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这般早就安排好了的案子,秦云衡再如何小心,也只能按着皇帝布下的线查。

    于是,徐尚书是板上钉钉的反贼了。家里头男子斩首,族亲流放,女眷没官——这些事儿自有主事的官员奔忙,和秦家仿佛没什么关系,和京中旁的家族,更是没什么关系。

    即便此事追查下去的所有线索都指向那个仿佛死不了的广平王,也并没有人惊诧了。这不是去查一桩案子,倒仿佛是已然知道了结局再去编造一个故事。

    如秦念这般唯恐徐家倒霉不够彻底的人都有这样的感受,那徐采女又是如何想?自打徐家获罪那一天起,秦念便只见过她一回了——那一回正是秦皇后的小公主满周岁的盛宴开始之前。她闲着也无聊,便叫秦皇后的宫女带她去殿后逛逛,却正遇得徐氏。

    她来做什么?秦念心中兀地便罩上了一层阴。

    秦皇后决计不会邀请徐氏来参加小公主的周岁宴的,而秦念怎么看徐氏都有些偷偷摸摸,难免往坏里猜想——她莫不是来做什么坏事的?

    “这不是徐采女么?许久不见,怎的这般憔悴?哦,是为了母家获罪的事儿不是?”她道。

    徐氏一言不发,颤抖着低下头去。她原是在前行,有些犹豫,却还是踏出了步子。只是牙床骨微的形变意味着她在咬牙。

    “也不必这样痛恨吧?”秦念道:“圣人待你,还是有恩典的呀。至少你还是个采女,不大不小,也算个内命妇,不至于被当做官婢认人拿捏。难道这不值得焚香以庆?这样阴着脸来此处,难道是要讨今日贵客们的不快吗?”

    徐氏终究是忍不住,道:“但愿秦七娘也有一日能得到这般焚香以庆的机会!”

    “哦……怕是要叫你失望了。”秦念微微垂下眸子,道:“你阿爷的事儿已然败露了,他的‘大业’自然也便成不了,想叫我秦氏倒霉……你怕是没那个机会了!”

    徐采女的身体也颤了起来,她哑声道:“我阿爷是冤枉的!你秦家罗织罪名陷害忠臣,总有一日,圣人会看清楚你们的嘴脸!到那时候,我不信你还如今日嚣张!”

    秦念“嗤”的一笑,道:“你可知晓,咱们是如何知道你阿爷要谋反的?是圣人亲口说的,不信,你问他去啊。”

    徐氏张大了眼:“怎么会!”

    秦念冷笑一声,扭头便要走。她是不怕徐氏的,不管是动心思还是动手,徐氏都绝不是对手。

    然而,她却实在低估了一个想拼命的女人是何其可怕——千万个不巧,一个脆亮的童声便在此刻响起:“七姨!你怎的在这里?阿娘寻你呢!”

    说话的,不是太子,却又是谁?

    秦念笑笑,道:“遇到了一个人,说几句话罢了。太子殿下来此作甚?”

    她话音未落,余光瞥见徐氏,心中暗叫一声不好,尚来不及提醒太子退避,便见得徐氏冲向了太子。

    秦念情急想去扯她,却不知她力气如此大,经她拖拽也不曾扯住,两人反倒一同跌倒了。摔跌的地方正有几级石阶,秦念将徐氏向后扯,一同跌倒时便被徐氏压在了下头,后背在石阶上撞得生疼。

    太子惊得面色发白,道:“七姨,七姨?”

    “殿下快走!这毒妇疯了!召侍卫!”秦念叫道,她被徐氏的身子压住,徐氏挣扎着起身,她便挣扎着抓住彼人的手足。

    一时之间,两名贵妇竟撕打在了一处。秦念身手虽好,一时间又哪里架得住徐氏不管不顾地挠抓咬啃?须臾手臂上便添了几条血痕。

    太子倒也伶俐,听了她的话掉头便跑,带着哭腔的童音传出去好远。

    此处离皇后的殿阁也没有多远,侍卫宫人自然是不少的。这一闹起来,当下边有人跑过来。

    “贱妇!你松开我!”是秦念的声音。

    “你才是贱妇!你这个克夫的贱婢!”徐氏照着秦念的手腕便咬下去,秦念吃痛,猛然挣开她另一只手,重重一耳光抽在徐氏脸上,顺带还挠了一把。

    而徐氏素齿所向,秦念皓腕之上也瞬时添了一圈儿血痕。

    这般打将起来,饶是那些个侍卫也都震住了。他们虽个个都惊异于女人互殴那挠脸扯发捶胸的凶猛,可也不敢怠慢,忙上前扯开了二人。

    “你鬼鬼祟祟来皇后殿前做什么?还敢袭击太子,你真真是不要命了!”秦念被几名宫女拥住,披了氅衣挡住被徐氏扯破的衣衫,怒道。

    而徐氏被几名侍卫捺着,怒笑道:“秦七娘还真是霸道,难不成我经过此处也不成了吗?这里离皇后的处所虽近,却也不算皇后的殿阁。而你——你是个什么东西?你当这后宫是你家的翼国公府吗?由得你捶打妃妾!”

    “可是我要动手打你的?是你先要攻击太子殿下的!”

    “若不是你……”

    “阿念!知晓今日是大日子,你还与人争……”秦皇后的声音却正在此刻响起。她匆匆而来,盛装丽服,见得秦念发鬓散乱面上沾血,不由蹙了眉,及至看到徐氏,却是一怔,方沉声道:“你来此处做什么?”

    “阿娘,阿娘,这个毒妇打伤了七姨了!”太子伸手扯住秦皇后的衣袖,哭道:“她原本是要来袭击儿的,七姨挡着……”

    小殿下拉得一手好偏架——秦念这自小拿打架当乐子的人,和那以文采惊京城的徐三娘,真的动起手来,鬼也知晓谁吃亏。可太子提都不提被人按着的徐氏比秦念还狼狈的事儿。

    “什么?”秦皇后看着徐氏,便是涵养再好,也忍不住动了怒:“谁给你的胆子,竟敢伤害太子!果然是叛贼之女,养不家的豺狼!”

    徐氏努力想挣扎起来,却终究无果。她再如何疯狂,又怎能和身强体壮的侍卫们比?可这一番折腾也非全无用处——从她怀中,却掉出了一个布人。

    秦念已然在宫人们的簇拥下去更衣上药重新梳头了,自然见不到这一幕。而当她重新打扮妥当,入席参宴之时,却见皇后面上的笑容之下,有一丝不易被看出来的不悦。

    秦念初时只当她是因了自己与徐氏闹将开,在公主的生日宴前惹了事儿方才不快的,不由有些心虚。趁着宴中暂无人注意她时,便悄悄溜到了皇后身边,娇声道:“阿姊……我知晓错了,今后见得那贱人,我绕着她走便是了。”

    皇后不言不语,将她手握起,微微掀开她衣袖,看了看方才被徐氏挠伤的地方。

    “阿姊莫要沉着脸了。”秦念如小猫一般撞了撞秦皇后:“您再这般不悦,阿念要慌了……我也不是想和她打架嘛……”

    “你不会再遇到她了。”

    “什么?”秦念一怔,随即比出唇形:“阿姊!你……杀了她?”

    “她身上有巫蛊之术所用的布人。”秦愿压低声音道:“需报请了圣人才能处置——现下已然将她堵了口丢进前头和玉偏殿关着了,想来不能再出什么事儿。”

    “布人?”秦念骇然,道:“她是要来这附近埋下那东西,好……”

    秦皇后将手指比在唇边:“她活着还不如死了。罢了,不提此事,今儿是好日子,便是要送她走,也须得明日了——说起来……”

    秦皇后话未说完,外头便忽然一阵喧哗,内监们尖锐的嗓子听着格外刺耳,混成一片的呼喊要细心分辨才能听出喊的是“偏殿走水啦”。

    走水?

    “诸位莫急。”秦皇后当机立断,起身道:“小小火情,不碍事儿的。外头又没有风,火烧不到这边儿来!”

    说着,她又向抱着小公主的乳母道:“你们先换个地方,连着诸位夫人带来的小郎君小娘子们,都寻个烟呛不过去的地方!”

    那乳母便如同领了一群小鸡崽儿的母鸡一般,拉扯着一堆娃儿出去了。而殿中剩下的女眷们,却是面面相觑,一时不知怎么办才好。

    外头起了火,谁也不知晓怎么烧起来,又如何能烧起来的——厨房自然不会在皇后的宫殿左近,宫中大殿又悉有火龙,便是冬日也不需烧炭盆。

    如是,宫中若是起火,不是被雷劈的,便是有人放火。.

    而放火这事儿,素来与“作乱”相连。如今没有大批侍卫赶到,这些个贵族女眷谁不是惜命得很,谁敢出去?

    此时方有人醒过神儿来——这是该赶紧告辞了,能走多远走多远的时候啊。可偏生不行。那些个妃嫔走不掉,也便罢了,宫外来的贵妇们又各自带了弟妹儿女,那些个小娃儿可都随着小公主的乳母去了,她们哪儿能自个儿逃走?

    然而殿中的慌乱不安持续不久,便有内侍进来,规规矩矩行了礼,声音朗朗道:“皇后殿下与诸位贵人稍安,不过是前头和玉殿的偏殿走水,目下正在灭火,隔着三重宫院,想来不致烧到此处……”

    秦皇后这方才点了点头,面上笑意宁稳,口中却道:“叫侍卫将这附近统统围起来,任何人不许走漏……好生生的突然着火,岂不是有人故意的么?今日也不知是怎的,招人烦的事儿一桩一桩,叫贵人们多见笑呢……”

    “阿姊?”秦念却想起她方才的话,悄声道:“那火,是不是徐氏放的?”

    “她被反绑双手丢在殿里,便是带着火镰火石,又如何能放火?”

    “可是,那绳子可以磨断的啊。”秦念道:“她巴巴赶着小公主的生辰来这里,我倒不很相信她只是为了来埋个布人的。说不定,她本来便想着放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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