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崔植下了学,一回府便往桓氏与崔娆所住的院子而去。脚一踏进院门,便听到他大声叫道:“阿娆,快出来!大哥有好事要跟你说!”

    崔娆正坐在屋内看书,听到崔植的声音,忙放下手中的书,跑出门来,笑问道:“大哥,有什么好事要说呀?”

    崔植两步便踏上台阶,笑道:“好冷啊,我们进屋再说!”说罢便掀帘进了屋。

    崔娆笑了笑,转脸对着翠晴叫道:“翠晴,给大公子沏壶热茶来。”

    “是。”翠晴应了一声,便退了下去。

    崔娆进了屋,见崔植正坐在椅榻上,一边呵气,一边搓着双手。

    她一直呆在屋中,倒不怎么觉得冷,便走上前,对着崔植笑道:“大哥,有这么冷吗?”

    崔植瞥了她一眼,继续搓着手,说道:“你试试在这天气在外面骑小半个时辰马赶路,就知道有没有这么冷了。”

    闻言,崔娆抿嘴一笑,说道:“一会儿翠晴便沏了热茶来,大哥喝点热茶,便可暖暖身了。”

    “嗯。”崔植点了点头。

    “对了。”崔娆将双手拢在袖中,坐到崔植身边,微笑着问道:“大哥不是说有事要跟我说吗?什么好事呀?”

    “哦,这事呀,还是谢三郎托我跟你说的。”崔植搓了半晌手,终于觉得暖和些了。

    崔娆听到崔植说谢浔托他带话给自己,神情一怔。

    那日在桓府不是与他闹得不欢而散吗?他还有什么话让崔植带给自己的?

    她正想开口向崔植问个究竟,这时门轻轻一响,抬起眼,便看见翠晴端着茶进了屋来。

    崔植一见到翠晴进了屋来,便叫道:“翠晴,快将茶端过来。”

    “是,大公子。”翠晴应了一声,赶紧将茶端了上来,将茶壶与茶杯放在桌上,给崔植倒了一杯茶,双手呈上,“大公子请用茶。”

    “嗯。”崔植将茶杯接了过去,揭开盖子,轻轻饮了一口,将热茶捧在手心里,一脸的畅意:“这下暖和多了。”

    崔娆抿嘴一笑,接着问道:“大哥,谢三郎让你跟我说什么呀?”

    “哦。”崔植这才想起自己先前没说完的话,接着说道,“他说,你让他治的那只鸿雁现在已经痊愈了,让我问你何时去谢府领回来。”

    崔植说完,又饮了一口茶,还吧了两下嘴,赞道,“阿娆,今年老家送来的茶还不错。”

    崔娆却像没听到他的话似的,坐在旁边,眉头微皱,顿了半晌,才说道:“大哥,你替我跟谢三郎说一声,那鸿雁既已痊愈,左右也是将它放生。便请他帮我放生,我就不去领了,省得麻烦。”

    “好!”崔植点了点头,“那我明日到书院见到他,便跟他说去。”

    “嗯。”崔娆笑了笑。

    “对了,上次说起让阿栉拜梁公允为师一事也有眉目了。那天在桓府,我便找机会跟谢三郎说了此事。不过当时他说他梁大师外出,待他打听到梁大师的消息再回话。”崔植接着说道,“今日谢三郎跟我说,他得到消息,新年之时梁大师会返京过节的,到时他便把阿栉带去给梁大师看看。”

    “他应了?”崔娆一愣。

    “是啊。”崔植点了点头,“之前没准信,怕你和婶娘挂心,便没跟你们说。”

    崔娆一听,眉头轻蹙。

    上次在桓家,他明明回绝了自己的。为何崔植跟他说,他便应了?管他是何原因,只要阿栉有机会便梁公允为师便好。

    想到这里,崔娆笑了笑,说道:“到时还请大哥带着阿栉前去。”

    “那是自然。”崔植淡笑道,“待阿栉回来,你跟他说说,让他最近在家空闲时便多练练字,要让梁公允收下他,可不是件容易的事。”

    “嗯。”崔娆点了点头,“我会跟他说的。”

    “那我便先走了。”崔植站起身来,“明日王丞相要来,我去看看有没有什么要帮忙的。”

    “王家这回是来议亲的吧?”崔娆笑道。

    “应该吧。”崔植笑了笑,说道:“王玄和王阑也要同来。”

    “王玄已经与吴家二姑娘定了亲,若是求亲,自然是为王七郎。”崔娆笑着说道。

    听到崔娆这么一说,崔植神情微微一变。他想了想,慢慢抬起眼,小心地看着崔娆,问道:“阿娆,如果王家真是来替王七郎求娶阿妙的,你不会……你不会……”后面的话,他也不知道该如何说了。

    见崔植这般表情,崔娆愣了一下,这才明白崔植以为自己钟情于王七郎,怕他与崔妙定亲,自己会难过,忙笑道:“大哥,你想岔了,我觉得王七郎与妙姐姐甚配。他们俩若能定亲,我高兴还来不及呢。”

    “你真的如此想?”崔植犹豫道。

    “自然是真的!”崔娆笑眯眯地回道。

    崔植盯了崔娆半晌,看她不像假装,这才放下心来,笑道:“我忘了,阿娆原是有意于那夏侯峻的,可惜他不识人,偏偏找了一个无门第的姑娘,还因此与族中闹僵了。”说罢他又对着崔娆安慰道,“阿娆你也别急,大哥一定替你找个比夏侯峻好百倍的人!”

    “好。”崔娆淡笑着点了点头。

    崔植笑了笑,便抬脚往门边走去。

    “大哥,妙姐姐都要说亲了,你可要加紧啊。”崔娆将崔植送到门边,笑道,“什么时候给我娶个大嫂回来?”

    “不急。”崔植嘿嘿笑道。

    “什么不急啊?”崔娆嗔道,“如是有中意的姑娘,早些给伯母说。若是晚了被别家求去了,你到时急都没法了。”

    听到这话,崔植目光有片刻的呆滞。

    看他这模样,崔娆便知道自己这大哥心里定是有人的。

    崔娆记得,前世崔植娶了陈留蔡家的四姑娘蔡静蕴为妻,但夫妻关系却不甚和睦,常年分房而居。是以婚后崔植一直郁郁寡欢,一脸少年老成,苦大仇深的模样。

    重活一世,不管自己能否改变前世悲惨的命运,她都希望自己的亲人能过得好。

    想到这里,崔娆又对着崔植说道:“再说了,与大哥一起长大的这些世家公子,可一个一个都定亲了。你瞧我拓表哥,年后都要成亲了,大哥,你还不急呀?若真有喜欢的姑娘,便早些定了吧!”

    崔植回过神来,嘿嘿笑道:“不急!这不谢家二郎和三郎也还没定亲嘛?”

    闻言,崔娆一愣,脱口道:“谢三郎?他不是要与萱姐姐定亲了吗?”

    “没有。”崔植淡笑道,“今日谢浔跟我说了,那天是桓家误会了。青阳公主原想为谢沧提亲的,谁知桓家却以为她说的是谢浔,这中间便闹了个乌龙。”

    “什么?”崔娆一怔,说道,“青阳公主是谢浔的母亲,她若有结亲意向,世人当然只会想到谢浔,这怎么会误会呢?”

    “怎么不会?青阳公主是谢沧的伯母,替谢沧提亲也未尝不可。那日你没见桓夫人指明桓家中意谢浔后,青阳公主也就没怎么提了吗?”崔植说道,“不过我听说,桓家知道自己误会了,甚觉难堪,也没了与谢家结亲的心思。”

    崔娆听后,呆了半晌。

    从那日谢浔对自己说的话看,明明没有弄错啊!难道谢家中途变卦了?

    “阿娆,大哥不跟你多说了,我这便走了。”崔植招呼道。

    “这连着下了几天的阴雨,地上湿滑,大哥路上可要小心点。”崔娆叮嘱道。

    “知道了。”崔植笑了笑,这便离开了。

    崔娆站在门前,直到崔植的身影消失看不见了,她才转身回屋去。

    待桓氏回屋后,崔娆便跟她说了梁公允过年时会回建安,到时谢浔可帮忙引荐崔栉一事。

    桓氏听后,沉吟了半晌,说道:“那这两月便让阿栉好好练练字。若能被梁公允这般才情名满天下之人看上,对他以后出仕为官,可大有裨益。”

    “娘说得是。不过,你也别太逼阿栉了。”崔娆笑笑,道,“若能被看上,自然是好。若看不上,阿栉以后也未必没有出息。一切随缘便是。”

    桓氏轻声一叹,摇头道:“阿娆,你还小,还不懂其中的利害关系。你爹去了,阿栉能否成器,不仅对他自己至关紧要,对你也大有关系。”

    “与我也有关系?”崔娆抬头望着母亲。

    “当然。”桓氏点了点头,“你伯父虽然对你和阿栉很好,但在世人眼中,你们终究隔了一房的。若阿栉无出息,你便没有依靠,出嫁以后,夫家难说会不会将你放在眼中。”

    崔娆听完桓氏的话,想到自己前世在燕王府中的遭遇,一时竟无法反驳。

    “世人多凉薄。”桓氏望着崔娆,又说道:“就拿引荐阿栉拜师这一事来说,之前你与谢三郎说,他回绝于你。如今阿植跟他说,他便一口应了,你道这是何理?”

    崔娆抬起头来,呆呆地望着母亲,没有说话。

    “这还不是因为我们孤儿寡母,没有依靠呀!你说帮了我们的忙,对他谢三郎有何好处?而帮阿植便不同了,你伯父不仅袭江安侯之爵,且官至光禄卿,乃朝中重臣。而阿植明年也要出仕,有崔氏和袁氏在他身后助益,自然不会是那无足轻重之位。对谢三郎来说,阿植说话的份量比你重多了。是以才会你求他,他不允,阿植一说,他便应了。阿娆,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崔娆抬头望着母亲,清浅的一笑,说道:“娘说的极是!”

    “不要说你我母女这般无依无靠之人,连你舅父舅母都被谢家摆了一道。”说到这里,桓氏一脸忿忿。

    崔娆一愣:“娘,此话怎说?”

    “你还记得吗?那天你外祖母生辰之时,谢韶全家来贺。青阳公主主动提出想与桓家结亲之意,你舅母也委婉地答应了。没想到这才几天,谢家为了另攀高枝便变卦了。”桓氏叹道,“可怜阿萱,痴情于那谢三郎,到头来却是一场空喜欢,在家里哭了好几场了。”

    崔娆眼睛微微一闪,说道:“桓家门第还不高呀?那谢家还想攀什么高枝呀?”

    “自然是想攀附皇室啊!”桓氏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听你舅母说,宫中已经传出话来了,皇帝要去云谷围场狩猎,要带皇室子女和一些未曾婚配的世家子女一同前往。据说此次去狩猎,不仅想借此机会给几个适龄的王爷、世子选妃,还要给几个公主、郡主选婿。谢家多半是得到此消息,便找借口将桓家推了,想给谢浔配个皇室女子。”

    这狩猎之时,男女之间交往自由许多。因此,皇室常以此为机,让皇室子女与世家子女接触,借以纳妃选婿。

    听了母亲的话,崔娆眉头微皱,说道:“不会吧?以谢家如今的地位,应该不用如此吧?”

    谢韶居大司马之高位,天下兵马尽在他手掌握。皇后是他女儿,太子是他外孙,就算是王爷见了他,也要礼让他三分的,用得着再以儿子的婚事来做筹码吗?若真是这般,先提出想与桓家结亲,如今又为了结亲于皇室而毁约,这不是授人以话柄吗?对谢家的名声可无益呀!

    “这谢韶惯以婚事来为自己谋划的。”桓氏冷笑道,“想当初,他与陈留杜氏女杜藜也是青梅竹马,后来他却为了攀高枝,狠心抛弃杜女,娶了当时倍受圣宠的青阳公主为妻。”

    “有这事?”崔娆一怔,“那这杜姑娘后来如何了?”

    桓氏眼神微微一黯,摇头叹息道:“那杜藜也是死心眼之人,谢韶与青阳公主成亲那日,她便负气去清音观出家了。”

    崔娆呆了呆。

    她早听说过那谢韶在年少之时,也曾是京中世家女子梦寐以求的佳公子,可没想到他还有如此不堪之事。

    只是,自己在信国公府看见的谢韶与青阳公主吟诗作画,弹琴下棋,一派琴瑟和鸣之态。且感觉两人风格皆是清高,不像如此之人啊。

    她顿了顿,又说道:“可女儿记得去信国公府,看见谢司马与青阳公主很是恩爱呀。以谢司马的身份,这么多年,他连侍妾都没有纳一个,一心一意对待青阳公主的,应该不像如此薄情寡义之人。”

    “他们俩倒是恩爱,可那杜家女儿呢?她又何其无辜?”桓氏冷笑道。

    闻言,崔娆犹豫道:“就算谢司马当年如此,谢三郎不一定会这样吧?”

    “父亲尚如此,儿子能好到哪里去?”桓氏说道,“谢三郎那皮囊确实长得好,比起他父亲当年,是有过之而无不及,也难怪小姑娘们会喜欢。你小时候不也爱跟在他身后吗?当时我就想要阻止你与谢家来往,但你爹爹太宠你,事事都随你意,我一个妇人家自然不好多说。不过,让娘安慰的是,你爹爹去了后,你一下便长大明理了,也不再去招惹那谢三郎。”

    说到这里,桓氏看了崔娆一眼,感慨道:“阿娆,幸好你抽身得早,如果你还像小时候那般对谢三郎,怕是也像阿萱这般可怜吧!”说罢,桓氏想起桓萱那红肿的双眼,长长叹了一口气。

    听了母亲的话,崔娆呆呆地坐在一旁,默不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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