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次击键。

    当光怪陆离的世界洗尽铅华之后,徐琼和浪鸣重又相聚,他们一起坐在新生国度的最新一列火车上,在阳光明媚的上午感叹人们无论想要取得什么总得想办法动脑筋。

    精力充沛、行囊满载的他们,现在又恢复成了什么样的人呢。

    平稳而和缓的列车上,一节节封闭车厢穿过田野山乡,蒸汽上方云环雾绕,一派田园山川祥和景象。

    这个时候应有音乐伴奏,提琴、小提琴、钢琴、手风琴、弦乐器、吉他、指弹吉他、铁皮鼓、打击乐器、民族乐器、西方乐器、东方乐器、乡村乐器、圣乐乐器、世界乐器......悠扬怅然、深切感人的乐声一齐回响。

    浪鸣坐在前排,徐琼坐在中部,他们的对面都有一个女人或女孩。

    徐琼终于看见迪特他们了。迪特打手势要徐琼过来和他们坐到一块。徐琼拘谨而礼貌地挥了挥双手表示自己就不去了,看到他这样的回应,迪特立马就像皮球一样泄了气似的倒在靠背上,但很快又恢复了怡然自得的神情。

    徐琼看到迪特对面的那个金发女郎了。在浪鸣看来,面前的这个女孩比起自己的活泼开朗来还要更加热烈奔放,有过之而无不及。她的穿着和迪特相差无几,但总还是要比他好许多。迪特要了一瓶啤酒,侍者从过道的人群中挤了过去。金发女子和迪特打完招呼之后就扑上来吻了吻迪特的面颊。她告诉他她名叫罗莎·诺顿。他不久就忘了这个名字。

    罗莎说:“你是我在这列火车上第一个主动搭话的男人。”

    迪特笑了。罗莎·诺顿也笑了。

    她说:“我最近喜欢上了黑人诗人和***诗人。”

    迪特一时半会儿没听明白,等他明白过来的时候,他又笑了。

    罗莎说:“我从来没有黑人朋友。我在别的国家见过黑人,有时这里的街上也有。但街上黑人不多。”

    迪特觉得,罗莎就是这个样子,他觉得自己很快就了解她了,是个好人,但有点单纯,虽然他自己也不是很明白这个“有点单纯”到底是什么意思。

    罗莎说:“说起来,绥国有黑人,但很少。这很少的黑人生活在大河(指凛锡河)下游两岸,你去过巴多察尔科斯(凛锡河口三角洲的总多外文名之一)吗?”

    迪特用眼神示意她是不是真的想知道,她点头,她想知道。

    他摇摇头说,没有,从来没去过,不过我知道那极少数的***散居在北方,就像冒险家和无人问津的圣人一样。

    她喝了一口他倒给她的啤酒,点点头说,这个我也知道啦...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好吧...

    罗莎说:“我也没去过。路过一次,那时十六岁。可是什么都忘了。好像我在巴多察尔科斯出了什么坏事,大脑把那次的经历全都给抹消了。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吧?”

    她又向他微笑,他还在转头看着伙伴的方向。

    明白,迪特说。其实,他什么也没弄明白。

    罗莎·诺顿望着迪特的眼睛。让他无法怀疑这女人这是在消磨他和她的时光,还是想要告诉给他什么内心的秘密。

    罗莎·诺顿说:“我大概是出了什么事请,因为我的确什么也不记得了。我只知道自己到过那里,可是没待几天,也许就两三天吧,可是对于那座城市,脑子却全无印象了。你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吗?”

    迪特想,也许发生过。不过,他既没承认也没否认,而是问她是否喜欢拳击。

    听到拳击这个词,邻座的几位乘客都把耳目凑了过来,仿佛他们随时准备加入对话之中一般。

    果真有一个男人从旁边凑了过来,至于这位,他叫查理·派克。他告诉迪特他是个摄影师。查理跟迪特握握手。查理是惟一一个从原座上离位的人,积极地对待着热闹车厢里的各种活动。每个人都衣冠楚楚,好好个个都准备好了下火车去参加各种隆重的庆祝。他抢先说他对于拳击有时喜欢,只是有时觉得很刺激,尤其是有漂亮选手参赛的时候。

    罗莎的旁边是个空位子,没有人坐。她热情地和查理打招呼,几乎忘了要做出回应。

    “你呢”迪特又问了罗莎一遍。

    罗莎说:“都一样。虽然我也只看过几次那种玩意儿。”

    “你只看过几次?”迪特问。显然,他清楚自己也不是个什么拳击行家。

    罗莎·诺顿笑着点点头。后来,她点燃一支香烟。迪特趁着她抽烟的空儿看看别处,于是在胡乱扫视中遇到了徐琼的目光:那样子好像从来都不认识他似的。查理低声在他身边说:这可真是个美人啊。迪特说:真热。一滴汗珠从罗莎左边太阳穴滑落。她穿着低胸上衣,可以看见那里面两个高耸的**和绛紫色乳罩。邻座的女人们在窃窃私语,她们赞叹地看着她,想,她是个曲线傲人、身材高挑的女人。迪特看着窗外起伏的群山,远处的车厢里一首乐曲响起,他想起来在他离开城市的那一刻,听到候车的旅人说,在察尔科斯正要举行一场国际拳赛,其中的选手就有著名的加莱亚诺。

    迪特简略地向周围侧身过来加入闲聊的人们介绍了这一赛事,然后,举起酒杯说:咱们预祝加莱亚诺取得胜利吧!回应者寥寥无几,大部分都只是应了一句。查理、迪特和罗莎碰杯。罗莎是另外拿个纸杯加入到了干杯的行列。纸杯里可能是水,可能是伏特加,可是龙舌兰。迪特本想问她是什么。但他立刻觉得这个问题太不理智了。对这种女人,可不能问这种问题。查理和邻座的一个男人一直看着罗莎旁边的座位,好像还希望那个位子上也能坐上个姑娘。罗莎问迪特是喜欢是特别喜欢白石之城(指延远,因其古建筑外观多为灰白色调)。迪特没弄明白这问题的意思。罗莎·诺顿微微一笑。迪特心想这笑容像圣女。他觉得啤酒味道不好,越来越苦,越来越温热。他很想尝尝罗莎·诺顿杯子里的饮料。可是他知道自己绝对不会提出这个要求的。

    他连她喝的是什么都不知道。

    “特别喜欢或者喜欢,哪个才是准确答案?”他问。

    罗莎说:“我认为是特别喜欢吧。”

    迪特说:“那我就说特别喜欢。”

    罗莎说:“你看过斗牛吗?”

    迪特说:“看过。”

    “桌球呢?高尔夫球呢?去看过我们的足球比赛吗?”

    “你们的?”

    “啊,我是墨西哥人。”

    “哦,你也是拉美人啊,这真是太好了。”

    罗莎明白迪特的意思。他想,这列火车上的拉美人真多啊,在这样一个移民国度里能有那么多的拉美人真好,就连列车长也是拉美人,难道这些新建铁路也有拉美人投资不成?

    “你对体育很有兴趣啊!”查理对罗莎说道。

    “兴趣不大,就是尽量给你们找话题罢了。”罗莎说道。

    迪特想,仅仅只是为了找话题吗?好啊,仅仅是装做笨蛋而已,要么本来我们这些人就是天性如此,喜欢没头没脑的哄闹。不,不,仅仅是友好而已。不过,他直觉感到有别的原因。

    迪特于是回应罗莎:“那些运动,我都没怎么看过。”

    “你不是体育记者吗?”罗莎·诺顿问道。

    迪特想,啊,原来如此!她既不是装糊涂,也不是天性使然,更不是什么友好表示,是她认为我是个体育记者,看到我的包里放着很多稿件和照片,看到我的记者证放在旁边,看到桌上放着我对南方赛事的报道预稿,就认为我应该对这些赛事和运动感兴趣。

    “我是临时客串的体育记者。”迪特说,接着,他给罗莎和查理以及邻座的人讲述了那位正式记者负伤的事情,以及上司如何派遣他来报道爱德华多和孔特比赛的经过。

    罗莎没说话,她带着欣赏的神情亲切地向迪特吹了声口哨。

    查理问道:“那你专门写什么呢?”

    迪特答道:“政治。影响美洲***社区的政治问题。还有社会问题。诸如此类的各种问题。”他心想,还有美洲印第安人生活区的政治问题以及社会问题,印第安人的古老文明瑰丽而神奇,下场凄惨到令人痛惜。啊,还有太平洋的三大尼西亚文明。

    罗莎说:“这肯定很有趣。”

    查理没听懂“***”这个词,因为他当时在想等到达终点站之后他应该邀请这些朋友们去他家里玩一玩,罗莎·诺顿一面给查理解释,迪特一面望着她漂亮的嘴唇。

    查理的家有很多房间。

    整个车厢的气氛都活跃起来了,因为人们听到了碗筷刀叉的碰撞声,嗅到了蒸汽之外的气息,他们知道餐车里面已经忙碌起来,他们的谈天说地随着原初的话题而扩展开来,他们聊到了黑人社区,随即聊到了近东的宗教问题,分出了逊尼派和什叶派,分析了清真寺和主教堂。

    “我知道不光清真寺的尖顶下有洋葱头。”

    “东正教堂的那个穹顶叫盔式顶。”

    “啊哈,露馅了...”

    “粗看上去都差不多吧。”

    “差不多吗...”

    聚众闲聊的时间很短。当开胃点心端上来时,人们又三五成群的分开。有几个女孩面色绯红,脸蛋看上去不像真的,而是隐约在梦里见过。

    迪特对罗莎·诺顿说:“这个地方像地狱。”

    “说得对。”她亲切地看看迪特。“不过,饭菜不坏。”

    迪特说:“我食欲都没了。”

    “只要玉米饼一端上来,食欲马上就会回来啦!”罗莎说道。

    “但愿如此吧。”迪特说。

    我的孤独是一座花园。

    大家都在小声说话,只有查理正相反,他希望在这一直固定、老套的景色里弄出一番别开生面的变化呢。

    如果诸事顺遂(往往不都顺利),你就有了宗教神圣感。

    查理借助眼神悄声对迪特说:有人钻进了你心里,睁开了眼睛,看吧!查理一字一顿的说完了这番话。

    迪特问自己:对我来说,神圣感是什么呢?是对无法感受的事物的认知?是一看对面这女人就产生的胃痉挛?什么原因是她看我而不是她女友看我我就有痉挛的感觉呢?迪特想,显然是因为她女友没她漂亮罢了。由此推论,对我来说,神圣感就是美感,就是看见了一个年轻美丽的女人。

    罗莎正思绪飘散地细细咀嚼着手中的点心。

    “你旁边那个位子上应该还有人坐的吧?”

    “嗯,那是我女伴的位子。”

    “怎么没见到她人呢。”

    “她就在这列火车上工作哦。”

    “啊,明白了。”

    “进来!进来!进来!”有人说。

    迪特靠在椅背上,好像觉得空气不足。他看到,这是麦色啊。

    她说:“我看见了。”

    她双腿交叉,正在吸烟。迪特一转向她,她就靠过身来夹起他盘里的蛋糕向他递过去。

    “来,再多陪我聊聊天,多给我讲些故事吧。”

    丽莎和迪特打闹起来。他看到窗外是犹如在大海中一般飞舞盘桓的金色麦浪。

    查理在一旁和其他人说:音乐叫女人发狂。影像叫我发疯。

    迪特说:“我看见了。”

    罗莎·诺顿好像吸了毒品。他感觉和美女在一起真幸福。

    侍者对客人耸耸肩,说整个绥国就是各种各样无名人物的大拼图。

    他看到,罗莎抽完了手边的烟,便从身旁的挎包中掏出了一盒烟丝,那一刻,他想起来了,他明白了徐琼对他提出的疑问。和徐琼重逢后迪特曾听到他说起过他认识的一个朋友,他说那个朋友总抽一些奇奇怪怪的烟,那些烟的牌子市面上的盒装烟里根本找不到。现在,迪特解开了这个疑问,原来拉贝先生和罗莎一样,他们抽的都是自己买来卷好的烟丝,他看到罗莎熟练地抽出一张小小的纯白薄纸,将之微微卷曲、揉动,如此反复几回,再拿起一小些烟丝均匀地撒在弯曲的卷纸中部,用手将纸朝内侧一卷,两端稍稍一捏,然后稳稳夹住,将烟筒平平举起,舌头舔一下封口,再把接缝处压平,捻一下点火的一端,再把要抽的另一端送到嘴里。一支卷烟就这样大功告成,一双娇嫩的红唇将卷烟给紧紧地衔住。他想,这就是拉贝先生自己存烟的方式啊。罗莎发现迪特在专注地盯着自己,便对他莞尔一笑,更加放开地逗弄起他来。

    他感到一股热浪涌到脸上,心想自己的表现真像个蠢货,但其实并没有双手蒙脸,而是全情投入。真诚质朴的女人们不会因为亲近而羞赧,她们只觉得温馨之情洋溢在自己的生活之中。

    天幕暗了又亮,一切就都结束了。

    交叉铁轨上没有其他的机车,没有其他的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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