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风吹过帘栊,带着夏日午后的醺然,那是殿中摆着的冰盆也凉不下的潮热。然而年轻的君王手足是冰冷的,殿下跪着一片宫女侍人,面色也是苍白的。

    一切的起因是仍在熟睡的皇后。

    她入睡的时候,皇帝并不曾来,而在她睡熟之后,他也并不使人叫起她来。反倒自己在一边守着,取了扇子为她扇凉。

    秦皇后体弱,受不得寒却又怕热。难得午后小憩,能甜甜地歇一会儿,他很乐意成全她。

    但偏生就是这一份成全,让他听到了一生都不愿意听到的一句梦呓。

    倘若,你很在意很在意的人,她深深地爱上的是别人,你能有什么办法?你可以得到她的人,得到她无时无刻不在的温顺体贴,可你独独得不到她心里头最珍贵的那一份记挂。

    任是哪个男人,听到自己的人在梦里向他人说出一句相悦,都是无法忍耐的。

    他还坐着,一动不动,手中握着的扇却似是有千钧之重,如何也不能再动一下。

    那些跪着的下人们,也是没人敢发出半点儿响动,只能静静地等着自己的命运降临——其实皇后的情思又有什么他们什么事儿呢?可惜他们不过是任贵人发泄脾气的小人物,同犬马无二。伺候了皇后,便有旁的妃嫔所不能给予他们的地位,可也有旁的妃嫔也无法引发的危险……

    譬如此刻。

    皇帝并没有大发雷霆,只是沉着脸坐着,没有谁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有谁知道他会如何处置这一殿的人。为此杀了皇后也算不得情理之外——便是庶民知晓内人心中揣着的是旁人也是有可能举刀而起的,更遑论秦皇后那一声堂兄,于谁来说都是一桩说不下去的丑事儿。

    唯有宫漏,滴答声素日里没人听得到,此刻却嘈得人心烦。

    而唯一不知晓是什么情形的皇后,却在此刻转了身,睁开了眼,见得皇帝在身边,先是一怔,又道:“圣人何时来的?也不叫人通禀一声……”

    那一刻,皇帝的神色变了又变,最终却道:“你睡得很好,不好吵醒你。”

    秦皇后有些腼腆地笑了,她不说话,只是眼中温润羞赧的神色,却怎样看也不似是伪装出来的。

    她究竟是喜欢谁呢?那一刻,他有些迷惑,但终究是伸了手轻揽住她腰:“可梦到了什么?”

    皇后的眼神微微闪烁,却道:“不曾梦到什么……”

    “那很好。”他道。

    她骗了他,但此刻追究有何益?他亦有事情瞒着她——她若是知晓被她七妹捅成重伤的广平王被他治好了又“无心”地放走,心头的惊愕与痛苦,只怕不会亚于他。

    互相瞒着吧。他曾以为世上的夫妻原本便该互相扶持,却不想,这世上有一种为了不难堪的扶持,唤作欺骗。

    他可以以一句“今日之事决计不许泄露”来封住所有在场宫人的口,却封不住他自己心中不息的郁郁与挣扎。

    在那之后,他瞒着她的事儿越来越多,然而这却并不是君敬我一尺我还君一丈便能讨平的事情——他说不上面对她的家人是怎样的心思,若不是秦家抚育那原本便低贱之极的秦悌,她的一生之中该有的男人便应当只有她一个!可是,倘若不是为了她的家人,她会不会根本便不稀罕他能给她的皇后之位?

    宫中的旁人看来,他同她是帝后,却也是两情相悦的鸳侣。这一份圆满,放在深宫大内,着实是叫人欣羡的。可大抵正是因了圆满,那一点儿不如意,便显得格外深彻而无法忽视,无法剔除。

    这一份相瞒,直到了她那一回生死之局的大病方才揭破。他听了秦念的话,去追查是谁在她耳边说了欺瞒的话,追究到底,却是徐氏买通了她身边的人,知晓了那一日午后短暂而不为人知的秘密——他犹以为是有人骗她病况严重,却不想彼人恶劣至此!

    秦皇后听得这样的消息,如何能不绝望?

    她或许以为用她的死能洗脱他心头的阴影,甚至不敢将她为他生养的太子交托给他这做父亲的人。可她不会明白,他可以怪罪她,却断然不能容忍旁人用他们之间的事儿去要挟她。

    于是只有斩尽杀绝。徐氏的父亲是谁,亲眷是谁,那有什么重要的?是他瞎了眼召她入宫,为此付出再多的代价,也是他应该的。

    哪怕再见得她心中仍有芥蒂,哪怕终他一世也不能放下,哪怕等到了最后也不会有结局,不能有期盼。

    属于他的,从来都不可能是花好月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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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琅不喜欢女人。这一桩是军中健儿们公认的。他们从军时多半是少年,正是刚刚对女子有了心思的年纪,而军中……

    最不该有女人的地方,偏生能用最不堪说的方式,去得到他们生命中的第一个女人。

    兴致起了,谁还在意那些女人的来历,在意她们的面容?将她们的长裙掀了遮在头脸上,她们便只是军汉们发泄的物事。

    但说到底,那些女子也是人,她们喜欢的也是俊美的少年。立功的酒宴上,有几个便往白琅身边靠,白琅皱了眉起身离席,更有个自恃风情的跟了出去。

    些许时光,那女人肿着脸回来了。同白琅住一处军帐的少年吃饱喝足了回去,但见白琅坐着磨刀,神色清淡。

    “你不喜欢女人?”少年在他对面坐下,问出了这一句,方觉得唐突而不妥——不喜欢女人,会不会是喜欢男人?以白琅的身手,若是对他用强……

    “我不知道。”白琅眼皮都不抬。

    “你为什么不试试和她们亲近?”

    “怎么亲近?”白琅起身,从帐中垫褥下抽一本册子甩在他面前:“这样吗?”

    少年只觉颜面火辣,被白琅发现的正是他私藏的春丨宫册子,但此刻总不好服软,便硬着头皮道:“男女之事,原本便是天道公理……”

    “便是再饥饿,也不能什么脏的臭的都往口中送。”白琅挑挑眉,道:“你且想想,若是那些人怀了你的骨血,后悔可还来得及?”

    少年面色一僵,看着他转身到后头睡觉去了。

    后来他官越做越大,旁人看他也益发觉得奇怪。直至被调回京中议亲,尚且有他不能人事的传言,巴巴从万里之遥的边疆跟了回去。

    白琅心底下想要的,其实是个温柔贤淑的内人,模样最好也不要差。如是,被夫婿欺负却只能回娘家哭的秦念,那时候还颇得了他几分同情怜悯。

    然而万分不幸,他看走眼了。这是个能将丈夫软禁起来的人,是能告发丈夫谋反的人,是能一刀将已然成了前夫的人给捅死的人。

    蛇蝎美人。

    而更加不幸的是,这蛇蝎美人看上他了。

    这不是如那一回一般一个耳光能够解决的事儿,秦念是翼国公的女儿,若是得罪了翼国公府,他也不大方便接着做将军了。

    思前想后,能推掉这桩婚事的最好法子,便是娶另一个人。只可惜彼时他看见徐家三娘,心性立时便转了。

    徐三娘长得当真很像他对女子不灭阴影的来源……那个挨了他一掌的军丨妓,望着他的神色竟然和当下的“官家嫡女”没什么差异。

    与其娶一个看到个俊美郎君便心旌摇曳的,不如娶一个面若冰霜对谁都不动心的。他是将军,若是他的夫人心思如此易动,岂不是给自己找着不痛快?

    左右他要的也不过是个夫人,不是情缠心依生死不离的卿卿。

    虽然秦念是可怕了些,但到底还是个美人儿的。他若是能做个好夫婿,或许这美人儿也不至于对他也这般无情。

    更何况他还背过她。她在他背上因为失血而昏睡过去的时候,整个人都瘫在他身上,那是他第一回和女子如此接近——她的发丝在他颈后摩挲,痒痒的。

    那是个女人啊,和陌生的男人这样接近怎么像话……

    但秦念不像话何止这一回。订了婚,她便能追他到落凤郡去,美人戎装是好看,但这般胡闹的劲头却也让他生了退婚的打算。

    直到他在那个明月夜,在她怀里醒来。秦念面上满是担忧地抱着他,稍远的地方是吞吃尸体的豺狼……她怕么?他不知道,但她确是在那里陪着他了,若不是她在,或许还不曾死掉的他也会成了豺狼野狗的口中之物。

    而她在看到他醒来之时,竟一句话都没说,只是一把将他推到了地上。那一刻他方才明白自己倚靠的那一处柔软是什么。

    是尴尬,是龃龉,可她还敢在他的马背上睡着。

    她大概一直是信任他的,他不知道这般信任从何而来,但所幸他从不曾辜负过她。

    以夫君的身份,他不曾负她,而很久很久之后,这一份不负,便不仅是因了为人夫为人父的责任了。

    她是他心头的明珠,她是乖顺也好,是胡闹也好,都是他的卿卿,他的阿念。

    再很久之后,昔日那名被白琅揭了短的同袍来访,叹一句:“当初只道白郎不能人事,如今看来仍然存疑——何不纳妾收婢,莫不是秦夫人悍妒?”

    白琅回以一句:“容色才德悉皆不若内人好,收来何益?”

    “便不想尝尝新鲜?”

    “若不饥饿,更不必脏的臭的都往口中送……”白琅道。这话许多年前他说过一遍了,还好,如今再说还能将故友逼得面皮紫涨,尴尬不堪,效果依旧不坏。

    作者有话要说:我简直不能更鱼唇了!!!

    昨天放了存稿箱没有设置发表时间!简直了……

    顺便安利一下我的新坑!古穿,而且我保证这次再不坑女主了!

    论奇葩处理的若干技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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