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破落的瓦屋坐落在暗巷深处,掉落的红漆露出柱子的黑皮,透过一丝月光与随身带着的火折子,云姑娘等人勉强看到瓦屋上摇摇欲坠的匾额,上面写着‘生死间’三个大字。

    昏暗的瓦屋里陈设极为简单,一张土炕,一套桌椅,两个矮柜,在坑坑洼洼的地面上仅靠土砖垫着边角保持平衡,桌子上燃烧着油灯,一个豁口的瓷碗里还有半碗没有喝完的井水。

    正在哄婴孩的陆老三听到脚步声便铺张着胳膊窜了出来,莽莽撞撞地扑进云姑娘怀里。

    “你走开!”岁上原顿时恼怒不已,愤愤的推开小少年。

    被推得一踉跄的陆老三赶紧睁大双眼,在几个大人身后看到满脸迫不得已的蜉蝣,小少年就像看到母鹰的幼鸟,慌慌张张地粘过去,怯生生的看着云姑娘与那两个高大男人。

    “阿姐,他们都是谁啊?”

    “她就是客栈里给你银珠子的小姐,他们……”陆蜉蝣看了看并肩站立的两个男人有些恼怒,带回家才发现自始至终都不知道他们的身份与名字。

    好在左秋暝是个懂得察言观色的主,看到陆蜉蝣眉间轻皱便赶紧笑眯眯地上前拱手:“在下左霁,京城闲人一个,他是在下好友,名叫荣誉,未曾及时报之以姓名,还望小姑娘见谅。”

    “哦……”蜉蝣恹恹的,隐约听到屋内婴孩哭泣之声,神色一凛小跑进屋。

    陆老三看看一群陌生人,缩着脖子跟上蜉蝣。

    云姑娘笑着瞥了他们一眼:“原来是当朝监察御史左大人与禁军首领荣将军,真是失礼了!”言罢,云姑娘抬着她花里胡哨的眼眸朝男人们饶有意味地眨了眨,温柔而带着玩味,而后抬步进屋,岁上原紧跟其后。

    留在原地的两个大男人面面相觑。

    “她竟然知道我们的身份!”左秋暝惊愕,他报出姓名之时本想着偏僻之地即便报出真名也无人能认出身份,如此出乎预料的情况打得他措手不及。

    “在客栈时她身边的小孩看出来我们穿着京城衣物,来头不小,切记需谨言慎行。”荣誉冷声道,目光始终在进屋的云姑娘身上,握着剑的手慢慢用力。

    “哎,失策了失策了……”苦恼地用折扇敲敲头,左秋暝叹息着抬步进屋。

    云姑娘进了屋子才发现这个叫做蜉蝣的少女当真不容易,一个十一二岁的小姑娘不仅要照顾五六岁的弟弟,还要养育尚在襁褓中的婴孩,而且,那个软软糯糯的小婴儿看起来情况并不是很乐观。

    “阿姐,老四今天哭了一天,喂的水都吐出来了。”裹着破斗篷的陆老三爬上炕,用他细细软软的小胳膊抱起哭的没有气力的婴儿。

    陆蜉蝣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打开后奶香味渐渐扩散开来,陆老三眼睛都看直了,一直抿着嘴巴偷偷咽口水,晃着胳膊哄婴儿的动作都变得有些敷衍,不过他没有要求分享,而是眼巴巴看着蜉蝣将奶糖泡入井水中化开,用木勺喂婴儿喝下。

    屋内的灯光昏暗,几个人的影子或长或短随着油灯火苗摇曳而变换,三个年幼的孩子围在一起,女孩动作生涩却小心翼翼哺喂的动作与少年认真专注的稚*样温馨而心酸。

    不久前云姑娘在点心铺前拆穿了蜉蝣的小把戏,为了给小弟弟寻找食物而哀求点心铺店主施舍三枚奶糖,在食物稀缺的风城店主必然表示为难而拒绝,走投无路的女孩准备明抢,却因动静太大招来了风城煞神。

    云姑娘问她为何跑到风城中央镇子寻找食物,蜉蝣的回答让她有了少许恻隐之心。

    她说沅阳外城已经没有点心铺,甚至找不到有奶乳的女人,而她的弟弟,仅靠米粉和井水已经支撑不住,快要饿死了。

    云姑娘不甚明白一个没有血缘关系的拖油瓶为何让这个少女如此费力照顾,大概这就是普通老百姓所说的人情味儿。

    正当云姑娘出神之际,气氛温馨的姐弟三人突然手忙脚乱起来。

    “老四!”陆蜉蝣几乎要把手中的碗砸碎,躺在陆老三手臂里的婴儿突然开始咳嗽,刚刚咽下去的奶水全部吐了出来,白白嫩嫩的小脸儿泛起不正常的潮红,不能言语的婴儿咿咿呀呀表示痛苦。

    “看起来是染了风寒,这可不妙。”左霁站在门口叹息,以风城如今这般境况,这孩子大概保不住,不过这话他不敢说出口,因为他看到那个深情悲怆的少女情绪似乎在崩溃的边缘。

    然而,令所有人没有预料到的是,陆蜉蝣突然跪在了云降雪面前。

    要知道,从第一次见到这个少女开始,她都表现出坚韧如钢的模样,哪怕再狼狈也会咬着牙挺过来,人格更是正气凛然,一身莫名其妙的自尊傲气如同寒风陡峭上的梅花,在暴雪狂风下颤颤巍巍绽放着一抹柔软芳华。

    可就是这么一个女孩,竟然跪在云降雪面前。

    “阿姐……”陆老三抱着婴儿坐在炕上有些难以置信的看着少女。

    女孩低着头,双手紧紧抓着铺在面前的衣摆,一滴接着一滴的水珠从兜帽暗处滴落,浸入衣摆里变成一片水渍,正属少女俊俏的身姿此刻不断颤抖,好似肩膀上背负了千斤重担。

    “求求你……”声音在颤抖。

    “我不知道你是什么人……”语调哽咽了一下。

    “但是你一定很厉害是不是……”少女骤然抬头,眼泪濡湿了整张脸:“求求你,救救我弟弟吧,求求你,救救我弟弟吧!”

    云姑娘怔然,嘴唇动了动,不知该说什么来安慰这个被痛苦折磨的几乎奄奄一息的女孩,若是平常救下一个孩童不过举手之劳,可如今形势尚未明朗,谁知风城还藏着怎样的危机,若是带上一个小孩子恐怕……

    “我知道你一定有办法的,你用银珠子打开了护卫的手,你能看透我要做什么,你一定不是普通人对吧!我求求你,救救我弟弟,救救他!”女孩的哀求近似嘶吼,悲怆的叫喊在简谱的破瓦房里仿佛要冲破天际。

    眼泪就像串成串的珠子,滴滴答答不受控制一般往下淌,那双被刘海和兜帽隐藏着眼睛挣到最大,隐隐约约在泪水中透着血丝,如同被困囹圄的野兽在呼唤拯救生命的最后一丝希望。

    “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只要你救救我弟弟……”

    “我……”云姑娘只是发出一个声音,蜉蝣的所有注意力如同无数细针一般扎在云姑娘心头,那么虔诚的样子就像等候审判的朝圣者,如此……

    “好。”

    一个字便是对这个女孩最大的拯救。

    云姑娘明白蜉蝣为何寻求她的帮助,她曾经施舍过他们银钱,证明本来便有帮助他们之意,之后又在点心铺施以援手,即便最后解决事故的是荣誉荣大将军,但在这个女孩心里已经买下一颗种子。

    她一定会帮她。

    从侧面说,女子总比男子心软且做事方便。

    现在那个婴儿急需银两买药治病,身无分文又得罪巡城护卫的女孩不敢在以身犯险故技重施求取药材,眼下能依靠的只有云姑娘这个有钱的女子,云姑娘心里暗叹,她是否该赞赏蜉蝣有些脑子呢?

    待婴儿喝上药已经临近拂晓,荣大将军为他们守夜,七个人缩在一间破瓦房里凑合着过了一夜,破旧的小瓦房里全是散不开的药味儿,云姑娘趴在桌子上睡不着,迷迷糊糊之间看到陆老三脖子上挂的狼牙。

    陆家姐弟脖子上全部都用麻绳串着一枚狼牙,看着甚是眼熟。

    在角落里睡得最舒服的莫过于左霁,睁开眼后便看到守着火炉的蜉蝣,心血来潮问了一句他们怎么到这个镇子,又是怎么找到这个落脚之地,专心熬药的蜉蝣瞥了一眼笑容灿烂的左大人,沉声回答:“这里是镇子的旧义庄,因为死人太多放不下,所以在城北建了新义庄,这个小破屋子也就空下来。”

    义庄这样的地方百姓们都是相当忌讳的,于是旧义庄被遗忘在暗巷深处,被蜉蝣相中,打扫后住了下来,说来,倒是比城隍庙好些,至少像个房屋。

    自出生以来便荣华富贵的左大人一听自己住了一晚义庄,寒气沿着脊背猛窜,顿时笑脸僵住。

    坐在门槛上守夜的荣誉自然听到屋内的谈话,他了解自己的友人,怕是这会儿左霁把自己吓得够呛,子不语怪力乱神,可左霁偏偏打小怕这些子虚乌有的东西,那张总是令人如沐春风的笑都要维持不住了。

    “一直是你们三个人吗?”一夜未眠的云姑娘神色颇为憔悴,柔亮的眸子慵懒地半眯着,不过从眼缝中睥睨出来的眼神竟然有些寒峭,在初阳照射不进来的生死间内格外幽冷。

    顺手加了几根柴火的少女神色晦暗:“我们都是大哥收养的。”

    自然屋子里没有人会问‘那你大哥去哪里’的蠢话,然而云姑娘所在意的并不是这几个孤儿的身世,她所好奇的是他们脖子上挂着的狼牙究竟为何物,云姑娘坚信自己见过类似的东西,只不过时隔太久想不起来。

    “你带的坠子真特殊。”云姑娘好整以暇地伸直腿,惬意地将手臂枕在脖子后,如同一块棉布般赖在土炕角落。

    而熬药的少女在听到云姑娘的话时,手上动作一顿,目光幽幽看着自己胸前静静躺着的野狼獠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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