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念上得宫城城墙的时刻,心思竟有一瞬的恍惚。

    这里,是王朝至核心的地方,最高贵的家族在这里绵延,言语不足以描述的富贵下头,隐匿的却是数不过的龌蹉盘算。

    仇恨,杀害,栽赃……皇族注定是要与这些东西牵扯不清的,连着他们各自的姻亲,彼此厮杀纠缠不休。

    于是,在城墙上遥遥望见的皇城城墙的火光,远远听到的呼喝之声……究竟是圣人的祖先留下的庇佑,还是缠绕在血液之中的诅咒?

    很多年前,还有更多年前,这里也曾经有过三四次兵变。有些成功了,有些失败了,成功的是天下的至尊,失败的不知所终。没有谁知晓那些时候,是不是也像现下一般混乱——那些守内城的军卫们已然慌了,纷乱嘈杂的样子,倒仿佛敌人已然攻了进来一般。

    这些个禁卫皆是高门大户的子弟,若说是勇敢风流,谁都不肯承认与旁人比逊色那么一筹半分的。可当下看来,他们之中,却连个真真有胆气的儿郎都没有。

    连校尉向秦念回话之时,唇都是颤抖的。

    秦念微微蹙眉,道:“听着我说的——给我查勘一遍,宫中所有的门必须闭合,任何人不准喧嚣散乱,更不准趁机混入内宫劫掠。违者必斩!”

    “这些军士们都是知晓的,可是——当下怎么办?您看,除了明庆门之外,西边儿和北边儿的城墙也乱起来了,想来叛军势头不小……”

    哪里用他提醒?秦念自己看的分明,外头的混乱地带已然快要将宫城整个儿围起来了。方才阿姊的身边人出去向白琅报信,尚且有一道大门能打开,可他们若是来得更晚些,只怕白琅也进不了宫城了。

    他手上,究竟是没有兵员啊。

    她也急,可半点儿不敢露声色,见得那校尉慌乱,只得轻笑一声:“你急什么?不过是乱军罢了。你且告诉我,明庆门守军有多少?”

    “统统算上,也不过三四百人。”

    “这般说,外城的守军,现下能来的也不过三千余。其中还有许多人未必愿意跟着作乱——咱们的人可也有一千多,还可以凭借城墙固守,你们怕什么?”

    “咱们可都是没打过仗的……”那校尉吞了口唾沫,润了润想来已然干渴非常的喉咙,道:“真若是厮杀起来,只怕弟兄们腿软……”

    秦念正要再开口,便听得身后有人道:“腿软?不想回家见爷娘妻子的,便尽管腿软!”

    白琅!秦念听得他声音,心下一宽,竟是险些跌倒,回头却只能唤出一声:“郎君!”

    白琅额上尚有细密的汗珠,想来是一路飞马前来,而神色却是镇定之极,瞥着她不过微微一笑:“别怕。”

    “将军来了,便是再好不过。”那校尉全然看不出白琅的话是说给谁的,竟自接了话道:“您来了,咱们便有底气了。”

    秦念听着这话,分明觉得哪儿不大对——难道倘若白琅不在,她站在这里便一点儿用也没有吗?也罢,她一个女子,原本也不该要求谁信她的。

    “传令吧。”白琅便也转向那校尉道:“紧守诸门,严禁出入——阿念,你现下去皇后殿下那里,请她下令,免得宫中扰攘,乱了人心。”

    秦念点点头,下了城墙自去寻阿姊去了。待她到得崔丽妃的云岚殿之外时,已然能遥遥望到宫城上燃起的火光了。

    她心中着急,步态便更快了一点儿。

    崔丽妃这一处云岚殿,原本是个好处所,尤其是在这般夏日时候,更是凉爽宜人。只是也不知是因了她心思沉沉还是怎么的,秦念这一回踏入云岚殿,只觉得心里头罩着一层冰霰。

    大抵不止她一人有这样的感觉——这殿中每一个人面上都不敢有神情,仿佛是小心翼翼地避让着什么决计不能触碰的东西。

    秦念走了几步,方看到皇后身边的楚歌静默地立在殿外。正巧楚歌也看到了她,便向前迎了上来:“七娘,殿下在里头呢,要为您通禀么?”

    秦念点了头,须臾便随着楚歌进了殿。然而殿内却不若她先前臆想的忙乱,反倒静得叫人心慌,外殿里只有几个侍人站着,却没人说话,仿佛连呼吸声都格外的轻。

    而内殿之中的人虽多,却也极其安静。秦念见崔丽妃坐在一边儿,手上绞着一条帕子,正在拭泪,而阿姊背向她,坐在榻边。

    那张宽大的平脱榻边垂着帘幕,秦念站在内殿门口,看不到内里的情形,只是莫名觉得心沉了下去。

    “阿姊!”她鼓起勇气喊了一声,却莫名觉得自己的声音发虚。

    秦皇后回过头来,看看她,勉强挑了挑唇角:“白将军来了?”

    秦念点了头,道:“圣人的身子……如何?”

    她说着话,便要向榻边走,却不料秦皇后突然站起了身,迎向她,显然是不想叫她看到皇帝的:“他……你且出来,咱们两个说。”

    秦念尾随她到了偏殿里,着宫女关了门,秦愿方道:“目下是没什么法子了……如今只有两个侍御医在,奉御们却是召不进来了。侍御医们说,圣人用的那个冰碗没什么蹊跷之处,大抵是突然用了冰的东西,身子禁不住方……我怎的偏生就信不得这话呢?”

    秦念抿唇,道:“若只是用了冰冷食物方才突然昏倒,可好治疗吗?”

    “用过针,也不见好。”秦皇后道:“谁知晓呢?不曾用针的时候,一个个皆说得斩钉截铁,仿佛必能叫圣人好起来一般,用过针不见效,方同我说这情形比他们诊疗得要重些——这样的废话,听着可真叫人心烦。外有那丽妃哭哭啼啼的,真想将她撵走!说来,外头城上,如何了?”

    “白将军到了,或许……”秦念道:“守宫城的约莫有千余卫士,外头的皇城守卫却有三千,说不得,拖延罢了。只盼着十二卫的将军们无有异心。倘能借了十二卫的军力,那些个叛贼不过是皮毛之患。可若是……”

    秦愿默然许久,道:“只盼祖宗保佑……走吧,咱们回那边儿去,我实在不敢留着那崔丽妃与圣人独处太久。到底只是几个侍御医的言语,未必便十分可信。倘若那冰碗里实是有蹊跷的,再给她留下破绽,我万死也难辞其咎的。”

    她话音未落,殿外头却传来了楚歌急促的叩门声:“皇后殿下!太后来了!”

    楚歌奴随了主的性子,平时也是个安稳的,此时的音色却有些急。秦皇后登时便站起了身,疾步而出。秦念想了想,待她走远些方才举步跟上。

    如此,她到得殿内之时,正听得太后的一声吩咐:“把她看押起来!皇后也太过好心,这样的人,无论有嫌疑没有,先得捉了,免得再生是非!”

    而阿姊的声音恭顺,全然没有为自己开脱的意思:“是了,儿想着,侍御医们说与她无干,崔氏又是大族,若她果然是冤的,今后传出去未免寒了人心。”

    “这主张我为你做!丽妃便是冤枉,也该明白此刻只能委屈你一阵子!想来是不会怨怼的!”裴太后道,全然不顾崔丽妃那惊骇欲哭的神色,只向着长甥女兼儿妇秦愿说话:“如今宫外生变,宫内出事儿——你还有什么不敢做的主张,大可一并说了出来。现下已然再不能犹豫不决了!”

    耳中听得这一句,秦念原想刹住脚步,却已然是来不及了。便在太后说出这话的同时,她已然踏入了内殿,太后与皇后悉皆看到了她。

    便是方才她有心错开些时间,终于也没有全然错开太后与皇后议事的场面——她原以为自己已然避过了她们处置崔氏的尴尬,却怎的也想不到太后还会多问一句。

    这一回,便躲不掉了。

    “阿念……?”太后见她,亦怔了一下,方道:“方才出事儿的时候,你阿姊不是取了印信给你么?你怎的还在此处?!真真是胆子大!”

    “阿念是怕城上没人做主方留了下来……”秦皇后却是怎的也不能叫姨母对秦念生了念想的,忙分辩道:“儿召了白将军入宫相助,阿念方才下了城……”

    裴太后的眉心却仍是蹙着:“这事儿与秦念何干!你可想过,那些个军士敢哗变滋事,自然是豁上了性命去了!若是白琅不来,难道你真要她一个女娃儿上城和叛军较量?!” 贵女凶猛:..

    “……”秦皇后低了头,道:“儿也是一时无法,想着阿念是自家的姊妹,到底可信些。”

    裴太后这一遭却不再反驳儿妇了,只是叹了一口气,看向秦念的目光之中尽是无奈:“罢了,你既然现下在,便别想旁的了。若是上天庇佑,或许能逢凶化吉吧……圣人的病况,侍御医们是怎样说的?”

    “只说是突然用了凉食,方才厥倒。可先前用针用药尽数不见效……”秦皇后道:“如今侍御医也说,不知晓圣人什么时候才醒的过来。性命大抵是无忧的,可光是这么昏着,也不……”

    “怪道只做得侍御医,做不得奉御!只有这么点儿本事——”裴太后叹骂道:“罢了,说不得还要女子做主!阿念,你现下也莫要在此盘桓了,带人去城墙上,传讯给军士们!守住了宫城,上阵之功人人有份,该记的,该给的,一样都不会少。那边儿守城的事,我不便多问,你与白将军自己做主,多当心些便是了。”

    秦念愕然,醒神之后应声之时,心上却莫名浮起了一丝慌张。

    这是将守卫宫城的军权交给白琅了么?须知,权力有多大,环伺的危险便有多么险恶……

    作者有话要说:上一章的标题居然被河蟹了!真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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