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过年还有两个多月,但对于年后就要去京城的他们来说,真的是太过紧迫了。

    沈少卿要全力以赴备考来年的春闺,整日里闭门不出。季宣怀也放心不下酒楼,害怕在他走后出差错,更怕先生太过操心,把身子骨累垮了,也是一头扎在厨房里,恨不得把所有的手艺都传授了去。

    除此之外,两人各自作为乡试和厨艺比试的榜首,自然引来不少人的结识之心,纵然两人都是避而不见,还有赵玉昆在前面挡着,每日仍少不了在推拒上费些口舌。

    季宣怀还好些,厨子的名头再响,慕名而来的也多是食客,只要饭菜的确合口味,见与不见并没有那么重要。

    沈少卿就不同了,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既然有状元之才,当然是乘龙快婿的热门人选。一时间,无论是望族豪富,还是平民之家,但凡有女待字闺中的,请帖、媒婆没完没了,因为总是闭门不应,门槛虽然保住了,可大门上的朱漆,却硬生生被敲门的人给蹭掉了一层。

    于是,当前几日,沈少卿因为出门去替宋学政践行,被一众媒婆围追堵截之后,季宣怀干脆买了一把大锁,每日出门,都从外面将门锁好,造成无人在家的假象,这才使得门口清静了许多。

    “老爷,我又去看了一回,门上依然落着锁,要不我今天晚上再去试试?”府城的行馆里,一个五十岁上下的管事,正恭顺地回着话。

    “算了,依他现在的性子,即便见着了,也是自讨没趣,还是慢慢等着吧,总有一天他会自己找上门来的。”被称作老爷的孙侍郎,正在躺椅上闭目养神,听了他的话,懒洋洋地说道。

    “也是,小公子虽然聪明过人,还是太过年轻了,哪里能体会得到老爷的一番苦心,等日后长了见识,自然就回心转意了。”作为孙侍郎的心腹,老管事体贴地宽解他道。

    “哼,不撞南墙不回头,这一点,倒是与我年轻时候一模一样,只是这个世道啊,从来就是半点不由人!”孙侍郎慢悠悠地从躺椅上起身,“不说这些了,明天一早启程,检查完行李,你也下去歇歇吧。”

    “哎。”老管事正要转身,却又停了下来,犹豫再三,谨慎开口道:“恕我多一句嘴,那范知府身为一府之尊,也特不厚道了些,先前与老爷您那般亲热,不就害他掏了二百两银子么,竟然说翻脸就翻脸,将老爷赶来行馆也就罢了,左右呆不了几天,可眼看明天一早就动身了,竟然连个送别的意思都没有,那宋琦当日还有一群学生相送呢,亏得您还特意赶来助他,这不是卸磨杀驴么?”

    “噗……,休得胡言!”听见自己被比作驴,孙侍郎喷了嘴里含着的热茶,严肃地呵斥道,“范知府又不是那等闲差,每日公务繁多,就不要去劳烦他了。明天一早,你替我送一个辞行的帖子去吧。”

    其实他的心里,也是憋着一肚子的火。宰相那般杀伐果断的人物,竟然会有这么一个蠢货兄弟,当真是世界之大,无奇不有。

    原本还以为这回捞了一个好差事,以为只要讨好了他,就能在宰相面前水涨船高,成为宰相真正的心腹之人,哪知道他机关算尽,连宋琦的一举一动都尽在他的掌握之中,竟然会栽在一个厨子的手上。

    更令他没有想到的是,那范知府竟然就因为一个与大局毫不相关的女婿,一笔二百两纹银的赏金,就彻底与他翻脸,丝毫不留情面地将他赶出了别院,算是彻底绝了他以此为进身之阶的心思。

    人在屋檐下,哪能不低头,受气就受气吧,大丈夫自当能伸能缩,只要宋琦那边不出什么差错,他照样能让宰相大人看重于他。

    见孙侍郎若有所思,老管事不敢再多嘴,弯着腰往门外退去。

    “慢着。”却不料孙侍郎突然又喊住了他。

    “老爷,还有什么吩咐?”老管事闻言,只得又收回了脚。

    “我出门这么多时日,家里可有什么消息传来?”

    “倒是收到过两封家书,说是夫人病的越发严重了,问您几时能回去。”老管事说完这些,微微抬头,看了一眼孙侍郎的脸色,才继续说道,“书信就放在您的书案上,老爷没有看到?”

    “唔,什么时候的事?”

    “就在您离开知府家别苑的前几天。”

    “咳咳,怕是那里的下人没规矩,给收拾丢了吧。”想起在知府别院里时,那两个不离左右的俏丫环,恐怕是被大字不识一个的她们当废纸给扔掉了。

    “那,用不用我再去多寻几匹快马,也好早些赶回去?”

    “不必了,既然这几日没有再来信催,夫人估计已经好转了,就按原定计划准备吧。那宋琦不是单车回京吗,我又何必大张旗鼓,因为这个惹人非议。”

    “老爷所虑极是,我这就去办。”

    等老管事离开之后,孙侍郎才露出一个极为阴冷的笑容来。

    要他早些回去,回去做什么?还不是想趁着自己快死了,来博得他的同情,让他设法将流放千里的岳父召回来。

    她凭什么要求自己这样做?若说一夜夫妻百夜恩,想当初,他是如何奉承巴结,才将她娶到手,婚后也是宠爱有加,可这些有什么用呢?她不仅没有成为自己飞黄腾达的助力,反而成了一块绊脚石。

    就是因为她那父亲大人,看穿了他的野心,害怕女儿日后受苦,便百般阻挠他的进取之路,只能年复一年地当着一份闲差,蹉跎岁月。

    这也罢了,只要他肯尽心钻营,总有出头的那一日。可那个贱人不仅克夫,还克子嗣。接连小产了两回后,肚子就再也没有动静了。虽说后来纳了几房妾室,竟也没一个有出息了,多半是被她的晦气给带累的。

    也只有在此时,他才会想起那个曾被他抛弃的女人,因为她不仅温柔娴静,还顺利地给他生了一个儿子,当初想把人接到身边,给那个贱人沾沾喜气,没想到那个小东西也是个倔种,竟然将他派去的人赶了回来,还害得他被那个贱人抓住把柄,时时以此来威胁他,说是要将自己的丑事告诉他的父亲,逼得他不得不处处赔小心。

    想到自己当日抛弃妻子时发下的宏愿,如今却是赔了夫人又折兵,他自然是不甘心,所以,才最终投靠了岳父的死对头——宰相大人,以他岳父的把柄为敲门砖,从此平步青云。

    是她们父女不仁在先,此时又岂能怪他不义?

    若不是怕引来更大的非议,对日后的仕途不利,他早就将那个贱人给休了,哪里会管她是要死还是要活。所以,此时他不仅不急着回去,反而会一路游山玩水,若真能拖到那个贱人断气,才算合了他的心意。

    到时候,没有了那个贱人从中作梗,也许更有利于沈少卿和他尽释前嫌。

    当初第一次去寻人时,他还并没有将沈少卿看得太重。毕竟那时他还年轻,还受着那个贱人父女的挟制,还不能确定沈少卿是不是一个好苗子。而如今他已过不惑之年,却仍无法育出一儿半女,沈少卿不仅出类拔萃,恐怕还是他们孙家唯一的香火了,所谓不孝有三,无后为大,他孙敬安好不容易得来的权势富贵,若是没有子孙相传,他便是死了也不甘心,更无颜面对列祖列宗。

    至于沈少卿的态度,他相信,等对方来年进京之后,得知了宋琦的下场之后,再四处碰上几次壁,就该如他当年一般彻底地认清现实了,到时候,想要有出头之日,拥有从龙之功的自己,才是他的再生父母,那时,还怕他不乖乖地认祖归宗。

    想到这里,孙侍郎不由又心情大好起来,似乎已经看到三皇子坐上龙椅,重赏像自己这样的有功之臣,而与宋琦有牵连的沈少卿,被视作二皇子的同党,备受打压排挤,郁郁不得志,只等着自己这个父亲前去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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