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提香来服侍崔娆起床时,看见她眼下青黑,眉头不禁轻轻蹙起:“姑娘,昨夜没睡好?”

    崔娆笑了笑:“可能不习惯睡在帐子,这一晚上老是听见军士巡逻走路的声音,一直都睡不安稳。”

    “那姑娘一会儿在车上去睡会儿。”提香说道。

    “嗯。”崔娆点了点头。

    漱了口,洗了脸,崔娆觉得神清气爽多了。

    提香替崔娆将头梳好,又说道:“一会儿奴婢给姑娘在眼下抹点粉,将那团青色遮住。”

    崔娆平时不怎么施粉,可如今看见在自己白皙的面上,那一团青色着实碍眼,便点头应道:“也好。”

    提香便拿出香粉为她抹了点。

    待收拾妥当,岚素便来催促崔娆与蔡静蕴赶紧上车出发。

    崔娆与蔡静蕴不敢耽搁,赶紧招呼着提香、云香收拾好东西出发。

    上了马车后,由于崔娆心里有事,也不怎么找蔡静蕴说话。而蔡静蕴原本就不怎么爱多说话,所以,今日车内便显得有些安静。

    崔娆将头靠在车厢上,在脑中一遍又一遍地回想着昨晚发生之事,恍如在梦中,让她有些不敢相信那些事,是真实发生过的。

    随着马车行进,车厢一摇一晃,加之崔娆昨夜未睡,晃着晃着,睡意慢慢袭来,她不知不觉竟然靠着车厢边睡着了。

    不知睡了多久,在半梦半醒间,崔娆隐隐听见有人跑动,大声叫喊的声音。

    她睁开眼一看,这马车停着没动,而蔡静蕴正掀起马车的帷帘向外张望着。

    崔娆揉了揉惺忪的睡眼,问道:“静蕴姐姐,怎么回事?马车怎么停了?”

    蔡静蕴转过头来,对着崔娆说道:“好像是哪家的公子不慎从马上摔了下来。”

    崔娆一怔,只觉得有什么东西砸到了自己的心口。

    谢浔的声音在她耳边低低响起:“如果你说了假话,那么,明日我骑马之时,便从马上摔下来摔死!”

    想到这里,一种寒意慢慢从她心底涌了出来。

    蔡静蕴没有发觉崔娆面色的变化,又絮絮叨叨说道:“这马上摔下可大可小,我表哥便从马上摔下,腿都摔断了,从此便成了瘸子。我家以前还有个马奴,驯马的时候,从马上摔下来,居然就这么摔死了。还有……”

    崔娆觉得这蔡静蕴的话,可真多。

    崔娆忙打断蔡静蕴的话,问道:“静蕴姐姐可知道何人摔下马了?”

    蔡静蕴摇了摇头,“不知道呢,刚才随行的太医们都上去了,应该摔得不轻。”

    太医全都去了,摔伤的人身份肯定不低。

    会是谢浔吗?

    崔娆只觉得自己的心被人狠狠抓了一把。

    不行,我要去看看!

    想到这里,她抬起头,对着蔡静蕴说了声:“静蕴姐姐,那我出去看看啊!”还未等蔡静蕴答话,她便站起身,掀起车厢前的帷帘,瞬间人便冲了下去。

    一跳下马车,她便看见整个春蒐的车队都停了下来。前面十几丈的地方,围了一群人,谢沧好像也在其中,面色甚为焦急。

    见此,崔娆心一阵冰凉。

    难道真是谢浔摔着了?

    想到这里,她拔腿便向着人群的方向跑去。

    怎么会?他怎么会摔下来?

    昨日自己没有发誓说不喜欢他呀!那誓言自己未说出口,应该不会实现的吧?

    难道是因为自己没有说喜欢他吗?

    早知道会如此,昨日就该承认自己喜欢他了。

    想到这里,崔娆急得眼泪都快掉出来了。

    谢浔,我是喜欢你的,我一直都喜欢你,从我七岁起便喜欢你了!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呀!

    还未等她跑到近前,便看见原本围成一个圆圈的人群散了一个豁口,有几个军士将受伤之人放在木板上,抬了出来。

    崔娆脚下一收,下意识地便向那人面上瞧去。

    许是疼痛,那人虽然面容痛苦,神情扭曲,但崔娆一眼便认出,那人不是谢浔,而是安阳公主之子杨沂。

    崔娆见此情形,长长出了一口气,腿一软,只差没有栽倒在地。

    幸好,不是他!

    幸好,昨晚他对自己的诅咒没有灵。

    眼泪从她眼中溢了出来,她赶紧背过身去,将眼泪擦干,又呆了片刻,估摸自己脸上哭过的痕迹不那么明显,她才转过身,准备往回走。

    刚转过身,一抬眼,便看见一个人骑在马上站在自己面前,正定定地看着自己。

    看到他,她呆了呆。突然,心莫名一慌,像是自己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被人抓住一般,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

    看她一脸局促的模样,他嘴唇轻轻翘起,有微微的笑意从他唇边溢出。

    知道他在笑话自己,她咬了咬唇,瞪了他一眼,然后低下头,继续往前走去。

    见她快走到他自己身前,他一下从便马上跃了下来。

    她心微微一跳,低着头,故作镇静地往他身边走去。

    当她走到身前,他问道:“你以为是我摔下马吗?”

    她微微一怔,不由自主地抬起头,呆呆看着他。

    “傻瓜。”他望着她,轻轻笑了起来,“我怎么可能那么容易便摔下来。”

    她面色一红,却没说话。

    “眼睛下面怎么是青的?”他蹙起眉头,“没睡好?”

    “搽了粉也看得出?”她一愣。

    他哧哧笑了起来:“搽粉?哈哈,我说你今天脸上怎么像糊了层面粉,原来是搽了粉。” 他用手指了指她的眼下,笑问,“你搽粉是为了遮这个?”

    她的脸被他笑得一阵红,一阵白,瞪着他埋怨道:“还不是怪你!昨晚跑来闹那么一场,害得我一夜未睡。”

    他一怔,随即眉尖扬了扬,含笑道:“可我昨晚睡得很好呀,一觉便到大天亮。”

    听到这里,崔娆气得牙根都在痒。

    坏人!昨天跑到她帐子里,将她的心扰乱,害她睡不着,自己回去倒呼呼大睡!

    想到这里,她恨恨瞪了他一眼。

    “我相信,我今晚肯定会睡得更好的。”他对着她扬了扬眉。

    “为什么?”她绷着脸看着他。

    “阿娆,我很高兴。”他突然收起嬉笑的表情,正颜看着她,半晌,轻声道,“你如此在乎我,我,真的很高兴。”

    他的声音就像山上的清泉一般甘冽,直润到她的心脾。

    他的话语,像蜜糖一般甜美,直沁入她的心田。

    这一刻,她只觉得,呼吸到的气息,似乎有一种清香的味道。

    她低下头,避开他的眼,唇边却有隐隐的笑意溢出。

    他眼睛一动不动地望着她,心,有一种从未有过的安谧。虽然她什么都没说,但这一刻,他已经知道她的心意了。

    正在此时,有寺人尖细的声音响了起来:“各位公子贵女,该上车的上车,该上马的上马,出发了!”

    “阿娆,快回去吧。”他柔声说道,“要出发了。”

    “嗯。”她应了一声,正准备离开。

    突然,她想起了什么,抬起头来望着他,眼中有一丝担忧的神色,“你,你今日可否不再骑马了?”

    他一怔,随即笑了起来:“不骑马我如何走?跟你一起坐马车?可你的马车里不是还有一个人吗?还能容下我?”

    她咬了咬唇,却没说话。刚才杨沂的事吓着她了,她真不想他今日再骑马。她心里有些害怕,害怕他会有事。

    看她这模样,他笑了笑,问道:“阿娆,你坐在车厢的左边还是右边?”

    “右边。”她抬起头,不解地望着他。

    她不知道他问这话是何意。

    他微笑道:“那我骑着马走在你马车的右前方,你只要想看我,随时掀起帷帘便可看见我。”说到这里,他深深看了她一眼,“这样,你该放心了吧?”

    听他这么一说,她只觉得自己的脸烧得发烫:“谁说我不放心你?我才不想看见你呢!”说罢便不再理他,飞快地往自己的马车跑去。

    谢浔转过身来,看着她的背影,唇边笑意盎然。

    崔娆一口气跑回马车,有些轻喘。

    蔡静蕴忙拿了水囊给她,轻轻为她拍着背,说道:“阿娆,你怎么跑这么快?瞧,累着自己了吧?”

    “我,我担心会是大哥。”崔娆喝了一口水,望着蔡静蕴勉强笑了笑,“所以便跑得有些急。”

    听崔娆这么一说,蔡静蕴笑了起来:“你担心你大哥,怎么不先问问我呢?我一听说出事后,便出去看了,见你大哥好端端地骑在马上,我才回了车上来的。”

    崔娆一听,眼睛一亮,笑道:“静蕴姐姐还挺关心我大哥呢。”

    蔡静蕴面色微微一红,小声地说道:“这一路来,多亏你们兄妹照顾我,我自然也应该关心你们的。”

    “静蕴姐姐说得是。”崔娆笑眯眯地点了点头,“我们应该互相照顾的。”

    听到崔娆话中有话,蔡静蕴颇有些不自然地将脸转过一边。

    不一会儿,马车又辚辚走起。

    歇了一会儿,崔娆终于不喘了。她想起先前谢浔跟自己说的话,心里一动。

    她慢慢将身子倾到窗边,轻轻掀起帷帘,果然有一个高挑的身影正骑着马,走到马车的右前方。

    他真的跟过来了。她心里一阵莫名的欢喜。

    她就这么看着他,眼睛也不舍得眨。

    这一世,她终于明明白白知道,他心里其实也喜欢她的,而不再是她的一厢情愿。

    这感觉真好。

    可上一世他明明不喜欢我呀?难道这一世的谢浔,与上一世的谢浔不是同一个人?

    她望着他,百思不得其解。

    许是感觉到她的目光,他突然转过头来,向着她的方向望过来。她一惊,赶紧将帷帘放了下来,将身子缩了回去。

    她的这些小动作自然没有逃过他的眼睛。

    他嘴角轻轻一撇,拉了拉马,走慢几步,与车厢并排而行。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那车窗的帷帘又被人掀了起来。

    崔娆刚探头望出来,正好与他含笑的双眸撞上。

    她一愣,赶紧把帷帘又放了下来,再不敢去掀了。

    双颊,滚烫。

    不过,虽然不去看他,但听着他的马蹄声一直伴在自己耳畔,心中也有莫名的心安。

    晚上,春蒐的车队驻扎在双龙驿。

    由于白日赶路,大家都只是吃了些干粮,到了掌灯时分,皇帝自然又召了大家一起到接客厅用食。

    瘐嘉汲取教训,这回早早地便赶了过来,坐到自己的位置上,一步也不敢离开。

    崔娆到的时候,看他一脸安在自得的模样,会心一笑。

    她真想上前告诉瘐嘉,燕王世子再不会抢他的座位了。想必他如今正在懊恼着,一开始认错了人,找错了目标。而现在崔妙已定亲,他这下再无机会了。

    谢浔还是与自家三个兄妹一起到的接官厅,没有赵斐捣乱,他也坐在自己原本的座位上。

    刚一坐下来,他便将目光锁在崔娆身上。

    崔娆被他这样看着,颇有些不自在,便低下头,躲避他那火辣辣的目光。

    心中暗道,自从昨晚两人将事情说开,这厮倒是越来越肆无忌惮了。

    赵斐来得比较晚,除了皇帝外,人几乎都到齐了。他自觉地坐在皇帝的左下方。

    他抬起眼,向斜下方望去。看见崔娆,他神情微微一怔。

    她低着头,面上有淡淡的红晕,嘴角却在淡淡的笑意。那小女子的娇羞模样,让人看了,禁不住心里怦然一动。

    昨晚他想了一个晚上,今日又考虑了一个白日。确实,他一开始是认定的崔娆是自己的救命恩人才故意接近她,可这段时间两人的相处,他觉得这个女子却是真的走进自己的心底。她的一颦一笑,都深深牵动着他的心。而崔妙,说实话,他现在都快忘记她长得什么模样了。

    想到这里,他自嘲地笑了笑。就算是崔妙救了自己又怎么样?大不了她成亲的时候,自己送一笔厚重的贺礼便是!而且,他相信,如果当日出现在九云山的是崔娆,以她那连受伤的鸿雁都要救下的性子,同样会救自己的。

    正在这时,他看见崔娆将头抬了起来,往自己这边望来。

    他赶紧对着她扯了个微笑。

    她唇边浮出一个娇羞的笑容。

    他心中一喜。

    可仔细一看,她的目光似乎不在自己身上。

    他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与她含笑对视的,是谢浔。

    他的心一下便黯了下来。

    谢浔这厮,居然趁虚而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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