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君一抬眼皮,正对上走进来的折鸳,两个人显然都没想到会有这样一个突如其来的对视,愣了愣,帝君险些站起来,但旋即按耐住千言万语,“回来了。”

    “上仙。”他工整地放好奏章,见折鸳没有应话,而且皱褶眉头站在门前,他站起了身,“可是找到了邪神?”

    折鸳恢复了自然,“没。”他摇摇头,走进来,“我就是来告诉你纳泽的下落不明,北国可能还会有一场恶战,你……”

    “孤已经命百姓转移了,”帝君沉吟一声,“你们不成神,这件事应该就不会结束,孤还没打算让百姓回来。”

    折鸳愣了愣,点点头,“那就好。”沉默片刻,“那,我就笑走了。”

    “孤到底算什么。”帝君的声音夹杂着紧张,折鸳刚背过去的身子僵直地挺着,进退两难。

    他一直不愿意回来就是怕帝君会问他一些他不能回答的问题。没想到最后还是躲不过,罢了,一次说清楚吧。

    “你也知道本尊是上仙。”折鸳故意疏远地说。

    “可伤狂……”

    “伤狂在本尊的一生里只占了极短的时间,你应该知道,这不会对本尊影响太多。”折鸳不敢转身,他怕帝君看到他的表情就知道他在说谎。

    这毕竟是他一生中唯一的一次感情。

    帝君沉默了,他能问出那样的问题已是极大的努力,他不知道自己一味的低头是否能换回对方的回眸。也许,自尊全都抛弃,对方也不会在意。

    “没别的事的话,本尊先走了。”

    折鸳走了,帝君沉沉坐回座上,白发被微风拂上脸颊,半生气力消失殆尽。

    折鸳出了门,就往陈唐家去,他记忆里这世间只有一个人是阴阳掺半的,那就是他自己。

    别人都不知道二十年前他在历劫往嵇康去的时候,他的一缕魂魄没被封印完全,遗失了。他迟迟没有摆脱伤狂的身体恢复真身,就是因为他缺了最重要的一道魂魄。

    陈唐修半阴半阳,如果他就是自己遗失的魂魄,那帝君这一生的不幸就真的是是由他折鸳而起。

    “陈唐府”的匾额映在折鸳蓝色的眸子里,他吸了口气,踏上台阶。

    “爹,对不起。”陈唐修跪拜陈唐武儿,从水患开始,他的脑海中就不停冒出一些不属于他的记忆,到如今,那个人的气息越来越近,他不得不承认自己只是一缕残魂,必须,回到那个人的身体里去。

    “修儿。”陈唐武儿热泪盈眶,他怎么也想不到自己的孩子会是上仙的残魂。这意味着,他将失去他唯一的儿子。

    不管陈唐修这些年多么搞怪,多么爱和他作对,给他捅娄子,他内心深处还是很爱这个儿子。

    是啊,他早该意识到,他儿子如此不同寻常,极具天赋,无论学什么都能高人一筹,连歌轩都说如果在给他十年,他将无人可及。这么厉害的一个人,怎么可能是他陈唐武儿的孩子呢。

    “爹。”陈唐修深深叩首,不愿起来。他已经感觉到那个人来了。

    陈唐武儿还要说什么,大门里就出现了一个仙气缭绕的人,正看着他和陈唐修。

    “……上仙。”现在北国无人不知无伤臣的身份了。

    陈唐修身子一僵,直起身,跪在地上,不知道该不该转头。

    折鸳看着陈唐武儿鬓角的白发,动了动嘴,却说不出什么。

    “阿修。”折鸳感觉这么叫自己有些奇怪,可他已经经历了一段独有的人生,有了自己的人格。

    陈唐武儿看向陈唐修,只见陈唐修闭上了眸子,良久,他吸了口气,“爹,你保重。”

    话音刚落,陈唐武儿的臂膀还没来得及抓住他的肩头,他的天灵之处就窜出一道蓝光奔向了折鸳。

    “修儿!”陈唐武儿一把搂住忽然倒地的陈唐修,撕心裂肺。

    “老爷!老爷!少爷!”

    陈唐武儿昏厥,下人们乱作一团,七手八脚地抬走了陈唐武儿和陈唐修,有人去叫大夫,有人去烧热水……

    折鸳一开始就对他们隐了身,只有陈唐武儿和陈唐修能看到他,所以这时候没人打扰他,他安静地消化陈唐修的灵魂,承载了他一切的记忆……

    帝君和他的种种,也不自觉地加深了折鸳意识里的某段感情。

    魂魄全部归位,折鸳的灵魂呼之欲出了。伤狂的身体已无法承受他的力量,他飞快地掠向北禁城,倒在了御书房外。

    “伤儿。”帝君抱着那熟悉却冰冷的身体,尝试着救他,却不知道躯体里早已没了灵魂。

    “帝君。”

    帝君转过头去,伤狂站在他身后,周身流转着白光,正复杂地看他。他愣了片刻,再低头看向自己怀里的尸体,突然醒悟,“折鸳……上仙。”

    折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以这副面容出现,就像他不明白宿於为什么要沿用千下的相貌一样,也许……都是因为这一段经历对他们来说,刻骨铭心。

    “通天之路,这两天就要开启了。”折鸳喉结滚动,凝视着帝君。

    帝君眼帘低垂,“恭喜你。”

    折鸳眉头轻蹙,“你把后宫的人都打发走了……北国的后嗣……”

    “这就不劳上仙费心了。”帝君忽然抱起伤狂的尸体,“孤这一生,只爱这一个人,左右上仙也不记得,不会理解。”

    “何苦呢。”折鸳继续追说:“如果你愿意,我可以帮你消除这一段记忆,你会……”

    “折鸳上仙!”帝君忽然打断,折鸳愣住了。

    帝君似乎有些生气,紧紧抱住伤狂的尸体,“你既说你不是他,凭什么让孤忘了他。”

    帝君背过身去,“你要走便走,孤的事不用你管。”

    折鸳愣愣地看着帝君抱着伤狂的身体进了御书房,独自站在外面,忽然觉得有些冷瑟。

    自己不是伤狂吗?怎么可能不是。当时帝君就是这样抱着自己进了御书房,就是在这里和自己签下无伤契……做人的这段日子虽然有太多辛苦,可也有过幸福。

    他很爱伤狂,自己知道的。可这身份,自己能怎么回应?如果注定要分开,为什么还要执迷不悟?

    罢了。

    折鸳收回心思,反正过两天一切都会结束,时间会淡化一切,帝君总会继续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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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宿於的灵魂在雷劫之中完全复位,小鬼心有余悸地看着他,“主人,为什么每次你有事都会引动雷劫。折鸳上仙就没有。”

    宿於撇撇嘴,“兴许老天看不惯狐狸。”他站起身,“走吧,去抓蜈蚣。”

    ------

    “呜——”

    北国之上,角声四起,百姓一阵骚乱。帝君登上城墙,只见一只独翼的白凤凰自河底腾空飞起,刺耳的鸣叫声似乎牵动着水势。

    轰隆隆……

    天上雷劫涌动,乌云密布。

    折鸳宝蓝色的眼珠一动,这雷声……

    他朝远方看去,仿佛为了验证他的想法一般,一只白色九尾仙狐自北方被一个黑球猛地撞击,重重地砸在河面上。

    宿於!

    折鸳雷驰电掣地飞到宿於坠落的水面上,幻化人形。

    “宿於!”他泛着蓝光的手抚上白狐汩汩流血的伤口,白狐禁闭的眸子微微张开,红色的瞳仁泛着痛苦。

    “折鸳……”

    “你竟然背着我!”折鸳又气又忧,还不待宿於解释,那边就传来桀桀的嘲弄声。

    “没想到吧,我杀了十万人凝聚真身,连宿於也不是我的对手,桀桀!”黑色的巨型蜈蚣幻化人形,没有眼白的眼睛把貌若潘安的脸衬得诡异。

    十万人!

    折鸳的心猛地一揪,瞪着他。

    通天之路自天入地,蓝色的光芒只有仙家才看得见。折鸳和宿於向往的眼神出卖了他们的心意,二人对视一眼,都看到对方眼底的失落和狼狈。

    他们都撒谎了,到底是一直渴望成神,这是最后一次机会……怎么可能坦然。

    “桀桀。”纳泽看着通天之路,“怎么样,去不了了?你走吧折鸳,本座放你成神,去吧!哈哈……”

    折鸳攥着拳头,宿於化成人形,躺在折鸳的怀里,抓着他的手,“去!折鸳!你去。他,我能对付。”

    “哈哈哈……大言不惭。”纳泽自信地笑着。

    折鸳看着宿於坚定的眼神,他知道宿於这副模样是真的有把握,可是他要怎么对抗纳泽?

    忽的,他想到宿於与生俱来的天赋——毁灭。

    “不,那样你会……”

    “折鸳!”宿於用眼神制止了他,“你去吧,成神,把我们的梦……做下去。”

    宿於忽然回头看了一眼,折鸳愣愣地回头,那是城楼上的帝君。

    “忘了他。”宿於郑重地叮嘱道。通天之路的要求苛刻到他们都不知道其中会发生什么,如果需要绝情绝欲,那折鸳这个情况进去一定会有危险。

    折鸳摇着头,“就是不去,也不能丢下你一个人。”

    “好深情啊。”纳泽看了看通天之路,似乎闪烁了一下,“可是这次通天之路似乎只开一小会儿哦。”

    宿於也偏头看了眼通天之路,似乎真的淡去不少,他紧张地抓住折鸳的手,“你知道我的感情的吧。”

    折鸳摇着头,“你别说……”

    “我喜欢你,我一直,都喜欢你!”

    “不……”折鸳哭了,他不想听这些,他当然知道宿於对他的感情,只是他不想听这样带着遗言味道的话。

    “照顾好自己,就算不成神,也要幸福的活下去。”

    “宿於!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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