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桐见殷迟停步,一惊非同小可,她最清楚殷迟毒发时是多么脆弱,这一停步可谓凶险万分,拚命扯开嗓子叫道:“你快走!莫回头!”

    刺眼的剧毒幻觉之中,殷迟仍望得见侍桐焦切的面容挂着泪水。泪水不是为了她自己遇险而落,是怕殷迟无法脱险。也或者,还自责为何要被亲兵发现、成为人质。

    ——那女子是我一时兴起引诱的,不过贪她温柔照料,心中煎熬时拿她的身子宣泄情欲,我今日形格势禁,将她抛下而独逃,来日司姑娘知道了,也不能责我太深。何况我若再耽搁,随时就倒下,终是两人一起死罢了,留下有何意义?

    “我决不能死!而她,而她——”

    我若失去了她……若是世间再没有侍桐……

    这一切犹疑,不过三四下瞬眼的时间。亲兵忽见那鬼魅似的黑影猛地拔高,不再向谷口走窜,而扑向了山石!

    原本用以奔向谷口的逃生气力,转而用在这一下扑击。两名挟持侍桐的亲兵但见一人如白昼鬼怪、跳跃山石而上,每一下跳跃皆超乎人体之能,手中断剑非但不损其威势,反令其别有一股妖异的杀气,竟尔呆在当地。

    只一息间,鬼怪已跃到他们面前,持刀架住侍桐的亲兵情不自禁地挥刀去格。断剑头伸出,噗噗两声响过,殷迟飞腿将两兵踢下山石,弯臂护住侍桐。这几下迅猛无伦,两兵直至坠地,颈中才各自喷起老高的鲜血,情状煞是怕人!

    殷迟将浑身发软的侍桐搀起,仅这一搀,发疼的手臂便一阵颤抖,耳中听得心搏如快鼓一般。平地上的亲兵已纷纷攀石而上,一旁的箭手搭上无毒羽箭,瞄准过来。他放开侍桐,身形陡移,将那箭手刺下山石去,又回来揽紧了侍桐。

    他在她耳边低声嘱咐:“通知你家小娘子,无论派甚么人来救我,所用兵刃务必以我赠她的防身毒药淬过,并将我系在马上的一袋飞刀给他,飞刀也要喂上那毒,方有以寡击众之必胜成算。好,快从这里攀山逃走!”

    侍桐一怔。殷迟急促地道:“快走!留下无益!老贼必不会轻易杀我,他与我父子皆有深仇,尤其要着落在我身上找黑杉令,只会慢慢折磨我。走啊!”

    侍桐本一心与他同死,但她始终是当惯了“翻疑庄”大丫鬟的,素日行事干练,被殷迟一言提醒,无助之中重燃一丝希望,摸着殷迟的脸,哭道:“好,我去了,你要好好活着!”

    殷迟狠狠推了她一把,暴喝:“走!”

    侍桐咬紧牙根,转身向高处攀爬。所幸司倚真曾传授她运劲法门,虽粗浅之极,却在这危急关头保得她身法尚算轻便。她毕竟不是真正习武之人,又兼悲苦仓皇,中途屡屡滑跌。殷迟仗剑守在山石上,居高临下,将上来的亲兵一个个截住,挥出的剑却越来越是虚疲。一个气力不济,小腿竟遭划中了两处伤口。

    待得侍桐身影隐没在高高的乱石之后,殷迟一口气终于泄了,这一回的断霞毒发作已达颠峰,所见的幻象再不是光影那么简单,而是狰狞的情景,彷佛刚刚所杀的亲兵已全数爬起身,肢体不全的一具具丧尸正向自己涌到……

    他双膝一软,从山石上摔落。手中剑在石面一撑便松脱了。他被众兵挟着拖到平地时,手中无剑,喘息荷荷,已然彻底失去武力。

    乍然听见一人大喝:“全都别动!”

    殷迟心中迷惘,那声音显然是中气浑厚的武者所发,盖过了一众乱糟糟的亲兵嘈呼声。一喝之下,亲兵的杂乱便静了不少。他正欲抬头去寻那句话的来源,被身旁一兵掴了一巴掌。

    那人又高声恐吓:“韩浊宜在我手中,放这少年走人,否则我剑下无情!”

    这时连押住殷迟的亲兵也僵住了。殷迟迷迷蒙蒙地向小车那儿望去,在诡异的连番幻觉之间,有了短暂的空隙,使他望见一幅奇景:上官骏拗住了韩浊宜双臂,站在小车旁的空地,那柄宝剑正架在韩浊宜颈中。

    “瞧清楚了,这是你们主公炼出来的精钢宝剑。”上官骏手腕微翻,令精钢的哑青光泽反映日光。“我也不需使劲,剑刃轻轻在他脖子这么一拖,你们只有带一个死的韩浊宜回去见李存勖了!”

    谷中霎时寂然。众兵全都失了主意。望向韩浊宜时,却见他昏昏沉沉,靠在上官骏肩头,似已被打晕,全然无法发号施令。

    上官骏瞪向殷迟身旁的三名亲兵:“你们几个,退开!”

    三人身不由己地退开了。殷迟失去了借力的凭依,跌坐于地,但他尚有些许神智,晓得这是仅有的脱身之机,弓着背、发着呕吐声,极其狼狈地又站了起来。

    上官骏又向守在东边、骑在马上的几名亲兵看去:“下马、拉走,让开一条道!敢用马匹拦路,就等着拾你们主公的头颅罢。”

    那些化装成平民的亲兵赶紧下马,哗啦啦地拉开了座骑,靠在山壁前。出谷的方向一下子腾出了一条坦途。

    上官骏冷冷地向殷迟道:“还不走?”

    殷迟抚着胸腹,抑下一阵呕吐冲动,吊起眼睛,望定了谷口的逃生之路。略一顺气,身子便向谷口疾奔而出。亲兵之中有几人骇异而呼。

    纵然跌跌撞撞,纵然身负伤痛,他掠出的身形,依然不愧画水剑客的功力!

    殷迟远远逃出,并刻意在荒野中乱兜圈子,就这样在人间与地狱的交界狂奔了不知多久,终于再支持不住,歪倒于地,身子蜷曲。待秽臭的呕吐物涌出,筋肉颤抖渐息,疼痛慢慢退去,这一场毒发才算是结束了。断霞毒性过去后,方觉到右半身子仍有些麻痒,那是“桔梗哀”未曾去尽之故。

    此际他又怎能去盘算如何解“桔梗哀”之毒?翻过身来,伸开四肢仰躺着,彷佛周身骸骨已下过一回地狱的刀山油锅。午后斜阳晒到面上,原来自己竟然尚在阳间?

    他头枕在地,特别易于听见远方声息。忽听得一阵奇特脚步声向这儿过来。说那步履稳健也不像,似是跛拐着的;说那是病残之人也不像,着地坚定,该是身有不低的武艺。

    他向脚步声侧过头去,只见空阔的平野之中,一人瘸着左腿行来,背上负着一口剑。

    ——那是赤派首席剑手上官骏。

    (第五十五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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