庐山延河州崔靖镇绘亭巷馆.

    比起夜夜笙箫的青楼勾栏.绘亭巷馆永远都是一副淡然脱俗的书香世家模样.从门外的侍童举止都透着一股子书卷雅致之气.虽说是夜晚开门做生意.但无论夜色再过媚人也难以侵袭那一抹幽香高洁.

    茶馆后院高阁光景台上.一抹儒雅挺拔的身姿傲然凭栏.度着月光银光的衣衫如遗世独立之神祗.高冷肃穆仰之难忘.

    一身浅蓝色短打的侍者端着茶水轻步上了阁楼.瞥见凭栏静立的男人.他拱手作揖毕恭毕敬:“主子.外阁有消息传过來.最后一批‘货物’就要到了.主子是否要去验货.”

    “前些日子跑掉的那个孩子捉到了吗.”

    男人声音温和儒雅.恍若书院里教书的先生.阁楼外种着一圈竹子是用來消音的.大概是茶馆里太闹腾.向來静谧的阁楼竹台也依稀能听到一丝燥乱叫喊.眉目温润的男人不可闻地皱了皱眉.

    端茶水的侍者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不用问了.光是看他那副德行就知道还沒有捉住.

    能从绘亭巷馆逃出去并且过了这么些日子还沒有落网.看來那个孩子还有些本事.原本以为只是个羽翼沒有丰满的猎鹰.看來是把沒有出鞘的利剑.

    “罢了.随我去看看今年最后一批‘货’吧.”只要不像前几次出现的各种状况那便是再好不过了.他刚回到绘亭时日不多.馆中事物需要打点的太多.一时半会儿他也不得空闲.若是每一个‘货物’都那么能闹腾着实让他心烦.

    “是.”

    公子沒有责罚他们办事不利还真是侥幸中的大幸.侍者偷偷抹着汗点头哈腰.

    纱纱决定把最后一批货分着送进绘亭巷馆也是有原因的.这个看似文弱的女子伤口愈合能力很好.她把全身泥泽污秽洗干净后全身上下飘散着药材的味道.就像是因为她的血液里混合太多药水而变得整个人都充斥着药味儿.

    大概就是这个药物在产生作用.看起來深可见骨的伤痕很快愈合.加上有卿绘公子一直调养着.过了这几日竟然已经可以被搀扶着走路.最开始这个女人主动要求把自己的腿打断从新接上的时候纱纱难以置信竟然真的有人会对自己那么狠.

    现在看着这么个奇怪的女子倒是格外与众不同.

    拖了几日等到这个女子完全可以自己走路再赶往绘亭.纱纱一面表现出冷漠无情的铁石心肠模样.一边暗自问卿绘公子那个女子身体如何如何.

    云降雪不甘心.她能忍受的痛苦太多.折断腿的痛苦也就是咬咬牙的功夫.用疼痛换取正常走路.以她一个当铺老板的眼光來看值当太多.

    不过.即便是可以正常走路.每逢阴雨天气也要受罪不少.

    到底还是留下了病根.就算是大罗神仙來了大概也治不好了.

    “前面就是绘亭巷馆.进了馆子里面我便要回去.你自己留在这里万望保全自己.若是……若是有机会就逃吧.竞技场不是你一个病秧子可以待的地方.就算你有武功底子.到了这拼命夺取活命机会的地方.大概也沒有用武之地.”

    难得以往冷清孤傲的纱纱能说这么一大串话.云姑娘用带着细小伤疤的眼睛瞥着她别扭的俏模样.淡粉色的唇瓣微微勾起.声音嘶哑着道了句:“多谢.”

    如今她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能够不被嫌弃鄙夷已是万幸.云姑娘记起自己被卷入泥流后挣扎翻滚.泥流里的尖锐石渣和树杈把她一层皮肉划成惨不忍睹的丑陋模样.全身上下再也找不全一处光滑的皮肤.卿绘公子见到她现在这副平静的样子好奇问过她怎么沒有声嘶力竭.怎么沒有揭斯底里.

    云姑娘明面儿上只是笑答:“本來就丑了.再泼妇行为岂不是再沒有可看的地方了.”

    实则心中暗叹.她何曾沒有过声嘶力竭痛哭流涕漫天叫骂上天不公过.每天夜晚蒙在被子里几次把唇瓣咬出鲜血.彻夜彻夜流泪到天明.甚至哭的急切直接晕过去都不在少数.但是这份脆弱她习惯在暗处一人独享.到了第二天.她又是那个平静淡漠的云降雪.

    她沒有把娇弱一面露给外人的习惯.坚毅就像一颗金刚石.哪怕粉身碎骨也不软玉绵香.

    “公子是个好脾气的.若真的看你可怜.说不定会让你多休息两天.公子也刚回來么多久.之前一直流浪于江湖.一身戾气不知为何消失的差不多.倒是多了书卷气.”前來接应的小童挑着灯笼站在马车下看着逐一下马车的人笑嘻嘻调侃着.尤其是看到披着兜帽披风的云降雪更是忍不住多说了句嘴.

    之前都听说过绘亭老板是一个行为诡谲的男人.更有甚者说是下家人.江湖中人多称之为月言公子.这位公子如何行为云姑娘听说不多.毕竟道不同不相为谋.单单听雪月风花两个姑娘叽叽喳喳云姑娘也就听说了一些皮毛.

    不过这月言公子刚回來是怎么回事.

    纱纱下了马车把银两塞给童子.然后头也不回上了马车准备往回赶.

    上面吩咐过.不能耽误.

    其实是为了不想看见她.纱纱都懂.

    月言公子此次回來带了个性情孤高的女子.据说医术了得.就连卿绘公子都不及其一半.这么个佳人可以陪伴在公子身侧.作为侍女的纱纱又有什么理由留下呢.若是她不识趣儿.那就是她碍眼了.

    卿绘公子自然是要留在绘亭的.他和小童聊了几句便看见一行身着茶色家仆衣服的侍者拿着账本名牌前來点名入册.此次与云降雪同行的都是一些身体情况不太乐观的.云姑娘得空还瞥了一眼.竟然还有个痨病.咳嗽的几乎断了肠子.一张消瘦的脸都憋成绛紫色.着实不太乐观.

    若是这么一比.她的情况还算好些..

    云姑娘一边安慰着自己.一边看着点名入册的侍者.依稀能够看出花俏轮廓的双眼四出观看.把绘亭茶馆外的地势用一双眼睛摸索了个遍.最后得出结论.逃跑的可能还会有的.就比如后院那个阁楼.

    高高耸起的阁楼旁边竹子之外就是茶馆晒茶之地.只要越过晒茶之地的上空便能飞跃到茶馆外的暗巷里.进了暗巷躲起來直到更夫路过.打劫了更夫正大光明的离开镇子大概都不会被发现.

    但是想象总是好的.

    云姑娘曾经暗自运功.体内别说真气流动.哪怕稍微动动内力都能疼出一身冷汗.

    究竟是经脉受损还是丹田聚气之路堵塞云姑娘不清楚.她唯一庆幸的是随着身体上细碎伤口的愈合她的手腕力气恢复.暗器投掷已经完全不是问題.就是她的一双腿和内力着实头疼.

    “穆雪.”

    沒人应.点名的侍者面面相觑.

    “穆雪.”

    依旧沒人应.侍者已经准备上报一个‘货物’丢失了.

    “穆雪.你怎么不吭声.”卿绘公子一只手按在云姑娘肩头.他弯着眉眼和那几个有些怒意的侍者调侃:“这姑娘大概是沒见过我们绘亭之景.竟然留恋到忘记应一声自己的性命还让小哥儿工作耽搁.我待这丫头给小哥儿赔罪.还请继续吧.”

    云降雪恍然明了自己当初报上去的名字是穆雪.

    想起穆雪的名字就想起年前京城在伯虞身边做小丫鬟的日子.虽然整日被捉弄指使.日子倒也潇洒自在.每日书房静静看着伯虞摸索书页.窗外的阳关静默倾洒在他身上.那副景象真如画卷一般.此生难忘.

    云姑娘自嘲一笑.这辈子大概都见不到他了.

    也沒脸去见……

    卿绘公子本來想要逗笑这么个傻愣着的姑娘.但当他低头看她之时.刚好看到她眸子里流连的是浓郁到抹不开的悲伤绝望.好像有什么东西硬生生在她眼睛里掰断了.缺口血粼粼的再也接连不上.

    这样的云姑娘也就是云降雪第一次清醒的时候露出过.

    到底还有什么事能让这么一个坚强的女子露出这副表情.

    “好了.带着他们去听水阁吧.月言公子在那里等着验收呢.若是月言公子看不上的.也别想着能走.卖到这里就算喂狗也不会平白让你们离开.绘亭从不做赔本买卖.”

    侍者冷酷的宣布着茶馆铁令.好像在他面前的不是人而是真正的一批‘货物’.

    这个时候应该还有人不知道茶馆究竟是干什么的.云姑娘往身后看了一眼.身后有一对儿小姑娘战战兢兢.最开始她们还以为是做茶馆伙计.天真的对话让云姑娘哑然失笑.当时她们说什么來着.云姑娘努力想了想.沒有想起來.脑子真是越來越不好使了.

    侍者到最后也沒有说如果月言公子看不上会怎么样.但是无论怎么样情况也不会比现在更糟糕了不是吗.

    不过刚才侍者说的最后一句话倒是让云姑娘想起自己还在降雪楼时对每一个前來降雪楼做买卖的客人说:“降雪楼从不做沒有利益的买卖.想要什么东西.就要拿出比那个东西更加珍贵的东西來换.”

    思來想去.世间所有的生意不都是这个样子吗..

    听水阁是茶馆用來过滤泉水的地方.竹筒盛了水再用蒸煮冷凝取水的方法过滤.煮熟了冲茶总是极好.就算暗地里搞一些见不得人的勾当.但是明面上的茶馆倒是经营的仅仅有条.像是那么一回事.

    云姑娘踏进听水阁后.看到垂纱后面男人面目的一刹.顿时目赤欲裂.

    月言公子.竟然是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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