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近平旦,他们徒步南下。季狼慧问了好几次“何不再使遁术赶路哩”,烈山全没吱声—— 不尽是嫌他啰嗦,关键是怀中紫凌太可爱,不容烈山移目移神。这小丫头虽不算什么美女,却是越看越有妙处,越看越显撩人。莫先生说她“眼眸幽蓝,目蕴辰星,指掌无纹,肌肤冰冷,身散辉晕,瘦体轻盈,可作掌上舞”,这其中“眼眸幽蓝,目蕴辰星”已经见识过了;“身散辉晕”暂时没看出来;“肌肤冰冷,瘦体轻盈”真可谓名至实归—— 烈山此刻怀抱紫凌,感觉像是抱着一块轻如鸿毛的冰,几乎感觉不到重量和温度,任凭他抱得再紧、裹得再严也暖不热。

    “何不再使遁术赶路”这个问题,烈山确有难言之隐。依坤阳人解释,“黑焰”之空间遁术分许多种,形同质不同,烈山只学会了其中最简单、最粗暴、最易速成的:将原来的、真正的自己“炸”掉、“炸”为乌有,同时在目的地“新建”、“重建”或说“复制”一个新的自己。这个“新我”尽管是“原我”的摹样复制,二者几乎完全相同,但每炸掉并重建一次,多少总会有那么一丁点儿误差,无论躯壳还是精神,“新我”总会与“原我”有些细微不同。一次两次看不出来,八次十次可能也看不出来,但聚少成多、堆沙成塔,久而久之,许多微小误差累积起来就不容忽视了,严重者甚至外貌、记忆与人格都会变。烈山可不想遁着遁着把自己给遁没了、遁成了另外一个人,所以非到万不得已绝不使用。

    实情当然不能告诉季狼慧。谁都不能告诉。

    “首相大人,”季狼慧没眼色,上赶着又来问,“您说的‘三日换得二十载天时’就是紫凌小姐?”

    烈山扭头瞥瞥他:“季将军,你分明认识我,为何还在风府众人面前做戏?”

    “嘿嘿,”季狼慧挠头,“季某愚人,但懂事。首相大人为皇上分忧、为百姓谋福,一言一行必有道理,季某若不配合大人,岂不是辜负了全天下么?说回来,大人知道季某是假借圣旨来请紫凌小姐的,不也没当众戳穿么?”

    烈山问:“事已至此,将军回去如何向上头交差?”

    季狼慧惨笑:“那得看大人您收不收留季某了。您要是肯替季某说句话、拉季某一把,季某生当陨首,死当结草;大人要是吝于施手,季某只好吃刀子去也。”

    “今后跟我混罢,”烈山道,“待我为圣上驱除寒贼、光复炽霰天下,龙都英灵殿、功德堂里必有将军一席之地。本相话出必行,决不食言。”

    季狼慧止步,就地肃拜道:“愿效犬马之劳!”

    空酌月不紧不慢地走在他们前边,一手背后,一手执扇,悠然安逸,潇洒自得,犹如一株临风玉立的美树。烈山与季狼慧的言谈举动,他无需回头便能尽悉无遗,所以他二人演戏,空酌月看戏,煞是好玩。

    季狼慧这厮,看似老诚憨厚,实则蔫猾蔫坏。不知有意还是无意,总之他很善于用自然而然的、“童言无忌”式的蠢言蠢行来掩盖自己的心机;你若转移话题、不接他招—— 就像方才烈山那样—— 他也乐于“傻乎乎”地顺着你的话头说,暗中埋伏私货,在另一个方向挖坑等候。世间最可怕之人,不是明目张胆、穷凶极恶的坏蛋、恶棍,而是被几乎所有人冠以“老好人”之名的家伙;一个天生自带老好人属性、老好人到了骨子里的货色,坑蒙拐骗简直不费吹灰之力。看看,现在他又投入烈山麾下了—— 尽管烈山实则处处提防着他,与他相互利用而已。

    能同时为荆红羽、风堃、豢龙烈山三人所用者,想想就知道有多恐怖。

    至于烈山,此人优点颇多:性好**,文武双全,有城府,有智谋,有野心,有胆识,有魄力,有武功,有口才,有神兵利器,有司幽人眷顾,而且是炽霰人中极罕见的寞琅道众。但其缺点也很致命:不会用人;以及更糟糕的:不会笼络人。说白了,烈山不过独夫之勇,大事小情,一切全靠自己。自其经营雍国以来,朝堂人心涣散,文武群臣、后宫女众纷纷私营朋党,连羌原和逄鸾这样的左膀右臂也生了反骨,单剩下一个重情义的铖铩仍然忠心耿耿。烈山在世,没人敢怎么样;烈山万一不在了,雍国能否整整齐齐、囫囫囵囵地撑过一年都很难说。几万雍人能在烈山缺席的情况下成功东奔栗国,没在半路上作鸟兽散,用“奇迹”二字形容毫不过分?

    此人不完美,但暂时堪用。与紫凌一样。

    紫凌渐渐苏醒。她慢启秋波,猛然发现自己竟躺在一个男人的怀抱内,背肩、股腘被他牢牢地捧挽着。她顿时一惊,本能地浑身一缩,两手攥紧了自己的衣襟。

    “别怕,我没碰过你。你最好别乱动,不然会摔下来。”烈山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紫凌不再挣了。

    “我叫豢龙烈山,昨晚咱们见过面,当时我用的假名字。”

    烈山把她抱得死死的,生怕她掉下来。

    “不想说话?那就听我说好了。昨天夜里,茔虿袭击了离阳,县城被毁,守军尽没,咱们好容易才逃离虫海。很抱歉,没能救出令尊令堂。”

    谁料听了这话,紫凌竟丝毫不为所动。如许**,旦夕横失父母,换个人早就哭死哭活了,她却半点儿反应都没有?烈山一时觉得有些不自在,自言自语道了句:“现在,咱们该回家了。”

    紫凌依然沉默着。

    “……唔,不知你听说过么,豢龙氏就是那个因为一无所有而名满天下的空头王爷。”烈山小声自嘲道:“我豢龙氏先祖追随幽侯屈臣博,战胜北幽蛮族,救出玄天子林高,立下不世功勋,林高遂封我族为王,即雍侯,并赐姓氏‘豢龙’,封以北象玄武之地。箐女可鉴啊,那玄武北象荒无人烟,冷民、怪物、北幽、西夷横行无忌,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林天子封豢龙氏以玄武北象,就等于……唉,天子不公啊,天子不公!”

    他大笑三声罢,又说道:“是啊,我豢龙氏并非贵胄,林天子凭什么封我们为真正的诸侯王呢?作为诸侯,无封地便无国家,无国家便无钱粮百姓,无钱粮百姓便无车骑兵马。无车骑兵马,便不堪为王侯……”

    紫凌的平静与冷漠令他恐惧异常。她在听他说话吗?她听得见他的话吗?她听得懂他的话吗?她不是凡人,这是明摆着的。关键是,不是凡人的她到底是什么?所谓“司厉之主”究竟为何?

    “……可就是那无人敢于涉足的玄武北象,却经由我豢龙氏之手,屠怪物,盟冷民,驱北幽,逐西夷,一年为郭,二年为邑,三年为都。天子不公,而寞琅有眼!相信我吧,紫凌,往昔的一切都是箐女在考验我,我绝不会让她失望!绝不会让你失望……”

    “—— 前面可是御前首相豢龙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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