包厢里没有别人,甚至连贴身伺候的流云飞雪都没带,孤男寡女共处一室,可见清安也是豁出去了,完全不打算遮掩。

    两辈子了,第一次动心,她不想落得个无疾而终。

    “你轻功进益了许多,我府里已经没人能察觉你的行踪了。”清安仿若闲聊般地轻声道,悠然来到桌旁,向顾牧随意地招了招手,“你坐吧,站着说话,怪累的。”

    顾牧伸手挪过椅子,在她对面坐下,凝视着她的眸光明亮慑人,往日妖异冰冷的眸底是款款的不容错认的深情,唇畔含着温存的微笑,顺着她的意思往下聊,“可是你肯定知晓。你没赶我。”

    清安抬了抬眼皮,“我赶得出去吗?”

    顾牧只是笑,不说话,无论此时此刻清安说什么,她愿意见他,他就很满足了。

    清安抿了抿嘴,侧头不去看他略有些傻的表情,似是不在意地问道,“到底是怎么回事?前面不是才说了要恢复你的身份吗?怎么又变成了将军出征?”

    最关键是,没听薛叔说过这等消息,边关虽然起了冲突,但应该没有传到京城的这么严重,否则,薛叔不可能不和古家招呼一声。

    “安儿,我原本想着,暂时离开你一段日子,让你能平心静气地想清楚我们之间的诺言和将来,可我又忍不住,无法忍受你会选择另一个结果,”顾牧忽然抛出了一个风牛马不相及的话题道,“今天就是想和你说清楚,清清楚楚,这样我即便出征了,也放心。”

    清安白瓷般的面颊泛起一层淡淡的胭脂色,不那么明艳,但冰雪初融,也有一番惊心动魄的美感。

    “呸哦,踞说好听话哄我!”

    “我说的是心里话,”顾牧轻笑道,“其实我早就做好了取得兵权的计划,可是计划赶不上变化,这道圣令倒比我计划中提早了几年——父皇想必也是确认了我的志向,因此,他给了我机会,我如今入朝,已经嫌太迟,朝中局面在几个皇兄的拉拢下,维持着一个微妙的平衡,父皇也不想去打破,同时,父皇对二皇兄占据的文武方面的势力并不是那么满意,一面能提供我成长的养分,一面削弱二皇兄的实力,让他和大家保持一个实力相当的局面,这大约就是父皇打的主意,所以扶持我往军中发展是必然的。”

    清安看着顾牧微笑中透着一分得意的神情,有些不懂,“舅舅有防备你们的心思,你不难过吗?”

    “扑哧——”顾牧忍俊不禁地笑起来,好似看到一个懵懂可爱的小童一般,无奈地摇了摇头,“安儿,说你聪明,你也是笨,枉你在皇家长大,竟相信皇家的父子之情……父皇疼你是真的,一来你是定国侯的独女,是他嫡亲的外甥女,二来也正因为你是女子,他可以放心疼爱你,但对于我们这些皇子,父皇当然有慈父之心,但定然不可能排在君父之心前面,就算有,也只会对着幼童,可惜,皇宫中哪有真正的孩子?”

    这话,清安无法反驳,她也不是前世那单纯得有些白的女孩儿。

    清安低头摩挲着茶碗不说话,神情不明。

    顾牧不愿逼得太紧,也停下了话头,一瞬不瞬地盯着清安。

    半晌,清安忽然抬眸道,“顾牧,你可知道,我宁可你是顾牧,也不想你做萧珫。”

    顾牧沉沉地叹息道,“如今不是我愿不愿做,而是别人会不会放过我,我无法把自己的命运寄托在兄弟的良心上!”

    这话,说到了清安的心坎里,让她无法辩驳,就像她重生回来的第一个心愿,就是振作起来,掌控自己的命运一样,她和他是一样的,都无法容忍别人左右自己的命运。

    不同的是,她是经过一世惨痛的教训而总结出来的,而他,却是天生就存在骨子里的傲气使然。

    倘若顾牧只是单纯的顾牧,那他们之间就没有那么多犹豫了。

    清安不由得想起自己在山上抽到了签文,难道她避了又避,最终还是无法躲过嫁入皇宫的命运?

    更何况,入赘的顾牧,这一生就只能和自己一双人,可为王乃至将来可能为皇的萧珫,却会有三宫六院的标配,自古以来从无例外,就算不是他的本意,为了大局,他也不能不妥协。

    难道她重生一回的意义,就是再一次无法选择地踏入后院,和一群女人争夺一个夫君的宠爱?

    她做不到!

    “如果我希望你放弃萧珫这个身份呢?”清安忽然咄咄逼人地问道!

    顾牧微微一愣,他没有第一时间回答,在和清安越来越虚浮失望的目光对视中,他才沉声道,“我不瞒你,我不能第一时间回答你,这个问题事关重大,我即便不考虑自己,也要考虑跟着我的那些手下,但是——我想我最后还是不能拒绝你,江山重要,你更重要。”

    清安忽然捂住了嘴,两行清泪就那么顺着面颊滑了下来,她侧头往上看去,尽量让眼泪往心里流,只要别流出来,她也不知道自己怎么就流泪了,还是这种默默无声的……似乎有那么一丝委屈,也有那么一丝迷惘,她不知道自己心底空空的又酸酸的是为什么,但是,这种仿佛释放了心底淤毒的感觉,似乎也不是那么钻心剜骨。

    “呃,你别哭,你怎么哭了,你,你别哭了,别哭了……”一直表现得镇定大气的顾牧傻眼了,他不知道明明是一句深情的诉说,怎么就惹哭了眼前的娇姑娘,他有点手足无措,那透明的眼泪一滴滴仿佛在他的心头烫出了一串串浅坑,难受极了。

    “安儿,我大约能理解你担心什么,但是,能否信我一回,我虽然名声荒唐,但这些年来,于风花雪月上着实没有半分差错,我也并不喜欢流连花丛,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清安的手轻轻地颤了颤。

    若说女子没有一生一世一双人的想法,那绝对是骗人的,然而大秦虽然对女子诸多宽待,却没有明文规定一夫一妻的制度,多由百姓自由,纵然清安再活一世,除了招赘外,也不相信男人能做到终生不纳二色。

    而今天,顾牧却给了他这个保证!

    也罢,她都已经重活一辈子,怎么算都赚了,若是瞻前顾后,又有什么意思?

    “你的话,我暂且记下了。”

    记下了,并不代表就完全相信,时间总能证明言语的真实力度。

    顾牧也不指望一句话就让清安完全放下心防,他感觉得出来,清安似乎对皇子的身份格外排斥,想到东宫当年的某些举动,他心里也隐约有些明白,但明白归明白,他觉得自己冤枉极了。

    算了,这估计是他临走前两人的最后一次见面了,既然清安愿意给他机会,那就不是靠嘴上说说,他也不急于一时。

    “长悦楼的鱼做得不错,既然来了,我们也尝尝?”顾牧挑开一个轻松的话题。

    清安瞥了他一眼,“长悦楼是我的,我能不知道这里的特色菜?”

    说罢,她拉了拉手边的铃铛,不一会儿,便有店小二托着偌大的托盘,送上来精致的菜品,凉的少热的多,中间一道香味扑鼻的整鱼,色泽红亮,很是诱人。

    包厢里的气氛无形中放松下来,顾牧正要招呼清安,清安却蓦然站了起来,蹙了蹙眉头,嘀咕道,“真是讨厌。”

    顾牧脸上愕然之色尚未退却,随即耳中便听到了由远而近的脚步声,脸色顿时沉了下来。

    清安叹了口气,“本来想着多待……可到了哪里都没有清净的,你此去责任重大,万望保重,江南之险不能再发生了。”

    说着,掀起包厢后头一道纱帘,露出一道墙,那墙却分成两半露出一个木门,清安的身影很快消失在木门后。

    徒留下挽留不及的顾牧,气得差点摔了筷子!

    恰在此时,门口传来一道嚣张的声音,“小爷去酒楼,还需要提前预约不成?来你这小小的长悦楼是给你面子,你当自己是长安街赫赫有名的富贵楼啊?小爷今天还就要包厢了,怎么着,你能把我怎么样?”

    这人抬脚就要往门上踹,哪知门恰在此刻开了,这人收腿不及,一个踉跄摔了进去,旋即被人一脚蹬在心窝,蹬得倒飞了出去,砸在桌面上,一桌子冷热菜全糊在了他背上,顿时杀猪般地惨叫起来。

    整个长悦楼上下一片安静,只听到顾牧冷然嚣张的声音——

    “我倒要看看,谁敢在我顾牧面前称爷!”

    顾牧袖子一捋,冷笑一声,那久违的骄横霸气又重现江湖,“小爷纵横京城的时候,你们还在包尿布呢,敢给人当枪使,找爷的麻烦,就别怪我把你给撅了!”

    对付这种被人唆使找茬的蠢货,顾牧也犯不上动用武功,只单纯的拳头就能让对方能够吃不了兜着走,况且他正气不顺,这人一下子撞在了枪口上,正好送上来给他顾二爷出气,他又怎能不体谅那些人的一片心呢?

    包厢里,有别于方才的静悄悄,里面拳拳到肉的闷响让外面的有心人听着都觉得痛,间或传来几声惨呼,腿脚爆踢的声音不绝于耳,耳尖的甚至能听到骨头断裂的声音……

    外面的人面面相觑/

    “都闹成这样,包厢里也没有别人出声,你的消息有误吧?”

    “不可能啊!”

    “那靖安郡主呢?不可能还缩在包厢里吧?顾牧再嚣张,还能当着郡主的面揍人?里面分明空无一人!”

    “——该死,让人金蝉脱壳了!长悦楼是古家的!”

    靖安郡主在自家的酒楼里会情郎,怎么会连一点后手都不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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