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一个心中爱慕的人在一起,他怎样,都是好的。

    秦念如今是深深信了这一点。白琅抱着她,亲吻她的时候,是好的,他负手立于窗下,看着下人们在外头焚烧账册,而她静静站在他身后的时候,是好的。

    哪怕第一回肌肤相亲,疼得她咬破了嘴唇,能贴着他温热身躯,偎着他怀抱,也是好的。

    相比那新婚的早晨第一次尴尬的尝试,白琅这一回温柔耐心了许多。饶是如此,秦念亦疼得难以自持,额上的汗珠沿着脸面划下,倘若不是早先时候卸了妆容,情形定然要狼狈许多。

    须知,那上妆的粉,被汗水一冲,可便深浅不匀,宛若一只花脸儿猫了。于秦念这般人来说,要她忍疼容易,要她失仪,却实在难容之至。

    身体的疼痛从初时的一阵一阵渐渐连绵起来,疼到了极点,便也麻木了,却是他身体的温度与喘息的湿意,依稀能勾起几分缠绵。

    白日里,他只是长长久久地吻了她一下,她便生了预感,今夜他和她,该当真做夫妇了。果然,白琅到得黄昏时分再来她院子,行止便不再如从前一般了。

    往日,他会在她身边坐下,含笑望着她,看一会儿,便起身将她拥住,也不说话,只静静地抱她一会儿。而这一日,他却不太看她,仿佛是在纠结挣扎什么,手中翻开的一册书,久久地便停在那一页。直至待得婢子们安枕铺床罢了退出去,他放下书册,突然迎上来的眼神却冲动且决绝。

    直至雨住云散,秦念回想起先前的种种,也实在忍不住想笑——她从不曾见过白琅那下了天大决心,赴死一般的眼神。便是在落凤城,他开城与敌将拼死一战的时候,也不曾如这样的。

    “你在……想什么?”白琅侧卧着,仿佛有些害羞,终究还是开了口。

    “……我什么也不曾想。”秦念不意他竟然会主动挑起话题同自己说话,脸蛋儿便是一红,忙道。

    “你在笑。”他轻声道,嗓子有些哑,手指却抚上了她的脸颊:“你笑着,真好看。”

    秦念益发觉得心和身子都化成软绵绵的一团了。她这时候才觉得,他手指拂过的她的唇边,当真是勾起来的。

    郎君啊,她的郎君。她将脸贴在他胸口上,一句话都不说。

    白琅也不再说话了,两个人这么倚靠着。婢子们退出去的时候,她不曾要她们点燃灯树,因而这般时刻,只余下榻角上一只镂空的香炉里别有心思点起的一段蜡烛。微光彤黄,深重的阴影落在白琅棱角分明的脸上,秦念依稀看到未干的汗珠。

    她抬了手,想为他擦拭,然而终究是有些犹豫。便在这犹豫之间,白琅竟将她手握住,引着她为他擦去了面上汗珠。

    汗水是湿凉的,他的肌肤却是温热的。

    秦念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怎样睡过去的,只依稀记得,在她神思恍惚,眼皮子再也难以撑开的时刻,白琅曾在她耳边说过一句什么话。

    只是那一句话,在她醒来之后,便再也寻不到半点儿踪迹了,仿佛根本不曾存在过,而白琅彼时已然起身,她仓皇坐起时,正对着衣冠整齐的他,站在外头,隔着半开的榻屏,带着有些腼腆亦有些温存的目光看着她。

    秦念怔了一刻,方伸手将锦被拖了,掩住胸前。

    白琅失笑,道:“快些起。我婶娘在外头候着你,据说很焦躁了。”

    秦念一怔,道:“哪位婶娘?”

    “郑氏。”

    秦念恍惚记得,这位郑氏,乃是白琅的伯父内人。她并不了解此人性情,然而既然是郑姓的,母家想来也定有些很有身份的亲戚。

    她自然不敢怠慢,然而昨夜旖旎之间发鬓散乱身子慵惫,仓皇折腾起身,也用了小半个时辰。待得垫了几口点心,见得郑氏,外头天光都大亮了。

    秦念以晚辈见长辈的礼与郑氏相会了,便道:“今日起身得迟,实在有些怠慢婶娘,还望婶娘不要怪罪才好。”

    郑氏只笑得眼角儿都出了皱,道:“七娘果然好生标致的人物,怪道……新婚夫妇,晚些起身也无妨的,老身虽然早过了那般年纪,可也还记得些许情由呢。”

    郑氏大抵不知道秦念与白琅昨夜才真做的夫妻,这一句话自然也是无心,秦念听得却很是戳心,一霎便红了整张脸。

    郑氏微微笑了,道:“这有什么好害羞的?三郎自小失了爷娘,我与他伯父,是将他当做亲生儿郎子一般上心的。如今他得了娘子,恩爱非常,我们自然也是很欢喜的。”

    秦念不知她此言何意,自然是笑道:“多劳伯父与婶娘从前的诸般照料,郎君也同我提起过呢……”

    郑氏的颜色却在听闻此语时微微一变,旋即恢复如常,只道:“三郎是个有心的好儿郎,七娘与他做了夫妇,自然也要好生管了这一座将军府,光耀宗族才是。”

    秦念先前并不清楚这位婶娘为何一大早就登门拜访,只能隐约猜测一二,如今突然听闻“宗族”二字,却将她来意猜出了八分——这怕是前一天那一把火惹出来的祸。

    她尚且未曾细细看过那些账册,白琅便把它们付之一炬了。是而无论那些账册中有什么见得的又或见不得人的内容,如今皆是无法追查了。

    想来白家的族人,多半是想知道李氏掌家这些年的进益的,却被李氏滴水不漏地挡出府去。如今他们好不容易盼得三郎讨了娘子,那些账册该从李氏那里转到她手里了,自然要急着弄个清楚……

    “我也很有此意,只是怕本事不济。”秦念轻声道:“偌大一个将军府,哪里是想管好便管好的呢。”

    “这倒也是。”郑氏道:“我已然许久不曾问过这边府上的事情了——这些年,全是三郎的庶母李氏一手打理府上事物,你若想真正掌管此处,只怕还要过她这一关呢。”

    秦念心中暗道一句得了,颜面上却是娇美无邪的一笑,道:“庶母待我很好的,昨日便将旧账册都搬来了,并不曾藏私,想来是有意叫我过了她那一关呢。”

    郑氏要提到这事儿,她便也提——不管郑氏与李氏都出于什么目的来觊觎将军府的家产,如今这一份家产都是她的夫婿白琅的。他已然要烧了所有账册,无非所示先前种种再不追查,而此后的种种,便都是她秦念要打理的了。

    除了她,旁人谁想插手,都不会有机会。

    “那些账册,娘子可认真读了?”郑氏道:“当真没有半点儿蹊跷?”

    秦念咯咯笑了,道:“我哪里有时间读那些个——账册刚刚搬来,郎君便说要来无用,不若一把火烧了去。于是,我便叫婢子们将那些个账册烧了个干净。”

    郑氏面上的愕然,由秦念看来都颇有几分做作:“烧了?那么先前的事儿,郎君与娘子是既往不咎了么?”

    “什么先前的事儿?”秦念眨动着明亮的眼睛,道:“郎君久在军中,我嫁入府中也不到半月……先前的事儿,我当真是不知晓。”

    郑氏皱了眉,道:“您太也疏忽!府上有七八处庄子呢!说来,咱们白家的庄子地界都挨的近,素日里族中公学等事务,也是由大家公摊了的。只是,不知缘何,将军府的庄子,收成却总比旁人的差些,年年交给族中的钱粮,也……”

    秦念不由肃然道:“婶娘这话,可是说府上欠了族中的钱粮?这一出若果然能坐实,秦念自然不拖不延,清偿了才是。只是,我家郎君许久不在京中,这事儿须……”

    “自然是不能怪三郎,他男儿汉知道个什么?”郑氏忙道:“只是这事儿蹊跷,咱们私下商议着,总觉得有些布帛粮食,仿佛是被谁吞了去呢。”

    秦念默然片刻,突然笑道:“我懂了婶娘的意思了。有人借着将军府的家产,中饱私囊,乃至将军府欠下族中的钱粮来。是也不是?婶娘放心,账册虽然烧了,秦念的眼不是瞎的。待到年关之时,那些个庄头来了,秦念自然有吩咐。”

    郑氏面上的笑意益发殷切,道:“七娘果然算得贤内助。三郎有七娘这般的好娘子,也不枉同族的叔伯们为他操持这许多。有劳七娘。” 贵女凶猛:..

    秦念面颊微红,显然是个娇羞不已的新娘子,忙着讨好夫婿宗族的长辈一般:“婶娘说这样的话却见了生分!何至于有劳这样的话儿!做娘子的,总要尽心竭力,为着夫家兴盛才是。”

    郑氏大概只当秦念信了自己的话,神色里一直隐约的紧张便荡然无存,与秦念闲扯几句,也便推说中午时分要到了,家中尚且有事,便先退走了。

    秦念送她出去,心中却只觉五嫂所言不虚——白家这夫人,当真还不是轻易能做得的。

    白琅的父亲与这位郑氏的夫婿乃是一母所出,只是做兄长的自幼身子骨儿不佳,书读不得,武习不得,除了子嗣方面,全然没有哪一样比得过白琅父亲的。品阶虽然不低,粮饷却架不住家中的儿郎子们吃用。

    这样的情形,怎么也该算计着过,哪怕只能算计些许族中公学的供给呢?

    只是秦念也知晓啊,白琅的那位庶母,同样是个算计的人物。

    如今她也分不出两边谁是谁非,只能先应承下来,走一步看一步罢了。她也不曾指望少交钱粮,断了族人的念想,也不指望能叫李氏把前些年可能贪渎掉的钱物吐出来——只要大家颜面上过得去,糊涂些又何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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