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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姨娘你做什么?你放开她!”

    苏幕遮冲了过来,却是深深一愣,苏挽蕴的手腕破了皮,似乎是她自己拿刀片滑的,整个伤口沁着模糊不清的血渍。

    “挽蕴……”

    苏幕遮捂住嘴来,眼泪无声地掉落,苏挽蕴却是不哭,她的眼睛瞪得滚圆滚圆,目光却极为涣散,嘴唇颤抖得厉害,念念有词地说着些什么。

    “挽蕴……我……我去叫医生!”苏幕遮转身往外面走去。

    “已经叫过了!”苏南城在一旁坐着,半闭着眸子,他看起来又苍老了不少。

    苏幕遮点了点头,又折回来,苏挽蕴的意识仍旧没有清醒,整个人好像要崩溃了一样,发丝贴在额头,眼睛里的血丝多得吓人。

    “怎么回事?怎么好好地,突然就要寻死了呢?”苏幕遮小声询问父亲。

    苏南城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平日里沉稳的声音现在如飘浮在空气中一般,没有力气,“鼎宇殉国了……”

    “什么?!”

    苏幕遮睁大了眼睛,看着苏挽蕴,秦姨娘在一旁劝告着她,她却什么也听不进去,整个人的状态极为糟糕,她的手腕上那道疤痕已经用纱布缠绕了起来,可是苏幕遮仍旧可以看见那雪白中渗透出的腥红。

    苏幕遮知道,此时的苏挽蕴正在面临着一种深入骨髓的痛,就像她当时知道慕止然“去世”时一样,那种难受让人痛不欲生,不会随着时间的推移而衰减。她清楚得知道,所以感同身受,不自觉地跌坐在地上,泪水涌了出来。

    她这么一哭,苏挽蕴倒好像回了一点儿的神,瞳孔微微聚焦起来,喉咙动了动,发出凄厉的声音,闻者无不肝肠寸断。

    “他死了!再也回不来了!”

    苏幕遮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只是陪着她哭。秦姨娘也忍不住地偷偷拭泪,心里止不住地在想这姐妹俩人造了什么孽,怎地都克死了丈夫?

    “幕妹妹,你过来……”

    苏幕遮怔了怔,听得她唤,便忙起了身,走到她的身边。她静静地看着苏幕遮,紧紧握住苏幕遮的手,苏幕遮这才感觉到她手心极为冰凉,那种刺骨的寒意穿入了骨髓,苏挽蕴扯动起一股笑容,可是这笑却比哭还要难看。

    那些甜蜜的瞬间好像的温暖,缠绕在心头,化成了绕指的绵柔,温暖了她的念想。而如今,过去已然苍黄,触摸到的只是一片离殇。相遇是最让人惊喜,又最让人害怕的事情,总有情感在这其中成了永恒美好,却也有许多情感在这其中成了千古绝唱。

    “让她们姐妹俩说会儿话吧。”

    苏南城起了身来,拉着秦姨娘一同出去了,秦姨娘虽不情愿,但也没办法,只得这样悻悻离开。

    “幕妹妹,你知道慕六少爷的‘死讯’时,心里是什么感觉?”

    苏幕遮凄凄一笑,“和你一样的感觉。”

    “会过去的吗?”苏挽蕴期待地看着她,眼睛瞪得极大,里面闪烁着光芒。

    苏幕遮不忍心骗她,抿了抿唇,默了半晌,最终还是摇了摇头。苏挽蕴却突而一笑,向后仰倒。

    “我不想让这个情绪过去,只要难过着,心疼着,就好像他还在我身边一样。我想让他在我身边,一直在我身边。”

    接连几天,苏挽蕴都不吃不喝,虽然没有寻死的迹象了,可是也没有任何好转的迹象。她每日都去陪着苏挽蕴,也只有面对这她,苏挽蕴从愿意说上两句话,而其他的人,苏挽蕴便一概不理。秦姨娘为这件事犯了病,整日唉声叹气,好不容易好起来一些的家庭氛围,就这样顷刻间支离破碎了。

    苏幕遮上了楼,走到苏挽蕴的身边去。苏挽蕴靠着一个丝绸枕头,手上正在绣着什么东西,窗帘被她拉得死死的,透不进一点儿光线,可她就这么坐着,手上却不停歇,针头无数次地穿透了她的指尖,她也浑然不在乎,依旧如此,周而复始。

    “挽蕴,你好歹吃些饭吧。”

    苏幕遮端着托盘,盘中是苏挽蕴最爱吃的年糕。可苏挽蕴看也不看一眼,只是低头绣着东西,嘴里振振有词。

    待她走近,从听得清楚,苏挽蕴原是再说,“等我把这个绣好了,他就会回来了。”

    苏幕遮低了眸子,甜橙色的唇紧紧地抿着。苏挽蕴的额前耷拉着碎发,苏幕遮轻轻伸手,帮她理了理头发,她的瞳孔空空荡荡的,没有凝聚的焦点,唇瓣颤抖得厉害,瘦削的肩膀一抖一抖。

    她记得他坚硬的柔情,记得他好听的话语,回想往事仍历历在目,她怎么能够相信他就这样撒手人寰,离她而去?她挣扎着要起身来,她越来越相信,他会在某个地方等着她,与她不期而遇。

    苏幕遮慌忙按住她的肩膀,让她不要太过激动,玻璃琉球灯散发出明亮的光线来,苏幕遮才发现仅仅几天的日子,苏挽蕴又瘦了一圈,下巴格外得尖,整个人拢着一层浓郁的忧伤。

    “挽蕴,你还活着,你总是要活下去的。”

    那抹耀眼的光线瞬间透入了她的眸子,将她眸底卷起浓密的细雨,眼泪簌簌掉落。窗台上的鸢尾花迎着微风,摇摆出一阵令人肝肠寸断的想起来,她白色的睡裙也被吹起,散漫的长发垂散在肩膀上。

    苏挽蕴回过了神,定定地看着苏幕遮,“幕妹妹,当时你也是不相信的,你也是不相信慕六少爷死了,不是吗?你不也是从渝州拼了命的逃了出来吗?”

    苏幕遮愣了愣,那时的她心里憋着一股执念,她不相信慕止然会离她而去,就如同现在苏挽蕴不相信明鼎宇已经先行一步了一样。

    她的目光缓缓地落在了苏挽蕴的身上,半晌,也想不出一句安慰的话来,眸中隐没着伤痛,缓缓点了头。

    苏挽蕴突而讥讽似的一笑,定定地看着自己手上缠绕的纱布,血丝渗透出可怖的艳红色来,她的另一只手缓缓抚上伤口,秀美的眉间是一片令人心碎的迷蒙,侧颜柔美又悲戚。

    “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今也如何,不终往告?”

    苏幕遮听得她念了这句诗,突然想起了许久许久以前,她与慕止然曾经碰见过一个卖花的老人,当时卖花的老人告诉了她一句诗,让她记得,那时她并不理解,可如今细细想来,竟觉得那句诗像一句箴言,预示了她,也预示了苏挽蕴。

    她轻轻握住苏挽蕴的手,滢亮的眸光中透着坚定,“若教眼底无离恨,不信人间有白头。”

    苏挽蕴愣了愣,跟着喃喃了一遍,却像深刻了悟了什么似的,安静地闭上了眼睛,轻轻地睡了过去。

    苏幕遮叹了一口气,慢慢地从房中退了出来,轻轻扣上了房门。苏南城站在门口,面上的表情极为复杂。

    “幕儿,挽蕴她怎么样了?”

    “刚刚睡下。”苏幕遮吸了吸鼻子,揉了揉太阳穴。

    “这阵子辛苦你了,挽蕴她也只能听得进去你说的话了。”

    苏南城默默地看着苏幕遮,他不知道为什么,上天要这样对待他这两个女儿,让她们的丈夫都早早去世,让她们活在这人间炼狱中受苦。

    “幕儿,当时你知道止然不在的时候,心里是如何想的呢?”

    苏幕遮愣了愣,这才想到还没有把慕止然仍在世的消息告诉苏南城。她叹了一口气,语气变得温柔与轻缓,慢慢说出了整件事情。

    其实当时她的心里压根不愿意接受慕止然的死讯,她这么笃定就是因为她在争着那渺茫的希望,只有百分之零点几的希望。

    吊孤影兮孰我哀,私自怜兮痛无极。

    她从未认真想过,若是慕止然真的不在了,她该怎么样支撑下去。她摇了摇头,不敢再想,两行清泪却是顺着脸颊滴淌了下来。

    接下来的一段日子变得格外平静,高奚也得知了明鼎宇的死讯,避不见客。整个苏公馆格外沉闷,秦姨娘犯了病,**病榻,苏挽蕴则仍是一副厌世的模样,没有丝毫好转迹象。

    苏幕遮端着一份早餐,轻轻地扣着苏挽蕴房间的房门,不知怎地,今日竟无人应答。她推门进去,窗帘掩住了房间里的光线,整个房间笼罩在一片黑暗之中。时间没有化去悲伤,也没有溶解疲倦,所有的痛反复重演,成了新的忧,养成了新的疤痕。

    **榻上空无一人,苏幕遮闭着眼睛,她不意外,一点儿都不意外,她知道这一天总是要来的。

    苏挽蕴走了,没有留下任何信,没有带走任何物,她走得消无声息,好像从来都没有来过一样。久病的秦姨娘终于彻底崩溃,昏死过去,医生嘱托说她已时日无多了。

    这个家,这栋漂亮的洋房,所有的欢声笑语,在世事无常中,在炮火硝烟中,消失得荡然无存了。

    很多年以后,苏幕遮再想起这段日子,心口的痛仍然未能减轻分毫,压抑在心的大石并不会随着时间而移动。而那些与她成为了平行线的人,也不会随着她的想念而出现。

    那年也是她最后一次见到苏挽蕴、明鼎宇和秦姨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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