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渊止战这份诱惑实在太大了,虚情假意者, 心有犹疑者,在这瞬间都统一起来, 想让宋娴来到中央大陆,说个明白。
    可实际上,又有多少人想听宋娴说个明白?他们不过想让宋娴如那信中所说, 去魔渊罢了。
    至于此事到底能不能成,他们心中也没底, 可左右赔一个人而已,如今死掉的又何止一个人?若此事天下皆知,那位宋娴如被架在火上烧, 亦不得不低头。
    虽说天下兴亡要靠一人去力挽狂澜实是有些可笑, 就算是谢夷那种仙胎投生的, 各大宗门也不会真的就放手不管。
    宋娴想得清楚其中关窍, 谢夷也想得清楚。
    “你们可知晓, 宋娴乃是我妻。”
    谢夷站在那两名修士面前立时说了个清楚明白,修士们原本打算放出传讯符,可听得这话,都不由齐齐一惊。
    毕竟那封来自魔渊的信件中, 可是表达了魔主对这位宋娴的“深情厚意”,所以才引人遐想。
    可见着谢夷这样的神情,他们却害怕得不知该说些什么了。
    总觉得谢夷下一刻就会出剑斩杀他们。
    宋娴微垂眼睫,手指抚着下巴,似在深思。
    “你们让我去魔渊,要从哪里去?”
    “阿云?”谢夷回过头来,他不相信宋娴是这等别人让她做什么就乖乖去做的人。
    宋娴抬眸,对着谢夷微微一笑。
    “虽然是挺恼人的,派了这样多的人出来,就算不是他们,也会是别人。不过这也是机会。让我看看那封信。”
    这前一句话,宋娴是对谢夷说的,而后一句则是对着那两名修士说的。
    两名修士见着宋娴这样磊落,不由羞愧起来。
    他们还未上战场,不曾见着最后的胜负,如今却先行屈膝,又算得了什么呢?
    “我等也未曾见过那封信,俱是门派长老所言。”
    “哦,”宋娴微挑眉,她转过身,拉着谢夷在旁边的石上坐下,“那便请影吧。”
    请影乃是修士偶尔会用到的术法,大多用来请不便亲身前来的大能修士的一缕幻影。
    如今虽说谢夷在此,宋娴也去不得中央大陆,但两位修士却隐隐觉得,此事如何,宋娴说了算。
    而宋娴似乎也毫无畏惧,像是纵然要□□大陆,面对上千门派掌门的诘问,她也毫不在乎。
    女子坐在石上,面带柔和微笑,脊背却挺直,身上穿着红梅落雪的校服,看起来也像是开在凛冽寒风中的一枝梅。
    宋娴抬头看去,似是在奇怪那两名修士怎的还不行动?
    两名修士被看得一愣,立时动手燃符,对着符咒低声说了几句话。
    这些话他们也不避着宋娴与谢夷他们,主要是避开也会被听到,更何况他们已行了如此不磊落之事,如今再诸多回避,岂不是装相装过头了?
    等到两名修士通传完毕,才听到符纸烧起的青烟里,隐隐传来一道苍老的声音。
    【如此,我等便与仙君和宋娴一见。】
    这一见,自然不是亲来,而是请影。
    那道青烟猛然散开,却不散去,反而在半空和地面如同绳索一般缓缓延伸起来,就像正在分列坐席一般,没一会就出现了摆满此处空地与半空中的烟雾椅子。
    宋娴抬头望去,只听一声缥缈铃响,那椅子便如骨牌倾倒一般,从上到下瞬间坐满了人。
    这些都是各门各派掌门的“影子”,虽然是虚影,但看起来也与真人一般无二。
    那数千人占据了大半天空,仿佛诸天神佛下凡,要降罪于人。
    宋娴缓缓站起身,同谢夷一起对着众位掌门一拱手,众位掌门因着谢夷的缘故,亦拱手回礼。
    【仙君,仙君,仙君久见了……】
    众位掌门客客气气地对谢夷,对宋娴时却说道。
    【你就是那个与魔渊勾结的女弟子?】
    一名獐头鼠目,坐席在下的掌门,抚着大拇指上的翡翠扳指,说话阴阳怪气,竟是一句话就想做实了宋娴立身不正。
    既然已经不正了,要扔去魔渊也是理所当然。这样落花云台与琥珀光这些自诩正义的宗门想要回护,也没话说。
    听得这话,谢夷先笑了出声。
    “我倒是不知道,我妻日日与我在一处,什么时候竟与魔渊勾结了,这么说来,岂不是我也与魔渊勾结?这可难办了……不如我与阿云一起,也去魔渊吧。毕竟这里有位掌门好似日日睡在我床底,偷听到了什么旁人都不知晓的动静呢。”
    那名掌门似是没料到谢夷竟这样说,他一时噎住,但还是强行忍住不自坐席上逃走,对谢夷拱手,试图说些话缓颊。
    “这……只是那封信说得让人实在浮想联翩……”
    “碎金掌门,容易浮想联翩是个病,千万要去看大夫,莫要讳疾忌医。”谢夷直接打断,连听都不想听。
    话说碎金掌门今年已三千岁,谢夷的岁数连他的零头都不到,但谢夷说话这样不客气,却无人阻拦。
    碎金掌门咬着牙,似是想痛快骂几句,却被旁边的几派掌门拦住了。
    【为何这样生气?不过找小辈问问几句话。】
    【那小辈定是明事理的,如此说清楚便好。】
    【是极,是极,如今人间大难,如何还能置身事外呢?】
    ……
    宋娴这是听明白了,一个红脸一个白脸,总归要逼她去死就是了。
    【几位这样明事理,不如直接去跳魔渊如何?反正这信也不知真不真,诸位是前辈大能,更该去验证一二啊。】
    江雪浪坐在上头冷哼一声,毫不客气地骂起来。当着他的面欺负落花云台的弟子,这是当他死了吗!
    只是那些往日里见面笑嘻嘻的小门派掌门却不那么害怕江雪浪了,生死面前,被呵斥又算得什么?
    【我们倒是想去,可魔渊不要啊。】
    宋娴听了一耳朵吵吵嚷嚷的声音,至今也不见直入主题,便站在这数千人之中,对着那些虚影伸出手来。
    “诸位掌门都说有这么一封信,我身为当事者却不曾见过,还请让我一阅。”
    听得宋娴这么说,江雪浪便立时送出一道烟雾,宋娴抬手接过,就与谢夷对视一眼,一同看了起来。
    这一看,宋娴就缓缓蹙起眉尖。
    江雪浪见着宋娴的神情,也不由一叹,任谁被这么一遭飞来横祸,也不会高兴得起来。
    “文笔好差。”
    那貌美绝世的女子突然开口,却不是哭天抢地抱怨,而是说了这么一句话。
    众人正惊异,却见谢夷也点点头道。
    “正是,这人间的话本子也不这么写了。假得要命。”
    两人竟是你一言我一语地批评起这破烂信来,像是全然没放在心上。
    等他们看完之后,宋娴一手挥散烟雾,就有不死心的掌门又道貌岸然地问起来。
    【那么,这位女弟子作何打算?】
    “没什么打算。”宋娴仰首回道。
    几个掌门互看一眼,似是觉得宋娴是胆小怕事不敢去了。
    【不过去一趟,若是有事,自有我等……】
    “我想诸位是一定不会出手的。”宋娴清了清嗓子,站在这“诸天神佛”之中,仰头望着那些一脸正义,却盼着别人去死的长者。
    “我先说一件事,魔渊已被魔物炸碎,魔渊不存,界印不在,因此这些魔物才能出来。这些乃是阿狸……乃是仙君捉了魔物搜魂得知。诸位若是不信,也可抓几只魔物回来搜魂,弄清事情原委。”
    “所以纵然拿我去祭了魔渊,这些魔物也无处可去,仍要留在人间。”
    宋娴说完之后,显然有许多掌门面上都带了惊疑不定的神色,像是不曾知晓其中关节。
    但仍有些人稳坐台上,似是无论如何都要宋娴去魔渊,好换得一点喘息之机。
    假的又如何?魔物还会在人间又如何,他们只是需要更多的时间商量对策,如今正有大好机会,为何不用?
    而且……以宋娴这绝世风姿,真能迷倒了那魔主也未可知呢。
    “想来我这么说之后,虽然有些掌门动摇,但也有些掌门仍要坚持己见吧?”
    宋娴手指轻抚刀柄,她这把长刀从刀柄到刀鞘俱是银白,只在刀柄上绑了一条如血般的红色绸带。
    在外人看来,只是一个喜欢漂亮兵器的修士罢了。
    “只是若我真的被诸位推入魔渊,那可真的麻烦了。”
    “因为在此世中,能够真的杀灭魔主的,怕是只有我一个。”
    “魔主这才闹了这一出,想让我过去,怕是瓮中捉鳖,立时就要让我身死道消。”
    宋娴此话一出,万物俱静,她微侧身站着,身姿挺拔如翠竹,看起来实在漂亮得不像有攻击性。
    可这样一名女子,却说出了这种话。
    【……你如何证明?】那碎金派的掌门问道,面上满是不信。
    宋娴嘴角微勾,她手指握在刀柄之上,嘴边溢出一点淡淡的气音。
    “凭什么?”
    宋娴猛地一拔刀,那磅礴刀气纵然是虚影也看得见!
    碎金派掌门猛地瞪大眼睛,下意识要避开,可想起他乃是虚影幻身,又不必仓惶逃走。
    可随后他额头突然传来一阵剧痛,属于碎金掌门的虚影竟凭空消失!
    而在中央大陆的掌门聚集之地,碎金掌门额头爆出一蓬鲜血,竟惨叫一声往后倒去。
    坐在他身旁的其他人连忙将他托住,却见碎金掌门神魂像是受创了。
    “此处没有魔物,也没有人偷袭呀!”
    掌门们议论纷纷,却有几人看向站在正中的宋娴虚影,那名女子还拿着刀,刀尖直指碎金掌门。
    “是她?”
    虽然虚影只是虚影,但也下放了一丝神魂,那女子竟然循着那点神魂,在万里之外一刀杀伤了一派掌门?!
    宋娴侧耳倾听着那纷乱的声响,缓缓抬起头来,说了一句像是回应碎金掌门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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