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七八天,白琅果然来了翼国公府,只是这一回,并不是应了崔窈的邀前来吃酒玩耍,却是直接去见了翼国公。

    这即将成为翁婿的两人闭了门谈了许久,秦念听闻白琅上门,便偷摸溜到了窗外窃听。翼国公府人人知晓七娘无法无天,竟也无人拦阻告发她,由着她站在堂后听着。

    下人们为了避免叫旁人发现自己看到七娘却不拦阻的名头,见得堂后的一袭裙摆,都纷纷绕路而行。秦念站了一个多时辰,脸色由粉润渐趋苍白,到得白琅要告辞的时分,她整个人竟倚靠在墙上,腿软得时刻会跌倒。

    而隔着一堵墙,那个她心心念念的人说:“明毅告辞。”

    秦念从窗缝里瞥过去,她多想再看他一眼,但从这里窥去,只能见得半扇绣着山水的屏风,却看不到那人的身影。

    她慢慢蹲下身子——他要走了,离定下的吉日只剩下四个多月,他要出征。

    她知晓他身经百战,但当着这样的时候,她却只觉得恐惧如山崩海啸,向她铺天盖地地压下来,她避无可避。

    不知过得多久,她听得阿爷的声音在她头顶上响:“你可偷听够了?”

    秦念勉强抬起头,看着他的面容,笑了笑:“阿爷……我……”

    “失魂落魄的,像什么样子。”

    “阿爷……”秦念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朝中那么多良将,为什么是他呀!”

    “做将军的,没有战功,哪儿有前程?”秦云衡看着她,笑叹道:“他便是现下不去,早晚有一天也要去的。莫非你便希望他在鹰扬卫困一世?”

    “可鹰扬卫好赖是守宫城的,阿爷,儿怕他遇险呀。”

    “你当守宫城便没有危险了么?痴女儿!”秦云衡道:“他既然是个将军,造化富贵,便全都在枪尖子上了。你便是哭,又有什么用?让他出征,那是圣人的意思,是提拔的意思。”

    “可……马上就要成婚了呀。他这一走……”秦念的眼红得活像个兔子。

    她阿爷反倒笑了,伸手摸摸她的头,道:“不过是突厥牲畜病疫,因而生了抢掠心思南下罢了。天军威武,还有打不过的事儿么。你们的婚期还有四个月,他定能在吉日之前得胜还朝的。”

    “……阿爷。”秦念默然一阵子,突然抬头,道:“儿能跟着去吗?”

    这一句话,却把秦云衡惊了个寒噤,他看着秦念,似是不敢信般,问:“你说什么?你要跟着去出征?”

    秦念点点头。

    秦云衡当即沉了脸下来:“你一个女儿家,疆场厮杀之所,你怎么能去?”

    “……堂兄不是主将么?”秦念极小声道:“阿爷既然说这一回出征不危险,儿去一次,也当是无所谓的……”

    “军中不可有女子。”

    “可是,本朝立国之时,不就有长公主所率的娘子军?”

    “长公主是长公主,你是你,你……”

    “可见这军中不能有女子一言,全然没有道理呀!”秦念道:“阿爷,阿念发誓,便是去了,也好生听堂兄的话,一定不会有事的。”

    “不行。”

    “阿爷……”

    “你当我不知晓你什么心思?若是白明毅不去,你会闹着要去?”翼国公压下脸来,道:“你年轻轻的女孩儿家,未嫁之身,为了个男子做出这样的事情来……只有那些个年幼无知的小娘子才会觉得是一段佳话!”

    “阿爷,儿定不会做出什么有辱门楣的事情……”秦念心里头一慌,道。

    “我知道你不会,可旁人未必便相信你不会。”秦云衡沉声道:“秦氏行伍出身,原本算不得尊贵,然而自你曾祖,代代迎娶的皆是有声望的世族出身的正妻,你可也想想自己身上流的是何等尊贵的血。素日你顽皮我不管你,可疆场上安危难卜,容不得你这样放肆下去了。”

    秦念垂了眼,闷声道:“阿爷,当真是不行?”

    “不行……”秦云衡说罢便转身,走出几步,却又停了,看着孤零零立在那里,垂着眼泪一声不吭的小女儿,僵持一忽儿,叹了一声:“待我与你阿娘商议一声。这不是我做得了主的,你若要跟去,还得禀报了圣人。你与明毅不曾成亲,今日做主将的又是秦悌,也寻不出堂兄带着堂妹的先例来……”

    秦念听得父亲这言语,算得上是松动了,颜面上不由便现出喜色来:“阿爷,儿若是去得,一定好生听堂兄的话,不该做的,是一件都不会做的。阿爷您放心……”

    “你一个女儿家,在军中可如何是好。”秦云衡叹道:“起居用度,处处不便啊。”

    秦念眼里头泪花还没干,脸颊上便勾出一双酒窝儿来:“阿爷,儿知晓了,到了那边,若是堂兄果然以为不便,那将儿安置在某处城中也无妨的。”

    “你……那你又是何苦来哉!”秦云衡摆了摆手,道:“你回去吧,莫要再这副委屈模样儿看着我!”

    秦念点点头,极规矩地行礼:“儿告退,阿爷万安。”

    而秦云衡看着她,似是想叹,却终究只是苦笑了一声。

    大抵是半个月后,白琅率军至塞北落凤郡,与先期到达的秦悌所部会合。他是做副将的,自然是要去主将那边儿拜会,却不料抬眼之间,正看着秦悌身后着一身铠甲的人特殊得很。

    而彼人目光与他一触,登时便垂下了眼神儿去。

    须臾出得帅帐,白琅便沉着脸在不远处等着了。果不其然,那人也随了出来,站在他身边稍远地方,却是期期艾艾,像是要说话,又说不出话。

    “这地方是你该来的么?”他先开了口,口气全然不善。

    “我……我想来。”秦念不敢看他,道。

    “你是个小娘子!这军中尽是男儿,你在此间多有不便,你可知晓?过得几天两军交战,敌我交错生死相搏,你一个身娇骨软的女儿家又能做什么?不过是个拖累!”白琅道:“翼国公竟也许你来!”

    秦念低声道:“我求阿爷的。”

    白琅素来少话,能一气儿说这么多,显然是动了火气,秦念哪儿敢对他眼睛?然而要她走,她却是不依的。好容易求来的,怎么能这么就算了?这白琅训斥她,倒也无妨,反正她抵达落凤郡中第一日,便叫堂兄秦悌给训了个狗血淋头了。那也不过是哭了一晚上的事儿——秦悌当下也抽不出人手把她送回去不是?

    连圣人都同意了的事儿,他们这些个将军,便是再不乐意看得她在军中,又能怎么的?

    “你……”白琅道:“七娘,你听我一句劝。如今突厥人声势虽不大,然而两军接战的时候,当真不是好做戏的。你如今来了,想走只怕也不那么容易,便留在落凤城中吧。再莫要耍小性儿和我们出征了。”

    “白将军如何知道我还想随你们出征的?”秦念叫他说中了心事,不由问道。

    “你穿着铠甲,不是要上阵的意思?”

    秦念抬抬眼,对上白琅的目光。他眼神中的不悦何其明显,她几乎要沮丧地哭出来了。

    他不愿意让她随行,谁都觉得她是个女儿身,便不该到这塞北苦寒之所来。只有她一个人相信自己不会成为他们的拖累,可……可他们都不信啊!

    “我不会有事的,我也不会拖累你们的。”她小声道:“我跟着,不行么?我的箭术,白将军也见过的。我堂兄不知道,可您知道啊。”

    “不行。”白琅的回答,却比她阿爷的要斩钉截铁千倍。

    秦念满面委屈地抬眼望他,却终究发现,便是同她定了婚的白琅,也还和从前那个油盐不进的白琅一般。对于她堪怜的神情,他全然不作反应。

    白琅这人啊,怎的这样难说话?秦念在心中抱怨一句,又想着——他要是不这么俊美,她一定不会这般忍他的脾性。

    如白琅这样的性子,简直讨人嫌到有些许好玩。

    但秦念心里头其实也并不怕他不带她——这军中的主将,是她的堂兄秦悌。带她不带,秦悌说了才算数儿,白琅说的,毕竟什么都不算。

    她若是真不随军前行了,一定是为了顾全他的愿望,而不是被他们嫌弃地丢下。

    揣着这样的念头,秦念口上便答应了个满满当当,白琅这才罢了口——此人能为她啰嗦这么多,秦念便是挨了训,也颇觉得有些隐隐的欢喜。

    只是这般欢喜,待得大军出城的前一日,却尽数被扫了个干净——秦悌唤了她去,竟是将一封信递到了她面前。

    秦念捏了信,不知为何,突然有些心慌,便开言道:“阿兄,这是……”

    “这便是二叔要你带来给我的那一封信。”秦悌看着她,薄薄的嘴唇微微挑起一丝笑:“你可真是个老实的小娘子,一路过来竟也没想着偷偷拆看。也罢,今日你可以看了。”

    秦念那一股子心慌的劲儿更明显了。她颤着手抽出信笺,眼光落下去,面上的神色立刻便换了惊诧:“这是我阿爷要我带来的书信?就写了这些个?!” [**~] .笔.

    “正是。”秦悌颔首,道:“我爷娘早亡,全靠了二叔与婶娘教养,如今二叔的言语,便如同生父的嘱咐一般,半点儿不能违拗——七妹便好生在落凤城里等着吧。哪一日王师凯旋,哪一日许你出城。”

    秦念原本见得白琅一面,又亲眼看了将士操演,那些个不安心思早放了多半下去。能留在落凤城将军府里头,她原本也愿意的。只是,自己愿意留下和被兄长当个拖累一样丢下,这两般情形,哪儿能一样?

    她阿爷才真真是老奸巨猾,不忍心看她委屈,便把她送到这里,还连铠甲弓刀都为她准备好——最后却叫她带一封信给秦悌,好把她关在落凤城里头不得前行半步!

    她可是被秦悌念叨了小半个月啊!每日价道她性子太野行事堪虞,她若不是还要维持身为贵女的优雅模样,早就摔门而出了。她千里迢迢从京中赶至此地,难不成就是为了听素来严肃毫不可爱的堂兄啰嗦她么?

    秦念苦着一张脸,她现下是当真恨透了这“千金有礼”的行止规矩了。她极想哭闹一场,但是,秦悌不同她阿爷,更不同秦愈,看着她哭闹,只怕非但不会妥协,更会以长兄的身份罚得她再哭不出来。

    “这般温和贤淑多好。”秦悌看她一副既不敢怒复不敢言的模样,悠然道:“二叔说你性子泼悍不服管,我看,七妹柔雅得很啊。崔卢李郑世家女,亦不过如此啊。”

    秦念听得这一份夸赞,但觉胸口塞了块泡胀的胡饼。她阿爷一定是有心将她塞到秦悌手上磨性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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