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凝紫所练“冰河玄功”本为纯阴一路,与九阴毒秉性相同,一旦运功,只会助长其势,根本无法解毒。她周身忽痒忽痛,乍冷还寒,诸般古怪滋味一起涌来,花晓霜生平所受的九阴毒脉之苦,她此刻也一一领受。韩凝紫将花晓霜怨入骨髓,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而后称快。

    她咬牙切齿一阵,扶着树木,蹒跚走到山脚,只见郊野空旷,不见仇人踪影,正在烦恼,来路上出现两道人影,正是花清渊与凌霜君。夫妻二人,一个长袍广袖、丰神如玉,一个碧裳螺髻、清丽脱俗,两人并肩而行宛然一对璧人。

    韩凝紫望着两人走近,一颗心似在油锅里煎熬,浑身血液时凝时沸,眼眶又酸又热。忽见花清渊在丈外止,也呆呆盯着她,眼神似喜似悲,凌霜君却咬着嘴唇,眼中喷出两道火舌。

    三人默然对视,过了良久,花清渊叹了口气,幽幽道:“紫儿,多年不见,你憔悴多了!”二女都不料他沉默许久竟然说出这句话来,均是微微一呆,韩凝紫情难自禁,冲口而出:“你……你也变了好多……”

    凌霜君气得身子发抖,一顿足,转身便走,花清渊吃了一惊,慌忙将她挽住,问道:“你去哪里?”凌霜君怒道:“你都不把晓霜放在心上,我还管她做什么?”花清渊一怔,苦笑道:“我怎么不把晓霜放在心上?”凌霜君死死盯着他,咬牙道:“你见了这毒妇,不问女儿下落,偏与她卿卿我我,当我是透明人儿吗?我这辈子见过的冷血汉子,以你花清渊为最。”

    花清渊脸色发白,无言以对。他一见韩凝紫,全然不由自主说出那句话来,明知不对可也难以抑止。凌霜君见他呆怔模样,知他心中抱愧,更觉委屈,禁不住啜泣起来。花清渊叹了口气,将她搂在怀里,向韩凝紫道:“紫儿……咳……韩姑娘,小女无辜,负你的是我,你若放了小女,花清渊任你处置。”

    韩凝紫与他久别重逢,原本神飞意驰,忘乎所以,忽见他抚慰凌霜君的温柔样子,又不禁妒火重燃,脸色青白不定,轻轻笑道:“韩姑娘,韩姑娘……”她低呼数声,语中微微哽咽。花清渊见她神色怪异,忍不住唤道:“韩……凝紫,晓霜到底……”韩凝紫柳眉倒竖,忽地喝道:“韩凝紫是你叫的吗?”她望着凌霜君,冷笑道,“你的宝贝女儿,早被我砍成十八块,丢到汉江中喂鱼去了。”

    花清渊倒退一步,脸上全无血色。凌霜君见韩凝紫独自一人,便已猜到女儿遇害,一听这话,二十年的仇恨涌上心来,挣开花清渊,纵身扑将上去。韩凝紫挥剑相迎,转眼间,这对情敌斗在一起。

    论及武功,韩凝紫高出凌霜君不少,但她身中“九阴毒”,举动迟缓,拆了二十来招,被凌霜君一掌打在胸前。韩凝紫步履踉跄,几乎跌倒。凌霜君重创仇敌,且惊且喜,正要抢上结果对方,眼前人影忽闪,花清渊将韩凝紫扶在手里。凌霜君如堕冰窟,呆了一呆,凄然道:“好,二十年前如此,二十年后还是如此,花清渊,你这一生,是护定了这毒妇么?”

    花清渊神色数变,转眼望去,韩凝紫面色委顿,口边鲜血流淌,一时间,怎也狠不下心肠对她动手,只得道:“无论如何,也要问个明白……”话没说完,忽听一声怒哼,掉头望去,花无媸一脸怒容,公羊羽、九如、云殊与花生各站一隅,这才想起早先约好,自己与凌霜君前方诱敌,四大高手伺机夺人。

    公羊羽踏上一步,厉声道:“韩凝紫,你方才的话可当真?”韩凝紫没有亲眼见过穷儒,但公羊羽这身行头一望可知。她自知难逃公道,动了倔强念头,冷笑道:“我骗你做什么?我亲手杀死那臭婆娘,你没瞧见这剑上的血迹吗?”花清渊夺过短剑一看,剑脊上血迹未干,顿时心头一空,望着韩凝紫仿佛痴了一样。

    公羊羽呆了呆,忽地纵声厉啸,身形一晃,手起掌落,向韩凝紫当头拍落。花清渊见得掌来,不由抬掌格挡,父子二人掌力一交,花清渊左膝一软,跪倒在地,脸上涌起一股紫气。公羊羽怔了怔,撤掌叹道:“罢了,我不管了。”花无媸眉眼通红,恨声道:“有其父必有其子,哼,你也不配管他。”公羊羽苦笑道:“你说得是,我当真不配。”卷起大袖,退在一旁。花无媸上前一步,逼视花清渊道:“你还要护着她吗?”花清渊只觉脑中乱哄哄的,挽着韩凝紫始终不忍放开。

    九如长叹道:“悠悠苍天,不佑善人。花晓霜悬壶济世,活人无数,却终究不得善终。唉,罢了罢了,世间事多是如此。花生,走!”花生愣了一下,忽地两眼瞪圆,大声说道:“师父,你说晓霜死了?”九如瞧着徒弟,暗暗叹息,点头道:“不错!”

    花生呱得一声,跳起三尺,指着九如鼻尖怒道:“老和尚骗俺!晓霜怎么会死?她怎么会死?”九如道:“她也是血肉之躯,怎么不会死?”花生好似热锅上的蚂蚁,狠狠踱了两步,大摇其头,连声说:“不对不对,别人会死,晓霜那样的好人,怎么会死呢?梁萧不会死,晓霜也不会死。”在他心中,怎也不信晓霜死了,环眼睁得老大,瞪在九如脸上,模样十分忿怒。韩凝紫冷笑道:“我亲手杀的,还不对么?”

    花生怒道:“你骗俺,俺不信!”韩凝紫道:“你不信么,可以看剑上……”话未说完,花生大喝一声,一拳挥来,花清渊出手抵挡,但“大金刚神力”有撼天动地之威,花清渊心有旁骛,顿被逼了个手忙脚乱。

    花无媸皱眉道:“九如和尚,天机宫的事自有天机宫处置,你们师徒凭什么插手?”九如冷笑一声,叫道:“花生,走。别人的家事咱们少管为妙。”花生一愣住手,忽一跌足向远处狂奔而去。九如望他背影,摇了摇头,叹道:“老穷酸,就此别过。”公羊羽与他斗嘴心中却很敬重,也合十作礼:“恕不远送。”九如长叹一声,木棒点地,人已在数丈之外了。

    花无媸盯着花清渊,涩声说道:“我再问你一遍,你当真护定这毒妇么?”花清渊的眉尖连连颤动,忽一咬牙,大声道:“不错,我花清渊既无流水公之武功,也无元茂公之奇学,更没有你的精明算计。我……我是天机宫古往今来,第一个无能无用之人。”

    花无媸不料他说出这番话,微觉怔忡。忽听花清渊又说:“从小到大,看着先人遗迹,我就打心底鄙夷自己,故而从不敢拂逆母亲。你逼我娶霜君,我没违拗,你要我做宫主,我没推诿,你要我暗算梁萧,我也照做,你让我冷落晓霜另生镜圆,我一一照办……”

    花无媸冷冷道:“你说这些干什么,难道是我错了?”花清渊惨笑一笑,说道:“母亲算无遗策,怎么会错?千错万错,错在孩儿,只怪我没胆量,也没本事。有时候,我真羡慕梁萧,他敢作敢为,敢爱敢恨,纵有千百不是也胜过我花清渊万倍。”花无媸的脸色一片惨白,涩声道:“是啊,我管束你太紧,你真该大大恨我才是!”

    花清渊摇了摇头,叹道:“孩儿岂敢怨恨母亲。当年元茂公早逝,天机宫大厦危倾,母亲独力支撑受过许多委屈,若无过人决断,哪有今日之局。”公羊羽叹道:“是了,是我的错,从小到大,我都没能好好教你,若你有我一身武功花流水又算什么?”花清渊摇头道:“也不怪父亲,人各有志,不可强求,你性子潇洒,若被缚于天机宫内也太委屈。”自从公羊羽夫妻反目,花清渊第一次父子相称,公羊羽百感交集,瞧了花无媸一眼,心中忽有几分惭愧。

    花清渊转过头来,幽幽叹道:“霜君,我生平最对不起你。可情之一物无法理喻,我虽百无一用,但由始至终,心中只容得下一人。今日重见紫儿,我才明白,当年与她相别之际,花清渊这颗心便已留在她那里,今生今世……再也无法取回了!”他语气力持平静,凌霜君却是泪如雨落。她内心中对花清渊爱之甚深,明知他心不在己,但也一而再、再而三地原谅他。听了这番话,她心中不胜绝望,知道自己永远败给了韩凝紫,再也挽不回这个男子的心意了。

    花清渊举目望天,眼里泪光闪动,他悠悠叹了口气,说道:“我一错再错,对不起父母,对不起妻子,对不起梁萧,更对不起晓霜。花清渊本是不祥之身,一切冤孽,由我而起,一切过失,由我承当。只盼诸位看我份上,饶恕凝紫……”说到这儿,忽地掉转剑锋,抹向脖子。这一下十分突兀,众人只觉热血上冲,脑海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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