼皮子底下,就这样又飞走了吗?

    “铭湘啊……”他低缓沉迷地唤着这个熟烂于心中的名字,呢喃,“铭湘啊,我想你了,好想,好想你……想啊……”一颗泪珠**在地面上,晕开悲伤的花。

    ………………

    很久很久,我躲在两墙的夹缝中,不敢动弹一下。

    男人就跪在不远处的十字路口,他疾苦的模样,让我咬紧了嘴唇。

    天都黑了,整条街上没有了一个人,我才慢腾腾地从夹缝中跳下来,腿竟然麻了,就那样跛着一条腿,一瘸一拐地走进了藏香阁的后门。

    熟门熟路的走入后院,这里静得很,只有我才能进来这里,这里是我的闺房。

    “当家的,您回来了?哟,又打扮成这副样子上街逛去了?”四十多岁的老佣人迎了出来,拍打着我衣服上的灰尘,又给我端来了洗手盆。

    “当家的,今儿个,陈家沙丁鱼的来给您算帐,没有找见您吗?”

    “还有前铺的石爷,说要拜会您,跟你商量一下咱们藏香阁里,蝶秋的买身钱。”她絮絮叨叨地说着,却没有注意到我的反常。

    我默默无语,心里头凌乱不堪。

    我是扬州最大的建院藏香阁的老板。藏香阁,是扬州城里最大最富丽的建院,这里的姐儿一个个赛西施,而且都学得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且,**上的本事也都是一流,笼络的男人们都对这里趋之若鹜。而我这一年来,精心管理着这个藏香阁,赚了大笔大笔的银子。

    洗去脸上涂抹的颜色,又把黏上的眼睛松开,露出我本来醒来圆溜溜的大眼睛,然后把门牙处的黑色沾布摘掉,两颗完好无损的大门牙亮相了。褪去这身男人的衣衫,去里面的浴房好好泡在浴桶里,闭目养神。

    热气腾腾中,跪在地上大呼着我姓名的严亭之,浮现在我的脑海,拂之不去。

    他来了。

    一年未见,他刚硬的个性竟然被磨砺地变了好多。

    记忆如同开闸的河水,汹涌袭来。

    一年前,那场震惊朝内外的皇家狩猎,成为了血染皇族的历史。

    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在那次狩猎中,死去的皇亲国戚足足有几百。

    皇家狩猎场里冤魂遍野,幽魂夜夜悲鸣。

    我的青枫哥逝去了,为了救我,舍去了他的生命,燕子和孩子的生命。三条命,换来我一条命。

    泪水,已经不能说明我的心痛和自责。

    是我害了他,是我负了他,是我的玩世不恭,声色犬马伤害了他。他对我的爱,虽然偏激,却更加可怜。

    难道我还要继续伤害着爱我的人吗?我自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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