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倒将他们诓得好,”冉遗从迦叶处回来,脸色微微有些憔悴,笑觑着未迟道,“如今他们正商量着,是不是给你上个佛号。”

    未迟忙巴巴儿的扶了冉遗坐在凳上。又是奉茶又是捏肩,恨不得将冉遗供起来,“师父莫去找那些老树桩子了,好好休息才是正经。”

    冉遗抿了口茶水,放下茶盅,笑道:“我做的不过寥寥,你这般珍重,倒教为师惭愧。”

    “这还只是寥寥?”未迟撇撇嘴道,“师父,到时候若真有天谴,也该轮到未迟替师父扛一扛了。”

    天谴?冉遗心中浮上些疑惑,面上却寻常,不经意道:“什么天谴啊……”

    “师父也莫要瞒我了。”未迟蹲在冉遗膝前,认真道,“我知道那个甚么混沌咒是禁术的。”说罢她低下头,有些颓然。

    冉遗张了张嘴,终究还是什么也没说,只轻轻抚过未迟的头顶,若有似无的叹了口气。

    未迟抬起头来,双手捧着冉遗搁在膝上的另一只手,笑道。“师父放心,在这之前,未迟一定变强的!”她偏头想了想,“强到就算遭了天谴,也绝不会死的地步!”

    冉遗点了点头,柔和的月光透过门照进来,映在他嘴角泛苦的笑意上。

    残局收拾得差不多,冉遗向迦叶告了辞,挑了个阳光明媚的日子,带着未迟回不周山。

    那日他要逐翟如出师门,雷霆哀哀跪求了整整四日,险些要将一身修为废去,替翟如受过,雷霆素来性子倔强,从未开口求过什么。若是翟如出了什么事,他必定也……冉遗想了想,只得将他们二人先遣回不周山,闭门思过。

    “十一?”冉遗回头看着止步不前的未迟。奇怪道,“怎么?”

    未迟的脚尖儿蹴了蹴土,双手绞在身后,讪讪笑了笑道:“我忘了件东西,师父先走吧,我随后就到。”

    冉遗闻言深深看了她一眼,点点头往山下去了。

    未迟按下心中的愧疚,掉转脚步往迷宫一样的客舍中转了起来。

    就在她想着要不要抓个童子来问一问路时,前面一间客舍中出来一个人影。

    “晏离!”未迟脱口叫道。

    锦衣桃花扇的晏离君身子一僵,回过头来,神色复杂的看了她一眼,想了想,拱手道:“小师叔。”

    未迟额上划下三条黑线,想起他曾学艺的师父跟自己勉强算是一辈儿。

    “唔,”未迟胡乱应了一声。“那个……晏离君的伤无事吧?”

    “我是无事。”晏离君叹了口气,却没了下文。

    但某个人就惨了。

    “帝君也受伤了吗?”未迟目光灼灼的看着他,大大方方的问出来。

    晏离君的眉头一蹙,桃花扇在手心一顿,不置可否的眨了眨眼。

    “唔,我在九微山曾被帝君救过一命,”未迟睁眼说瞎话道,“此番变故,我心不安,你且告诉我他房间何处,我也好去探望探望。”

    晏离君古怪的看了她一眼,眉头皱起来。

    未迟脸不红,心跳却擂得震天响,她总不能告诉晏离说自己是琅华,说自己之前堕了魔道伤了他们吧,师父都已经施咒抹去他们的记忆了。

    却不知,晏离早已与玄止一样,全都知道了。

    晏离君揉了揉眉心,桃花扇指着他方才出来的那间屋。

    “多谢。”未迟像模像样的拱了拱手。

    晏离君叹了口气走了,未迟急急进了屋,榻上一抹紫色闯入未迟眼中,她怔了怔,放轻了脚步过去。

    还是一样的冰雪容颜,还是一样的凉薄仙息。

    未迟呆呆的看了半刻,苦笑着列开印伽。

    一阵青光闪过之后,她再无留恋,头也不回的出去了。

    昴日星君今日这差当得不甚好,未迟想,这样毒辣辣的日头照得她有些头晕,她抬手扶了扶太阳穴,脚下不停。

    已经没有理由再停留了。

    未迟抄了花园近道,却不想半路杀出个程咬金。

    女的程咬金。

    未迟冷冷的看着眼前一派端庄的姒婳,挑了挑眉。

    “人言‘夫妻一体’,自然是阿止在哪里,我便在哪里的。”姒婳温婉的笑笑,坐在石桌前没有起来让路的意思。

    未迟心中冷冷一笑。

    耀武扬威自说自话,这是要找茬?

    只是抱歉得很,她并不是什么善茬。

    “人也曾言过,”未迟潇洒的拂开肩上的青丝,淡淡道,“什么不挡道。”

    姒婳脸上一青,冷笑道:“妹妹好利的一张嘴。”

    “呵,”未迟嗤笑一声,斜斜觑了她一眼,道,“我娘只给我生了一个姐姐,眼下你又是个什么哪个?”她快意的看着姒婳绷不住的笑意,指着过路的童子道,“你还是随他们一般,唤我一声‘太师叔’吧。”

    一众童子好奇的停住脚步,朝这边望过来。

    姒婳胸口起伏不定,半晌绞着帕子咬牙切齿道:“姒婳见过太师叔。”

    未迟凉凉的视线将她自上到下扫了一遍,冷笑道:“九重天上下来的,果然是个礼数周全的,”她抱着臂,意味深长道,“我们不周山那种蛮荒之地,倒没有这种长辈站着,受晚辈坐着的礼。”

    姒婳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瞧了瞧旁边窃窃私语的童子,只得提了裙裾,朝未迟拜下去,“姒婳知错。”

    未迟眼角余光朝右后一扫,堪堪在姒婳拜下去的瞬间移了步子。

    童子中有忍不住的轻笑出声,姒婳抬头一看,自己跟前哪还有未迟的影子,只有一只摇头摆尾口水拉嗒的白犬。

    “天庭的礼数也忒周全了……”

    未迟清越的声音遥遥传来。上厅在扛。

    “未、迟!”姒婳指甲生生折断,眸色一沉,恨不得在那背影上烧出两个洞来。

    未迟这一闹,心中甚是痛快,不过她回过味儿来,觉得姒婳这一番耀武扬威很无道理,左右她已是玄止的帝后,跑到自己跟前儿撒什么疯?

    未迟脚下一顿,心中浮上一个念头。

    难道她知道了自己是琅华?又或者……玄止知道了?

    她随即自嘲的笑笑,将这个荒谬的想法甩出脑外。

    玄止若是知道她的身份,才不会见她。

    ----“妖孽,该死!”

    未迟耳边又想起那日玄止说的话,苦笑一声喃喃,“哦呀哦呀,实在是不妙啊,换了身份皮囊来,还是没留个好印象啊……”

    一路顺风顺水,远远的,就看见青袍墨发立在山门处,未迟心中一暖,捏了诀奔过去,笑道:“师父~”

    冉遗笑着点头,习惯性的摸了摸她的发心,怜惜道:“自己的修为还没完全,这下渡了他,你怕是有日子要闭关了。”

    未迟一愣,不好意思的摸了摸鼻尖儿,赧道:“原来师父早就知道。”

    “是啊,我从前就知道,”冉遗笑道,“你是一个傻得人神共愤的仙。”

    “谁都成,我唯独不能欠他的人情。”未迟一摊手道。

    “为甚?”冉遗问道。

    “因为,”未迟回头看了看究竟山缭绕的云雾,淡淡道,“已经没有以后可以还了啊。”

    冉遗牵起未迟的袖角,边走边道:“遗落的东西,想必也收回来了。”

    “自然!”未迟豪气的拍了拍心口,道:“那颗狐狸心,已经回来了。”

    从此天长日久,海枯石烂,玄止,我再不会为你,动心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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