饶是秦念这般盼望,真到了白瑶那一处时,她却仍在屋内。

    见得白琅进门,她一霎便站了起来。秦念站在白琅身后,看不到他的神色,却能看出白瑶的畏惧。

    她的面色青灰,咬着嘴唇,立起身,一步一步向后退。白琅也不甚着急,白瑶退一步,他便进一步,然而房间之内也便只有那么大的地方,白瑶退到了墙根,便一步不能移动了。

    秦念手心里都是汗,她张着口,不知道该说什么——白琅平素里都是个温和的人,只是此刻的他,即便不穿甲胄,仍旧一身煞气,还是那万马军中纵横杀灭的白无常。

    白琅终于站在了白瑶面前,白瑶颤着口唇,轻轻地喊了一声“阿兄”。那羽毛一般轻软的一声尚不曾落地,白琅便一耳光打在了她脸上。

    白瑶没有惨叫,却是秦念尖叫了一声。她是极少见到男子掌掴女人的,在母家时,父兄自然不会如此待她,便是嫁了广平王那个混蛋,他打她的那一掌也没有如此沉。

    白瑶被白琅那一下狠狠地抽得跌在了一边,头额撞在一边儿的案几上,案几一晃,上头放着的瓷瓶猛然一晃,却终于没有掉下来。

    这实在已然是不幸之中的万幸了。此刻的白瑶,已然让白琅那一掌打得口鼻出血,左脸高高肿起,模样狼狈至极。倘若再挨一瓶子,怕是没什么活路了。

    然而便是这样,白琅仍是一步步走向白瑶,声音极为平静,道:“站起来。”

    白瑶想来自小都怕白琅,便是成了这副模样,依旧挣扎着要起身。然而偏是不能,仿佛头晕得很。秦念着实看不下去了,几步向前扶住了白瑶,道:“郎君,您何必急着打她!何不先将话问明白……”

    “你让开。”白琅道。

    他们进门之时并不曾叫婢子们退让,是而这边闹开,婢子们里早有人跑去和李氏报信了。秦念看在眼中,有意不拦,然而便是那些婢子跑得再快,只怕远水也救不得近渴。

    秦念叫白琅这眼神盯得毛骨悚然,却是咬定了牙齿半点儿不退。

    白瑶的身子软软地靠在她怀里头。秦念并不是有多喜欢这莽撞的小娘子,但此刻,她若是放弃白瑶,只怕盛怒之下的白琅真能将她生生打死。

    “阿嫂……”白瑶的声音细若蚊鸣,开口便是一股子浓浓的血腥气,伴着落泪的哽咽:“阿嫂……我,只是头晕,无妨的。阿兄他……”

    “你是她亲兄长。”秦念不由自主将白瑶搂得更紧些,道:“郎君,你真要打死她么?女娃儿年幼不懂事,你教导了也便是了,多大的祸事也未见得天塌下来……”

    “现下教导,可还有用?”白琅怒道。

    “可打她也已然没有用了啊,除非你索性要了她性命,否则那孩儿便在她腹中啊!”白瑶整个人的重量全压在秦念身上,手紧紧攥着秦念的胳膊,仿佛这一点依托能拯救她一般,直拖得秦念腿都发软,几乎站不住:“郎君,郎君,她同我说,原本她也只想尽一时的缘分的,结果闹出这样的事儿,难道她想要有这小孽障么……”

    白琅这一回却是连她的颜面都不留了,喝一句“闭嘴”,秦念一惊,果然不敢再说什么。她与白琅成亲数月之间,原以为自己已然摸透了他秉性,此刻却只觉得他陌生之至。

    然而他这一声喝令却仿佛压住了自己的火气,深吸一口气,便向秦念道:“你扶她去坐着罢。我不打她了。”

    秦念听得这一句,当真如蒙大赦,立时半拖半拉将白瑶扶了坐在榻边。这一会子也顾不得什么垂腿坐不雅了,她一手搀着白瑶,一手忙摸出丝帕,替她将脸上的眼泪和血迹擦干,柔声道:“别怕,你看,阿兄还是疼爱你的。”

    白瑶张了张口,她唇瓣被牙齿咬破,然而流血到底不多,可鼻中流血却始终止不住。须臾时间,秦念手中的帕子已然血迹斑斑,而白瑶的血尤淅沥落在她裙上。

    秦念着实是慌了,一意唤婢子取冰与新帕来,而白瑶倚在她肩头上,泪水也流个不停。婢子们奔忙,房中一片嘈乱,而她要极细心地听,才能听到白瑶口唇微动时说出的话。

    她说:“阿嫂,我真的不想活了,你叫阿兄把我打死罢。我这样肮脏的人,给家族丢了颜面,出身也卑微……”

    “闭嘴!”这一回,却是秦念喝令白瑶,帕子脏了,她给白瑶擦泪时便将未干的血迹擦在她脸上,让白瑶的脸愈发不堪看:“你死了,你阿娘便失了唯一的骨肉,你阿兄也要因此获罪,连着我也过不好,你说你感激我回护你,你就用毁了我郎君的法子来报答我?”

    “我活着也要连累兄嫂……”白瑶说了这一句,便不再说了,闭了口眼。血混杂着泪水一道流下,直看得秦念心慌。

    “你随我出来。”白琅默然看了许久,此刻却突然出言。秦念抬头看了他一眼,却觉得心头松快了不少。此刻的白琅,已然不再是那副杀气腾腾的模样了,与寻常温文尔雅的他还是一般的,刚刚那一巴掌险些抽昏了白瑶的人,似乎并不是他。

    秦念依言将白瑶交给了婢子们,细细嘱咐好生看好她,待她血止了便服侍她歇下,定然不要让她寻死觅活。如是啰嗦再三,方跟着白琅出去。

    白琅在廊上站住,见她跟过来,方叹息一声,道:“我后悔了。”

    “什么?”秦念微微仰着头,望他道:“郎君,您方才真吓死我了。先前,您也这样打阿瑶的么?她那么怕你!”

    “我便是打她,也没教好她。”白琅苦笑一声:“早知道她做出这般糊涂事儿,我不若当初便同她说个清楚。若她执意要嫁,今后吃苦也不损了家中名声。”

    “郎君如何知晓阿瑶嫁了那齐校尉就一定要吃苦的呢?”秦念道:“难说也是一对璧人儿,阿瑶那么欢喜他,若是真成了,一定会放下身段好生做个娘子的。”

    “他不成。”白琅摇头道:“我当日从边军初入鹰扬卫,便听闻了此人容色绝佳,但为人处世,令人不齿。他一个良民出身的儿郎子,年纪轻轻做得正八品上,这最近几次提拔还都是无功而拔擢,你如何看?”

    “他若没有为官的阿爷又或者亲戚,如何能寻得了上头的门路?”秦念道。

    “他有那张脸。”白琅道:“你大抵不曾亲眼见过他,他容颜……当真是宛若美女。”

    秦念骇然,道:“难不成他……郎君!你……”

    白琅冷冷一笑:“是了,这名声远播十二卫,只是我刚刚回来,又不乐意说这些有的没的,可叫我自己的阿妹着了道去!”

    秦念默然良久,她此刻方知晓白琅那股恨不能杀人的愤怒究竟是哪儿来的,待她终于能开口,说出的却也不过四个字:“当真作呕。”

    “我能怎么办呢,阿念。”白琅看着她,道:“事已如此,我该怎么办?你说,用药将那孩儿流了去……如何?”

    “若是郎君执意这般,大概也不是不可,只是,用药太过危险,若是出了纰漏……”秦念支吾道:“再者,那也是条性命啊。便是那孩儿的阿爷如何不堪,他也是你的亲甥儿。要他去死,太也作孽。”

    “……”白琅默然,他看着很有些疲惫,终于低声道:“要么,叫阿瑶躲着,将这孩儿生下来吧。便是交给谁收养着也好。”

    “交给谁?如何去说?”秦念道:“今后阿瑶又要怎么办……今日闹出这么大一场,若是这名声传出去了,今后谁敢娶阿瑶呢?那孩子可不是个猫狗,朝外头一丢便有人捡走的。若是将他送了个不好的人家……”

    “她自己做下的事,还要我去寻人好安置她和那贱种么?”白琅仿佛又上了火,道:“我丢不起那份颜面!若是嫁了人死了夫君回来也便罢了,尚未议亲,便做下了私相授受的事儿!你想想,谁敢要这样的娘子?”

    秦念实在也无法答。究竟白琅是白瑶血亲的兄长,他便是再恼怒白瑶,也得给她这一辈子算妥当了。而她,她只能想着不要让他打伤了白瑶,不要让白瑶饮药流胎……她却没想过,若是孩儿生下来,白瑶和孩儿的一辈子该如何。

    而白琅的字字句句,说的皆是坦白踏实。世事确是如此,同样不是处子之身且有了子嗣,若是再嫁女,还是很有人愿意迎娶的,若是未嫁女,哪儿有男子敢问?白瑶这性子脾气身份,若是在外郡旁道,好歹还算的个官宦人家出身,有的是人愿意求娶,然而放在京中,本来便连寻一门真真门当户对的亲事都难。

    秦念不由叹道:“若是没那孩儿,一切都还好说。传言再如何难听,男子那边终究没有证据……要么,我去寻一个差不离的亲眷,寻那般妇人无所出的,假认作是他们的子嗣,待阿瑶生产了便抱过去?这般也不致叫孩儿落到下贱人手中。令下人们封了口,或许……或许还能寻个差不多的亲事。”

    “你家中有这般不讲究的亲眷?”白琅只道。

    秦念登时无言,她家还当真寻不出这样的亲戚来。秦氏裴氏皆是高门富贵,家中正房娘子生不出来,那么郎君纳个妾也生得出来,谁要一个来历不明的小娃儿呢? 嫂索贵女凶猛

    “再不然,生下来便抱给佛寺或者观院,就说……说是女婢和外头的小厮生养的……”秦念小声道:“出家人慈悲,大概不会坐视不管……”

    她话音未落,走廊尽头匆匆来了个人,满面的惊慌,不是李氏却又是哪个?李氏自然也见得了白琅秦念二人,到得跟前便急匆匆道:“郎君,阿瑶她……她怎么了?我听说,她惹您大怒……”

    秦念实是不知如何和李氏说,但见白琅面无表情,道:“庶母不知晓自己马上要做外祖母了么?”

    “什么?”李氏一怔,脸色大变,道:“阿瑶她怎的做出这般事儿来?”

    “拼却一生休,尽君今日欢。”秦念低声道:“庶母,这俚歌粗俗,然而,大概还真有痴情的女儿,愿意做出这样的事儿呢……”

    李氏脸面发青,身子摇摇欲坠,还好后头跟着的婢子扶着她,方才不曾跌倒。她胸口起伏益发剧烈,颤声道:“阿瑶这小畜生!她……她这孽障!催人命的!她做这样的事!我死了都没脸去见郎君的爷娘!可,娘子,阿瑶她……她是自己愿意的?又或者是出门游耍时为人所强?若不是她自己低贱……”

    “若是有人敢强迫于她,我定叫那人灰飞烟灭。”白琅的声音沉沉的,道:“但若是她自己甘愿的,庶母……这事儿,她自己需承当。白家有不少小娘子,今后我膝下亦会有,我不愿我的骨肉因了她这般糊涂事而寻不到好人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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