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幽,整个御阳市处在沉眠之中。

    幽渺的梦境,不知从何处潜入一缕乐声,沉郁,压抑,让人心神难宁,猛然睁开眼,天蓝色的窗帘沙沙拂动,幽黑的房间内一片森然。

    乐声犹在持续,像出自小提琴的音色,诡谲阴沉,又无处不在,哪里传来的?

    坐起身,一股子眩晕蓦然袭上,疲惫地扶住头,力气仿佛被什么渐渐抽走,不知不觉,普通人难以察觉,但凡身怀异能的人都能感觉到。

    “这乐声在吸取人的元气。”小灵从被子中爬了出来。

    “元气?”心中一紧,赤着脚亟亟奔出,打开母亲的房门,床上,母亲正痛苦地拧着眉,颊边的涔涔冷汗濡湿了棉枕,仿似正被噩梦所扰。

    这乐声不仅会吸元气,而且会扰乱气息,尤其是抵抗力弱的异能者。

    我忙奔至床边,握着母亲的手焦忧轻唤,“妈,快醒醒……”

    母亲满脸疲惫地睁开眼,“凌衣……怎么了?”

    我轻舒一口气,异能者在睡觉时抵抗最弱,只要醒了便无大碍。

    “小灵,你在家里保护我妈,我出去看看。”

    对脚边的天狐匆匆嘱咐,我回房穿上衣,踏上阳台却一惊,如墨的夜色里,无数缕透明之气自全市各处升起,宛如江河倒流,向市中心汇聚而去。

    那是只有异能者能看见的,人的元气,正被乐声吸取过去。

    循着元气的流向奔跃在高楼上,诡异的乐声带着无形的魔咒源源扩散,清晰如同近在耳畔,却又渺远若从天外传来,完全摸不透它的所在。

    风扑在脸上冰冷彻骨,前方暗夜中隐隐红光闪耀,市中心高大的铁塔轮廓直逼入眼,上空竟笼罩着一道巨魔法阵,血红光芒耀亮了整片夜穹!

    而从市内各处源源汇来的元气,正不断向塔顶流去,盘旋着升入魔法阵中。

    更匪夷所思的是,那魔法阵中的纹样,竟与我指尖的刻印一模一样!

    心中如擂鼓巨响,那个纹印居然又出现了!

    足尖在楼顶上一点,倏地冲天而起,又接连在塔栏上踏了数记,逐步上窜,一个空翻落于塔顶,随之映入的一眼,却是我完全未料的!

    玉立的修影迎风飘然,少年忘我地拉着小提琴,缕缕元气在周围旋绕着上升。

    竟然是伽隐?!他要干什么?

    我望定他身畔全然不知所措的少女,“伽隐这是在干什么?”

    纱椰目见我时一愣,忧急地跺脚,“我也不知道啊,半夜里看见他出去,我就跟了过来,结果他一直在这里拉小提琴,我怎么叫也不理我。”

    我复睇向伽隐,但见他双目紧闭,神情恍惚,如同一个没有生气的人偶,重复地做着机械的动作,看上去更像梦游……等等,人偶?

    便在心念一动之际,远方又蹭蹭掠来两道人影,一前一后,转眼便落定塔顶。

    “我说是谁大半夜地在这里扰民,原来是这小子,这可真是大手笔!”

    张扬的金发在红光中现出,炎枫溪眺着上空的魔法阵,与风疏影立定眼前。

    “这个魔法阵怎么与上次青枫双塔上的血印一样,难道那件事是他做的?”

    风疏影不敢置信地睇着伽隐,我摇摇头,“他是被/操纵了。”

    “操纵?”三人大惊。

    如果伽隐当真被当做人偶,那么必然有操纵者,只要让它现形……

    抬起右手,缕缕流风向伽隐旋绕而去,他的周身竟逐分现出细如牛毛的透明引线,分别连接在全身的关节处,向身后的夜色里无限延伸而去!

    风疏影恍然惊怔,“傀儡线?!有傀儡师在操纵他!”

    仰首,上空血红的巨阵整个收入眼底,“这个魔法阵应该也是傀儡师弄的。”

    纱椰紧攒着秀眉,“那他为什么要利用伽隐?”

    “不知道,或许因为伽隐力量强大,只有他有能力做这种事。”

    “管他什么傀儡师,把线毁掉就是,去睡觉了。”

    炎枫溪打了个哈欠,右手一翻,掌心上燃起一团火焰,却被我倏地攫住右腕,面对三人投来的疑色,我将目光顺线而去,“暂时不要动,既然线的另一端连接着傀儡师,便能顺着线找到幕后之人,揪出那人更为重要。”

    上次的事千夏仍在苦苦调查中,没想到居然又发生这等大事,既然有机会找到线索,怎能轻易放过,不管对手如何,也要去查探一下。

    残酷的冷笑浮上唇角,炎枫溪熄灭了掌上之火,“我倒要看看是谁在搞鬼。”

    说罢一跃而起,循着傀儡线向远方追去,风疏影也随后跟了过去。

    “纱椰,你在这里照看伽隐,我去看看。”

    纱椰不满地撅嘴,“才不要你来命令我!”

    我转向引线跃去,夜幕被元气溢满,从不安中萌生的猜疑,在心底不断膨胀。

    傀儡师既能造出这个魔法阵,必知道我指尖刻印的线索,一定要向他问明白,这个纹印究竟代表什么,为何再三出现,背后有什么阴谋……

    沿途顺着傀儡线而去,本是连绵的乐声突然中断,我落定楼顶,回首,塔上空的魔法阵正迅速黯淡,转眼便化为乌有,整片天幕瞬间暗了下来!

    连那满天升腾的元气,也尽数消散无影,黑夜里再寻不出半点痕迹。

    突如其来的骤变让我无法反应,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傀儡师察觉了?!

    不及多想,我又疾掠而去,夜空中瞧不见月的轮廓,黑沉沉如一潭浓墨,全市都笼罩在令人毛骨悚然的死寂中,若有无数鬼魅蛰伏在暗处。

    线的那头,倚天拔地的商贸大厦映入眼帘,我一鼓作气跃至楼顶,目之所见,只有立在一旁的炎枫溪与风疏影,以及,委在地上的线头。

    环顾一周,一无所获,“人呢?”

    炎枫溪蹲下身,拾起地上的引线,“逃得倒是快,来的时候就没看到人影了。”

    我着实不解,明明已经很小心,不可能惊动傀儡师,他怎么会逃得那么及时。

    “白来一趟,扫兴。”炎枫溪轻嗤一声,起身向我步来,我下意识地便要退开,却被他刷地夺过左腕,将我的手拽到眼前,觑着食指上的银色刻印,“又出现了,你的刻印究竟藏着什么秘密,我是越来越感兴趣了。”

    我偏开头不予理会,他冷笑一声,松开了我的手,转身奔入茫茫夜色中,风疏影若有所思地瞥了我一眼,也转向自家的方向掠去。

    我眺向远方高塔,虽有纱椰在照看,不过……心中微叹,提足奔跃疾去。

    回到市中心的铁塔,却见纱椰正坐抱着昏迷的少年,“你们怎么还没回去?”

    纱椰幽幽低头,“我……伽隐怎么都叫不醒,我一个人……”

    我顾自走去,半架起昏迷中的伽隐,“我帮你,你们住在哪里?”

    接到我询问的目色,她怔了一瞬,随即应声起来,从另一边扶住伽隐。

    两人合力带着伽隐来到城南,一栋独立庭院中的洋房,入于二楼一间卧房,纱椰按下墙上的开关,绚亮的灯光立时照耀了整个华美的房间。

    “你先看着伽隐,别让他又跑出去了,我去给伽隐拿药。”

    将伽隐轻放到纯白的大床上,我疑惑回眸,“他怎么了?为什么要吃药?”

    奔至门口的纱椰顿住脚步,黯然垂下头,扶在门框上的手悄然捻紧,“伽隐从小身体就不好,一直吃长老特制的药,直到后来……”

    觑着少女垂在灯影中的侧脸,我轻声追问,“后来怎么了?”

    “哎呀,问那么多干什么,我去拿药了!”

    她不耐烦地甩手而去,徒留我茫然立在床边,原来血族也会生病么?

    抛开疑问,我双手撑在床沿,俯身观觑着昏迷的少年,只见那一双俊眉痛苦紧蹙,如白瓷般冰冷而毫无生机的脸庞,微弱的呼吸一连一续。

    我不由扯着他的衣角轻唤,“伽隐,伽隐……”

    灯光下,浓密的眼睫缓缓撑开,血红的眸子打开细细的一线,恍惚地望着床边的我,虚弱朦胧的眼神,就似一个无助的孩子,惹人生怜。

    脚步声自门外蔓延而来,我尚未回神,忽觉右腕一紧,被一股大力扯上前去,猝不及防地倒在床上,紧随纤细的身子压了上来,惊讶间嘴巴已被捂住,只见少年一挥手,房门砰然阖上,吊灯瞬间熄灭,室内陷入一片黑暗。

    眼前,少年的双眸近在咫尺,红亮剔透得犹如暗夜修罗,那样不带任何情绪地看着我,仿若连方才的脆弱之态,都被这份冷漠一扫而空。

    急促的步声止在门外,随即是一迭连“咚咚”的敲门声,伴着少女的娇斥透门而入,“喂,风凌衣,你关门干什么,你要对伽隐做什么?!”

    身子陷入柔软的被单中,我无措地望进那双血眸,无法发出一个字眼,右腕也被他紧紧按住,整个人被他压制在身下,冰冷的身体令我不住颤抖。

    伽隐面无表情地凝着我,淡淡地道,“她已经走了。”

    虽然不知他要做什么,但这种情形让我极为不安,不由竭力挣扎起来,然而他的力气竟大得出奇,枉我倾尽全力,竟是丝毫也不能挣动。

    敲门声戛然而止,随之传入少女欣喜之声,“伽隐你醒了,身体怎么样了?”

    “我没事,我要睡了。”

    门外纱椰的声音染上了失望,“哦,那晚安吧,我也去睡了。”

    心下一紧,我愈发激烈地挣扎,欲弄出动静让纱椰察觉,在他的压制下却只发出细微的摩擦声,步声在门外渐行渐远,一颗心随之跌入了谷底!

    我惊恐地望着眼前的少年,呼吸大起大伏,几乎要在那双红眸中冻结,浓得化不开的黑暗里,他的声音淡淡氤染,“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微微一愕,他在说什么,记得什么?

    许是从我眼中读出了困惑,他眸里的血光瞬忽大亮,齿间四颗尖牙一分分变长,冷然直视着我的惊慌,“或许再吸一次血,你就能想起来了。”

    我顿时惊骇欲绝,拼命地晃首拒绝,然而他却无视我的抗拒,俯首向我颈边凑来,冰冷的舌尖轻轻舔过颈侧,惹起我浑身一阵颤栗。

    不要……被捂住的嘴只能发出低微的呜呜声,我以微薄之力挣扎着,指甲深深扣入掌心,坚硬的獠牙开始在颈边摩挲,寻找合适的下口位置,即便隔着衣物,他遍体的寒气仍是侵入每一寸肌肤中,惊恐与慌乱让我无法呼吸。

    这里没有人能救我,这次真的完了……

    就在我认命地闭眼待宰时,他却毫无预兆地倒在了我身上,整个人再无动静。

    失去了力量的压制,我蓦地坐起身,惊喘不定,伽隐颓然滑落一旁,窗外泻入的幽暗天光映出他紧闭的双目,霜白的面庞虚弱得如一捧雪。

    居然就这么昏过去了,看来今晚耗了他不少力量,所以才会如此虚弱。

    对他不知该是可怕还是可怜,我本想就此离去,刚走到窗边,又无奈折了回去,将伽隐稳妥安置好,又盖好被子,才由窗中一跃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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