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掠地吹过,遍野草木沙沙作响。不过瞬息功夫,花晓霜却似经历千年,身上的鲜血凝固也似,通身仿佛化为石像。这么过了许久,一无动静,她不禁睁开双目,忽见骆明绮目光锐利,瞪视自己,不由心生怪讶,低眉看去,那柄小刀压着腕脉,并不割下。

    忽见骆明绮神情萧索,叹了口气,收起小刀说:“罢了!”花晓霜心下奇怪,可又不敢多问,但不割脉放血,也就不会与梁萧分开,一时喜道:“谢谢婆婆!”不料骆明绮两眼一瞪,怒道:“谢什么?我割腕放血,就是要你的命。你干吗不恨我、骂我?就算饶了你,又有什么可谢的?没出息的东西!就你这糯米糕性子,怎么斗得过人家?”她唾沫飞溅,手指冲着花晓霜点点戳戳。

    花晓霜挨了一顿臭骂,莫名其妙,怯道:“斗什么?我不明白……”骆明绮怒哼一声,手指梁萧:“我问你,你喜不喜欢这小王八蛋?”花晓霜满脸涨红,默不作声。骆明绮又道:“我问你有没有?”花晓霜瞥了柳莺莺一眼,欲言又止,半晌道:“哪……哪儿有了?”

    骆明绮冷笑道:“是么?我不杀他,是看你面子!哼,你不喜欢,我这就取他性命。”花晓霜惊道:“万万不可!”骆明绮道:“那就是喜欢了?”

    梁萧啼笑皆非,心想这丑老鬼无赖透顶,天底下哪儿有这样问话的。花晓霜却漫无心机,一听便信,一唬就着,只恐对梁萧不利,面红耳赤,低头说:“是!”又轻又细,几乎无人听见。

    骆明绮哈哈大笑,转身面对梁萧,沉着脸说:“小子,我要你做一件事。”梁萧冷哼一声。骆明绮一指花晓霜,丑脸上挤出笑容:“拣日不如撞日,你和我的师侄孙,今天晚上立马成婚!”

    梁萧一怔,柳莺莺早已怒不可遏,骂道:“老太婆,你乱嚼舌根,不得好死,死了也要进拔舌地狱……”还未骂完,内腑剧痛,不由得蜷缩起来。

    梁萧厉声叫道:“贼婆子,又下毒?”骆明绮尖笑道:“敢骂我?岂不叫她吃些苦头?哼!乖侄孙,干脆婆婆为你斩草除根,弄死这只狐狸精!”花晓霜吓了一跳,急道:“不行!婆婆你答应过我,不得杀害他们!”骆明绮皱起鼻翼,哼了一声,盯着梁萧说:“好,臭小子你说,你要不要我的师侄孙做老婆?”

    她用毒之术出神入化,梁萧无计可施,目光一转,忽见柳莺莺望着自己,泪如滚珠,眼里悲恸更胜痛楚,他心头一酸:“莺莺待我情深意重,如果负她,猪狗不如!”刹那间,他打定主意,摇头说:“前辈见谅,小子万难从命!”

    柳莺莺一听,泪水流得更多,眼里却有盈盈笑意。花晓霜却觉双膝发软,靠在墙边,面无血色。骆明绮不料梁萧案上鱼肉,还敢违抗自己,勃然怒道:“你再说一次!”梁萧大声说:“小子万难从命!”

    骆明绮望着他,脸色渐渐阴鸷,瞅了瞅梁萧,又瞅了瞅柳莺莺,忽地点头说:“天下的男人都一样,只喜欢长相漂亮的狐狸精!哼,这样,我把她也变成个丑八怪,看你喜欢不喜欢!”从头上抽出一枚铁簪,冲着柳莺莺狞笑。

    梁萧心头一紧,刚疾之性发作,微微笑道:“她变成丑八怪,我照样喜欢!”一伸手,将少女的纤手紧紧握住。柳莺莺眼见铁簪寒光闪闪,原本也很恐惧,可是经他一握,但觉一股热流从他掌心透来,烘得身暖如春、心摇神驰,不由冲他绽颜一笑,一切的痛苦不再放在心上。

    骆明绮大为不解,皱眉想了想,忽地怒道:“小子!你不是喜欢她的容貌吗?”梁萧冷笑道:“你容貌长,容貌短,莫非因为容貌丑陋,没人喜欢?”他随口讥讽,无意戳中了骆明绮心底的痛处,她嘴一扁,大袖扬起,梁萧只觉五脏六腑生生挤在一处,奇痒奇痛,不觉失声惨叫。

    花晓霜大惊抢上,见他瞠目咬牙,牙关中迸出血水。她素知梁萧性情刚烈,若非痛苦无比,决不会呻|吟一声,一时心惊胆颤,急得快要昏厥,忽听骆明绮冷笑道:“我将‘五行散’加了四倍份量,看这臭屁小子能撑多久?”花晓霜不禁骇然,还未答话,梁萧忍不住凄声惨呼。花晓霜望着骆明绮,急道:“婆婆……”骆明绮怒道:“不许求情!哼,臭小子,我再问你,你娶不娶我的侄孙?”

    梁萧痛得口不成言,仍是摇头。骆明绮冷笑道:“好,看你撑到什么时候?”两句话的工夫,梁萧的惨叫声更加凄厉,柳莺莺听得芳心欲碎,流泪说:“你答应她……我……不怪你……”梁萧还是摇头。花晓霜心想:“他终是喜欢柳姊姊……以前的种种,都是我痴心妄想……”一时百感交集,伏在梁萧胸前失声痛哭。

    “五行散”的份量增加四倍,是为五行散用药的极限。其药效不是以一乘五那么简单,而是合于五五梅花之数,较之先前厉害了足足二十五倍,过了这个分量,人畜必死无疑。中毒的人真有万蛇噬体之痛、百蚁钻心之痒,诸般痛苦层出不穷。换了常人,片刻丧命。梁萧自幼练武,体质奇特,受此毒刑,也觉难忍,时候一长,不由涕泪交流。二女触目惊心,一齐向骆明绮痛哭哀求。不料老妪性子乖戾,遇强越强,梁萧越顽强,她的心肠越刚硬,不理二女央告,只想:“看你厉害,还是老身的毒药厉害!”

    梁萧死去活来,不一会儿,连惨叫的气力也没有了,唯有阵阵奇痛如潮涌来,几经晕厥,又几度痛醒,其中的滋味,较之华山时阴阳龙战之苦还要难受数倍。他忍耐不住,几欲认输,可目光每每扫过柳莺莺,到嘴的话又生生咽了回去。

    这么生死两难,不消片刻工夫,花晓霜但觉梁萧脉息渐弱,去死不远,自己空有一身医术,却没半点法子,心头一急,体内寒毒蠢蠢欲动,不由瘫在梁萧身边。心想梁萧死了,她也不用活了,这寒毒来得正是时候。她想到这儿,幽幽看了梁萧一眼,见他面庞扭曲可怕,不由闭目寻思:“‘五行散’名为五行,也该不离五行。阴阳五行为医家之本。唉,可惜医术只为活人,这‘五行散’却只会害人!”想到这儿,思及那日崂山之中,与梁萧相依相偎,以医家五行之道解读《紫府元宗》的情形,当此生离死别,那一份温馨涌上心头,情难自禁,喃喃念道:“宇宙之初,天地本无,无中生有,始有混沌,混沌中开,阴阳乃成;故天有日月,地成虚实,人分男女,兽为雌雄。阴阳运作,从无休止,因之四季有寒暑,日月有亏蚀……”

    这几句正是《紫府元宗》开宗明义的总纲。花晓霜心情所至,只顾在梁萧耳边絮语。所谓回光返照,梁萧身处垂死之境,心智忽转空明,花晓霜的话一字一句,恍若晨钟暮鼓,在在敲击耳畔。梁萧不由心想:“天地万物,不离阴阳。‘五行散’也是万物之一,怎可跳得出阴阳……”想到这儿,忽有所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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