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珎很嫉妒,拉着云珠问:“哪天我受伤,额娘也会给我按摩,给我做好吃的吗?”
    云珠轻打了他一下,嗔道:“胡说!你们哪个受伤额娘心里都疼,你们要是孝顺额娘,可得好好保护自己,不能轻易受伤。”
    和徽伸手拧了下永珎的小脸蛋,“额娘给二哥做好吃的难道没你份儿?眼皮子浅的。”
    永珎哼了一声,对和敬道:“大姐,你将七弟抱开,额娘都抱了他好久了。”
    众人失笑,云珠正要说什么,素问脸色不好地进来禀道:“太后不好了,秦嬷嬷遣人来说要见您呢。”
    “又闹什么幺蛾子了。”和敬不满地嘀咕。小时候太后疼她,她也对这个皇玛嬷有些感情,只是后来慈宁宫频频算计长春宫,又总想着扶持别的嫔妃瓜分皇后的权柄与圣宠,和敬见得多了,慢慢地连表面上的亲热都懒得维持,祖孙间的感情也不过规矩上的请安罢了。倒是和徽,从小对太后不亲,明面上的礼节却从来不错,反给了慈宁宫的下人不少苦头吃。
    “额娘,我们陪您过去。”和徽说道。
    “你们留在长春宫,看着点小七,不许出去乱走。”云珠站了起来,神色清淡地吩吩采雯:“给我更衣。”
    老太婆的时日也差不多了,不过想在我的千秋节给我触霉头也要看我允不允许。
    245莫及(下)
    北方的二月算是早春,天气乍暖还寒,云珠在采雯的帮助下换上了一袭秋香色盘金绣梅长袍,外面罩着件淡黄色缕花对襟薄袄,青鸦秀发梳成简单的小两把子头,头上戴了支梅英采胜簪,耳坠着羊脂雕的水月环,手腕环着白玉镯,清爽中透着春暖花开的明媚。“走吧。”
    “主子,要不要向乾清宫透个消息?”灵枢低问。主子的千秋节,难道太后会好心到叫主子去慈宁宫领赏?怎么想都觉得谲异。
    云珠心中一动,“不,不用了,已经有人去了。”她唇角含着笑,“等着看好戏吧。吩咐底下的人不许妄动。素问和叶嬷嬷冯益几个跟我去就行了,你留在长春宫。”
    “是。”
    到慈宁宫的时候,素问和叶嬷嬷等人被拦在殿外。秦嬷嬷恭敬道:“太后娘娘只请皇后娘娘请去。”
    “你们留在外面。”云珠从善如流。
    “娘娘?”叶嬷嬷眼神透着不同意,云珠微微一笑,“太后娘娘想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没事,你们在外面守着吧。”
    走进正殿,来到太后寝屋。一路门窗紧闭,帘幔重重,浓浓的药味盈满整个空间,古怪的沉闷感压得人心里难受,难怪侍疾的娴嫔愉嫔几个月下来脸色一日比一日难看。
    一辈子残废的真相可能太过残酷,太后自清醒之后便破罐子破摔,没有静心休养不好还想方设法地折腾云珠……伤病自然是好不了,拖了三四个月,已经是太医们医术高超,秦嬷嬷竭力挽救。
    “给皇额娘请安,皇额娘万福。”云珠看也不看床上那枯萎衰败如冬日落叶的太后,迳自行了礼便起身。
    “你好……”太后浑浊的目光狠狠地盯着云珠,为她浑身上下透发出来的那种清新妩媚勃勃生机感到无比地刺眼,嫉妒。
    “今天是臣妾千秋大喜,自然好了。皇额娘可是身体又不适了?”只有身体不极爽快,太后才会想着将她叫到慈宁宫折腾,靠着对她的嫉恨,支撑着精神。有时候云珠想想都觉得好笑。不过她也不想太后这么容易就死了,多多少少便配合了一下。
    所有人都说,皇后是孝贤媳妇,侍奉太后极为尽心。
    毕竟连娴嫔和愉嫔都只坚持了两个月,后来便不断找借口不来慈宁宫了,来了也只待半天就想着法子离开。
    只有魏贵人,真是低到了尘埃里去,她会在太后摔药碗时跪下收拾碎瓷片,会手脚轻柔地帮太后帮云珠擦拭身体,更衣换鞋,无所不做。她常帮云珠阻挡太后的“飞镖”,因此受了不少打骂,却没有怨怪之色。心态之平和坚韧,不止云珠感到佩服,连弘历都觉得难能可贵。
    “呵呵,”太后突地笑起来,过了好一会儿,见云珠含笑的表情没有一丝改变,又沮丧地停了下来,恨道:“我还是争不过你!我不如你狠,儿子被害到残废了也能忍下!”
    “太后说什么胡话,阿哥们都好好地呢,哪个残废了不中用了?”云珠想起永琏遭的罪心火一窜,差点忍不住上前甩她一巴掌,好在这些年她修身养性的功夫越发好了,转眼便将满腔的气怒随着平缓的呼吸慢慢吐出。亲自走到靠墙的雕花檀木高桌旁,执起雕花镂金银茶壶给她倒了杯水端过去,“您呀,好好养病,再过一年半载地,也能站起来到御花园里赏花观鱼了。”
    谁是残废,谁在床上度过漫长的风岁月,如今一看就知。
    太后气得倒仰,一挥手将水杯拍飞,摔到地上。云珠早趁机输了道灵气进她身体里,这会儿看着她不住喘气,温和道:“看太后这力气,身体倒比日前好了不少。要不是宣太医过来看看,说不定能三喜临门。您还不知道吧,永琏的伤势完全好了!今天给我的寿礼是他亲自写的九十九个不同字体的寿字呢,那字的筋骨力道比以前更好了,可见是历练了。”
    太后不能置信地看着她,怎么可能?!永琏怎么可能好呢?他不是肩轴骨受了枪势不能再恢复了吗?
    “我何必骗您。改日我再带他来给您请安吧,这孩子又长高了不少……”
    “不要说这些有的没有了。”太后估摸着自己的布置已进行得差不多,就想赶快进入主题,错过了这一次,她永远没有机会扳倒皇后了,那样她就是死也不会甘心的。“我就是想不明白,太上皇和皇帝到底看重你哪一点,伪善吗?”
    云珠静默。
    “没话说了吧。”太后喘息着又撑起身体,满脸地讥讽,“你明明知道是我使人向那些逆贼通报消息泄露皇帝和永琏的行踪,却还装作不知的大度模样……我呸!外表圣洁内里藏奸说的就是你这种人,恨我恨得要死,却还天天扮着孝贤媳妇的模样来慈宁宫糊弄天下人,说不定我这病就是你害的!
    是你在报我害永琏的仇,是不是?!
    为什么不说话?不敢说吗?放心,殿外都是我和你的人守着,没人会闯进来听到这些话,我就是不甘心,不想做个糊涂鬼……”
    她既敢开诚公布,想必是不在乎丈夫儿子怎么看她了。云珠语气淡冷,面无表情,“你说得没错。我是不喜欢你。我想不明白,你这一生衣食无忧,就算日子过得有不顺心的时候,可比起大部份的人来说,好得太多。你不满这个,抱怨那个,为的是什么?你辜负了皇阿玛和皇上对你的维护之情。”
    “什么维护之情!”太后哑着声恨道,“太上皇敬重的永远是乌喇那拉氏那个心狠手辣的贱妇,怜爱的是李氏是年氏,他眼里什么时候有我?他若有一分地在意,就该封我为后!而不是处处防着我,将宫中大权交给一儿媳妇管,让我丢尽脸面!
    皇帝就更不用说了,不念生养之恩的白眼狼!他眼中只有你,什么时候有我这个母亲?我说的话做的事,他什么时候听过?!他也是恨不得我死吧?”
    太后又哭又笑,声音像被掐了脖子的鸭子在叫。“是谁给我下的药这么久还查不出来,他是不想查,还是查到了不能处理的人身上?我没有儿子,我的儿子早死了!对,是被乌喇那拉氏那个贱人害死的,这个后帝,他是换来的,不是我生的……一定是这样……”
    “你疯了。”
    “我没疯!”太后直瞪着云珠,低吼道:“大清以孝治天下,如果他是我儿子,他就会听我的话!我是高高在上的圣母皇太后,我会是天底下所有女人羡慕的对象,又怎么会落到现在的下场!
    你也不是个好东西,为了宫中大权,挑拨我们母子感情,构陷嫔妃,残害皇嗣……”
    越说越没边了。
    云珠苦笑,她不是要在皇帝和太上皇面前揭露自己的真面目么,说这胡话也要有个影啊?是真的疯魔了吧?
    再给她倒了杯水,上前喂她。
    太后可能没劲了,喝了半杯水,才推开她,“不用你假好心!”
    云珠顺势将水杯放好,淡道:“倒不是假好心。我确实不喜欢你这个人,但我敬重皇阿玛,也敬爱皇上,看在他们的面上,我会尽一个儿媳妇该尽的孝道。我也没必要为了你这个人而毁了我自己的名声,使我儿女面上无光。
    你只知怨天尤人,抱怨别人对你不好,却不知没有皇阿玛的暗中维护,嫡额娘的默允,你根本就不能在王府内宅中平安生存下来。你觉得他们不给你应有的尊荣,却不知你的一举一动,没有给他们信心,相信你有成为大清国母的气度。
    你觉得我恋栈权势,挑拨你与皇上的感情,这更是你以己之心度我之腹。做为臣媳,我只能听从长辈的话;做为妻子,为皇上打理后宫更是我的责任。
    权势这东西确实好,一个不能执掌宫权的皇后会过什么样的日子你我都明白,为了能过安生日子,为了保护我的儿女不被人算计,尽管我不爱权势,却也不容许其他人拿着这令旗在这后宫搅风搅水。我做得够好了吧,这后宫里头还不是事端层出不穷?
    皇阿玛是个英明果敢眼光深锐的人,皇上也是个至情至性的人,我已经是皇后,只要不行差踏错,以后就会是太后,根本没必要去做那些无益的事。挑拨?陷害?你觉得他们都是傻瓜吗?凡做过的事必留痕迹,就算能蒙蔽一时,也不能掩饰一世,不是吗。”
    “这么说,你倒是个安分守己,待人至诚至善的了?”太后笑了起来,这后宫里会有这样的女人吗?!
    “只要别人不来害我,害我的亲人,我自然是安分守己的。而且,我什么时候说自己是个待人诚善的了?我又不是圣人,做了错事的人当然就要接受惩罚。爱我的人我自然真心以对,与我无干的,我只须站在道理一边,顾全皇家体统就行了。谁好谁坏,都是自己走出来的。”
    太后想不到她会这样说,一时倒找不出为难她的,便只恨恨地瞪着她,“果然伶牙俐齿。”
    “我说真心话你又不相信。”云珠无奈一笑,“太后气我,为难我,我自然不好受,自然憋屈,可这世上谁又能真的一世无忧呢,做媳妇受婆婆气的这天底下多了去,难道因为我是皇后就不用理这纲常孝道了?!”
    站在稍间帘后,一场对话听下来脸色十分肃冷的雍正和弘历听了这话嘴角一抽,这皇后根本就是把自己当平常人在居家过日子吧……
    完全没有身为皇家人,身为皇后,威严不可触犯的觉悟。
    “你对皇上做的,对永琏做的,我是有些猜测,现在知道是你做的……我恨不得甩你几巴掌,杀了你泄恨,可我真的对你下手他们知道了怎么看我?!我不想我的儿女以后想起他们的玛嬷就会想到他们的额娘是个杀人凶手!我不想弘历有了你这样一个为了权势而营营汲取的母亲,还有一个不为他着想的妻子。他对我好,我也不能辜负他。
    你以后还是不要再想着生事了,你知道的,宫权在我手上,我想防着你你根本没机会下手。我还会给你侍疾,你想为难我就为难吧,反正你的伤害对我来说不痛不痒,忍一忍也就过去了。”
    “你……你这个贱人!”太后抓起身边的迎枕就扔了过去,可惜久病无力,迎枕又重,只落在榻下滚到了一边。“狐媚子!还说你没想着独占圣宠……”
    “你也是个女人,只要是对丈夫怀有感情的,哪个希望与别的女人分享?!”云珠优雅地走到一边,躲开迎枕的袭击,冷道:“我很清楚,弘历他不止是我的夫君,他还是个皇帝。你看这后宫,他缺女人吗,缺子嗣吗?
    既然不缺,他想做个圣明君主,难道我这个皇后偏要引着他沉迷女色才好?
    帝后和睦这不是大清之福么?我又不会因为这个就搞出什么祸国殃民的事来。
    你说你不明白有什么地方比不上我?现在明白了吧,我们做事情想问题的角度根本不一样。”真想说,你什么地方都比不上我!不过算了,免得躲着偷听的人喷笑出来。
    ……
    云珠施施然走了,临走还吩咐秦嬷嬷:“太后情绪有些不稳定,好好侍候着。”
    秦嬷嬷低下头。
    246余光(上)
    雍正直接转身从后殿回宁寿宫。
    弘历站了一会儿,还是踏进次间,看着一脸惨败歪躺在榻上的太后。“朕不会再踏进慈宁宫,皇额娘好自为之吧。”
    太后哼哼两声张开眼,看着崇山峻岭般沉稳,神色冷诮的儿子,心灰意冷道:“你皇阿玛果然好眼光……就这沉得住气的功夫,我实在比不上她。”
    知道再挽回不了母子间的感情,她无所谓了,反正不管内里怎么糟污,为了皇室颜面,她还会是天下人眼里有福气的圣母皇太后。
    “朕实在不明白,皇额娘为何总想着与皇后比。”眼前这个双颊松驰眼角下垂的女人哪里是印象中温和可亲的母亲,太陌生了。
    “那是因为太上皇和你太不将我放在眼里,宫务宫权……这也罢了,反正你皇阿玛偏心惯了,可你是我的儿子,身上流着我钮祜禄家的血!”她抬高了声音,不甘道:“为何她富察家加官晋爵风光无比,而你外家却空有一个承恩公的爵……”
    她絮叨着种种不满,这些话,有些是娘家人进宫时在她耳边提起的,有些是她压在心中已久的。
    对她,弘历已是心冷如石。若说还有情绪,那也是对她毒害永琏的愤怒。“皇后的话看来是白说了,你总是抱怨,却不曾站在朕的角度着想,不,不是朕的角度,而是站在爱新觉罗家的角度。你别忘了,你是爱新觉罗家的媳妇,百年之后供奉你香火的不是钮祜禄家!
    朕是大清皇帝,只有朕励精图治,大清江山千秋万载,你这个皇太后才会真正被百代传颂,钮祜禄一族才能延绵昌盛不是吗?!
    你想着朕不提携外家,却没想过,朕的岳家怎么比得上母家亲?但凡承恩公府的子孙有些才干,朕难道不会提拔重用?!你不督促娘家人上进偏来嫉恨皇后与富察家又是什么道理,莫非要朕赔上整个大清江山才满足?”
    这话说得诛心,太后眼瞳扩大,心中涌上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似是兴奋似是骇怕。她日子不多了,若让人听了这话,钮祜禄一族还有什么前程可言?!她想张口辩驳,胸口却跟堵了块大石似地,心脏急剧跳跃着,仿佛就要炸成碎片。
    耳中只能继续听着皇帝铁石般的话:“你是圣母皇太后,得了整个天下奉养还不满足,还想着以权谋私。这是一个母亲,一个国母该做的么?你不配跟她比。”
    这话如同最后一根稻草,断了她对生的念想死亡的害怕,刺激得她脑中一片发红:“你们一个一个说的比唱的好听,天下谁人无私?我不相信,我不相信……”
    倾力之后,心中的弦断了,压力不见了,恍惚中她竟觉得轻松不少——
    “所以都要守规矩。大清没有一个太后会去谋害自己的亲孙子,陷自己的儿子于险地。”弘历森然地瞥了下珠帘罗幔挡着的明间,举步走回稍间,从通往后殿的耳门那里走了。
    太后伸手想再说什么,无奈眼前阵阵发黑,喉咙涌上一股腥热,心血慢慢溢出唇角……哪怕是丁点声音也是发不出来了。她倒回了褥被里。
    魏柔光缩回身子倚在槅断上一动不敢动,皇上的眼神就像冰椎上闪着的寒光,好吓人。他不会发现她了吧?
    她紧紧揪着衣角,心中想着皇后也太幸运了,这样都没有出错!怎么办,自己还要在慈宁宫伏侍下去吗?
    ……
    半夜的时候,云珠听到屋外雨声淅淅沥沥。
    春雨绵绵,润泽大地,云珠却觉得这春寒格外冰凉。她起身,走到东梢间,永琮的奶嬷嬷朴氏正睡在南边临窗木炕上,十分警醒,云珠一进来她就睁开眼。阻止了朴氏行礼,云珠直接撩开北部的八角罩帘子,永琮同手同脚地侧睡在榻上,松软的天蓝色小棉被半披半裹地盖在他身上。
    “跟只小猪似地。”云珠笑了笑,帮他拉好被子。
    小家伙不知梦到了什么,吧咂了下小嘴巴,皱了皱小鼻子,又蹭了蹭小枕头,看得云珠心头软乎乎地,不觉倾身亲了下他嫩嫩的小脸。
    “怎么跑到这儿来了。”一只强有力的手臂环住她的腹部,低沉的嗓音在深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突然就醒了,你明天还上朝呢,怎么也起来?”
    “你都跑了,我哪睡得着。”
    云珠觉得他今晚格外黏自己,也不知是不是白日在慈宁宫听了那番话的原因。回到西梢间暖阁,两个人又情不自禁地倒到床上耳鬓厮磨起来,**缠绵中,两人都感受到一种极致的畅美,灵魂上的水□融。
    “云珠,皇额娘没多少日子了。”晕晕沉沉中,她听到他这么说。
    “嗯。”她动了一下,更贴近他的胸膛。“永琏今天送了幅字给我,我好高兴。孙太医说他的骨头上的伤恢复得很好,写字吃饭什么的跟常人一样了,不过还得养一段时间才能拎重物,做剧烈运动……”
    “他还小,武功骑射什么的耽误两年也不碍。”弘历很高兴。对一个皇帝来说最重要的人有两个,一个是皇后,一个就是储君。永琏自生下来就被他和云珠、皇父精心教养,失了继承大统的资格,最难受的不是云珠反而是他跟皇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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