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牧和景帝就身份问题谈崩了。

    景帝想让他抛弃顾牧这个名字回归皇室,顾牧却希望彻底割裂和皇室的关系,“清清白白”地做古家的女婿!

    鹰卫的鹰主由暗转明,自大秦朝设立鹰卫一司以来,就从未有过,然而景帝乾纲独断,他若是决议去做,朝中并没有人能够抗议。

    可若是顾牧不肯,不配合,难道景帝还能拿出皇帝的身份去逼他?

    寒冬腊月里,景帝硬是气得出了一身汗。

    “真是个孽障!”

    “那也是你生的,你要是一开始就把我掐死,那也就没这么多事了。”

    顾牧散着搓干的头发,裹着厚厚的棉袍,坐在圆桌旁,大口吃着菜喝着粥,看都没看坐在南炕头的景帝,头也不抬地道。

    景帝给他堵的,一口气差点没喘上来。他清楚地感觉到,这个儿子不怕他,若说以往,对他还有那种君臣相对的距离感,如今却仿佛是放下了什么,整个人都轻松了,那层隔阂不见了,景帝却发现,自己更拿他没办法了。

    不过,姜还是老的辣,意识到权势和亲情无法让这个小子服气后,景帝换了种说法。

    “那你想过没有,安儿是嫁给安信伯嫡次子更风光,还是嫁给一位皇子做王妃风光?你有没有考虑过安儿想要什么?朕和太后金尊玉贵地把她养大,若不是顾及古家的香火,朕宁愿封她为公主,给她招一个优秀听话的驸马,让她一辈子风风光光富贵无极,如今……你自己说说,顾牧是个什么名声?若是外界知道安儿和你……那些人会怎么看安儿?那些心慕你的女子,会不会偏激地找上安儿?别忘了,一个白若萱,还不确定你和安儿的关系,就敢下手绑架安儿,若不是你发现得及时,安儿如今会有什么处境?还有安儿这么个出色的孩子,你以为就你一个看上她了?你那些皇兄名堂正道地追求她,你一个安信伯次子,拿什么跟皇子争?你争得过吗?你要明白,有时候,权势的确不能代表全部,可是你要护住你的人,没有权势却是万万不能!”

    景帝口口声声安儿如何,顾牧在那一刹那的确心动了,但转瞬,他就惊醒过来——没有哪个父亲会眼看着儿子儿女情长,反而心中欢喜的,就算安儿是父皇疼爱的外甥女,即使父皇不会迁怒安儿,但他绝不会如表现得这么心平气和!

    他这么说,不过是想让他主动放弃安儿,哼,真是好打算!

    顾牧在景帝极具压迫力的视线下,默默不出声地把木船内的饭菜一扫而空,然后放下饭碗,规规矩矩地站在了一边,朝景帝道,“臣此次南下,收获颇丰,只是时间仓促,臣来不及书写奏折,深感不安,若皇上容许,臣愿当场书写,务必让皇上能早一些了解江南如今的局势!”

    景帝简直被他这副公事公办的态度气乐了,然而眼看顾牧泡了个热水澡依然苍白没有血色的脸庞,眼下浓重的青色,疲倦瘦削的面颊,以及那虚弱到仿佛随时会倒下的身体,他终究还是不忍心了。

    “……你好好想想吧,朕,也是为了你们好。”他叹了口气。

    顾牧没将他的话放在心上,什么叫为他们好?把自己的意志强加于他们身上,也叫为他们好?要是这样,他宁愿要安信伯府里的那对宠得毫无原则的父兄,起码他若是去杀人,他们就敢支持他放火,反正他就喜欢他们这护短的劲儿!

    不过,顾牧今天是注定得不到休息了。

    他刚一走出养心殿,便有早就等在那里的慈宁宫太监总管,笑眯眯地道,“顾公子,奴才奉太后口谕,请您前往慈宁宫。”

    慈宁宫?顾牧吓了一跳。

    慈宁宫里,那嬷嬷和董嬷嬷笑眯眯地看着歪在榻边的祖孙俩,太后是惯常半新不旧的秋香色大毛衣裳,玄色的皮袍披在肩上,丰面雍容,眼角微有皱纹,却因为外孙女的平安归来而松松地舒展着。

    清安换了一身淡紫色渐变呢裙,领口和袖口都镶了雪白的狐皮,丰盈的皮毛簇拥在修长的脖颈中,衬得一张羊脂玉般的小脸清灵逼人,贵气天成,窄边的长袖几乎覆盖了半个手背,露出了十根葱管样的白嫩手指,粉嫩的毫无修饰的指甲,淡雅至极,反而别有一种女子的风情妩媚。

    她们从小看到大的小郡主长大啦,情窦初开,已经有了心上人,太后当年拗不过活泼姣美的长公主,如今就更别想拗过更加倔强自立的小郡主了!

    清安在慈宁宫很自在,毕竟这里才是她初始的家,不过此刻,她粉面含春,颊飞朝霞,难为情地挨着太后,扭扭捏捏,浑不似以往爽快大方,太后却丝毫不为所动,“流言都传到哀家耳里了,哀家见见又怎么了?你若是一直不肯改变心意,哀家总是要见他的。”

    清安不安地道,“可是……长风他受了很重的伤,在皇上那里也要全神贯注地回话,肯定早就累了,不如让他回去休息休息,来日方长。”

    太后淡定地摇头,丝毫不为孙女好不容易的撒娇所动,“哀家就是要现在看,让他什么都准备好了,还看什么?这外孙女婿的品貌,老婆子自然是要好好度量。”

    清安简直想捂脸了,这,哪有这样的啊?太不合规矩了!

    可是,再不合规矩的事情她都干了,太后这神来的一出,倒是让清安的胆大妄为找到了出处,感情是一脉相承!

    太后表面上很是淡定,其实心中并不平静,各种焦虑,各种忧心忡忡——好好地出宫生活,外孙女就被人勾走了心,而这个人还是名风评极差的纨绔子弟,让太后怎么能不担心?可是,看外孙女一副非君不嫁的架势,她又做不出棒打鸳鸯的事情,只好先安慰自己,外孙女是她一手教养出来的,眼光并不差,连自己的亲孙子,堂堂一国储君都没看上,虽说萧玚如今是被废了,可当初也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储君,相貌气度都很是出众,可见安丫头并不是个贪慕荣华富贵的虚荣之人,她看中的人,说不定并不像传闻中那样差劲呢?

    抱着这样的想法,太后一副严正以待的架势,双目炯炯地盯着正殿门,直到看到一道修长潇洒的身影翩然跨了进门,她顿时打起了精神!

    ——呃,见多识广的太后也不得不承认,第一眼,她被这小伙惊艳了。

    从未想过,京城第一美男,竟是这么个美法!有山峦的稳,宝剑的锋,谪仙的渺,更有人间百花齐聚的绝艳堂皇,令人一眼铭记,一眼入心!

    她老人家活了几十年,竟从未遇到过一个长得比这位更好看的!

    她以往还觉得自家几个孙子个个是人中龙凤,可跟这小伙一比,倒是这小伙这风度这气势这相貌更像皇子!

    难怪能让京城那么多大好的闺秀神魂颠倒,芳心暗许,让白若萱那骄傲的丫头不顾一切,丧心病狂,实在是,有种让人情不自禁沉沦的超凡魔性!

    这么一想,太后下意识地看向清安,生怕看到外孙女痴迷到无法自拔的神情。

    然而,令她意外的是,她固然从安丫头脸上看到一抹娇羞的情意,却并没有刻骨铭心的痕迹,那轻微扇动的浓密修长的眼睫毛,如同湖水上掀起的涟漪,轻轻浅浅,似有若无,让人捉摸不定。

    太后心头一松的同时,居然对这如画中人一般的俊雅贵公子产生了些许同情,因为,随着这人的缓缓走近,她将他面上的神情看得越发清楚,她本以为会出现在她外孙女脸上的深情眷恋,居然出现在了这个人眼中,那样的缱绻温柔,情意绵绵,太后也是过来人,如何看不懂?

    这个声名狼藉、外表却与名声截然相反的年轻人,从进入慈宁宫开始,眼睛就没离开过安丫头,纵然是规规矩矩地目不斜视,可她却清楚地感觉到,这孩子的眼中,满满的都是安丫头的身影。

    只这一刹那,太后的心软了。

    “臣顾牧,参见太后娘娘,太后金安!”顾牧规规矩矩地行了跪礼,一丝不苟,那如墨画的眉眼沉静内敛,既有种逼人的锐气,又如同俊雅的美玉,气度高华尊贵,看不出丝毫传闻中的嚣张跋扈,霸道浪荡。

    “起来。”太后言简意赅地道。

    顾牧并不敢有丝毫大意,谨慎地站起来,垂首立在太后面前,注意力却不由自主地被端庄地坐在太后身边的倩影给分散了——唔,安儿似乎也洗漱打扮了一番,真是鲜活灵动,让人惊艳……

    “哀家听许多人说过你的名字,今儿倒是第一次见你,唔,名不虚传,哀家是大开眼界!”

    顾牧目光一闪,这时候装傻还来不来得及?他刚这么想,便接触到太后那并不锐利却仿佛能看透他灵魂的了然目光,他不易觉察地一顿,接着露出一抹克制的微笑,低下头老老实实地道,“谢太后赞誉,臣惭愧至极,职责所在,不得不流传些自污的名声,险些就毁了臣的天命姻缘,太后如此明察秋毫,实在是臣的大幸!”

    喝,这孩子还挺会顺杆子爬!

    太后的眸中闪过一丝意外,她觉得她还是低估了这位的脸皮厚度,只是,不知道怎么回事,她觉得这孩子似曾相识。

    安信伯是明妃的娘家,这么说,这顾牧就是端宁和凤楼那孩子的表弟了?

    太后眸中忽然闪过一道光芒,她蓦然站了起来,来到了顾牧面前,眯着眼打量起来。

    ……

    慈宁宫外的一处假山洞旁,两名衣着寻常的内侍正在打扫周边的枯草,看似并无交集,但凑近了,却听到两人正低声议论着此刻慈宁宫里的情景——

    “看到没?刚进去那位,是靖安郡主的新欢,这靖安郡主以往是多么冰清玉洁,冷艳高贵啊,连你主子那样高高在上的人物都敢严词拒绝,如今却看上一个声名狼藉的浪荡子,呵,女人么,要么爱权,要么爱钱,这俩都不爱的,那就爱俏郎君,靖安郡主也不能免俗呀!怎么,你主子就没什么想说的?”

    “你想说什么?”

    “嘿嘿,我能说什么?我就是替你主子抱不平啊,想想看,靖安郡主如今有多风光,你的主子就有多落魄,你呢?就能咽下这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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