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比她想象中来得更早。没过几天,大娘首先醒来了。只她看着水笙的脸,隐隐有些后怕,道:“阿笙,这马也不知道怎么了,竟然发了狂,你没事?!”

    水笙摇摇头。想要告诉大娘马被暗算的事情,却又不敢开口。

    “阿禾和百里呢,他们还好吗?”

    “阿禾哥还没醒来,”水笙叹了口气,“军医说他旧疾未祛,又添信伤,所以会睡久一些。大叔则是伤太重,一时半会醒不来。军医给他开了药,没有性命之忧。”

    马大娘连连谢过佛祖,又叹气道:“也不知道这运气是怎么了,这样差。我看是不是要一起去拜拜菩萨。”

    水笙一愣,脸色苦涩地说:“只怕是我不好。”

    马大娘笑了,“这哪能怪你,你来了之后,咱们家的生活可不就好多了呢。多了,我们怎么会在这里啊?!”

    “是一位叫姜设的将军救下我们的,”水笙顿了顿,忽然道,“我想去姜将军的绣房当个绣娘,也算是报答他的恩情。”

    “你这傻姑娘!”马大娘一拍她的头,“哪有人抢着给人家当绣娘的。我也算是知道了,这恩情大,你一个人还不清,等着阿禾考上秀才了,他来就是了。”

    水笙微微一笑,“如此,就好了啊。”

    她也希望是这样,希望自己是个普通的农家姑娘,一切有兄长就好了。

    可她明白,这一切都是因为她,她不走,家就永远不会过上太平日子。

    于是当姜设随意逛逛又过来的时候,水笙扑通就跪了下去,“还请将军怜我。”

    “怎么,这是改主意要跟我了?”姜设眉毛一挑,心里只觉得不可能,但却又格外想知道。

    “不瞒将军,我和家实非同路,养育之恩无以为报,只求不拖累他们,便是我最大的苛求了。”

    姜设闻言,不由微微一笑,“秦姑娘,你信不信,我早就猜到会这样了。不是这一次,就是下一次,你一定会走。”

    水笙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将军都看出来了。”

    “虎啸深山,鹤翱九天,非要你鹤立鸡群,一来难为你,二来也难为身边人。红颜祸水这个说法,只算是男子没本事,不然怎么会为了一个女人无从入手呢。”

    水笙摇摇头,“大抵只是我们不是同路人。”

    姜设道:“水笙,你心太软了。你既然聪明,就更要知道,女子不能心软。”

    水笙没说话。

    “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人,虽然是个男子,”姜设缓缓道,“但他和你一样,聪明,博学,有一副好皮囊,唯独却没有身世背景。然而他却从小小的百夫长,做到了如今姜将军的女婿。他唯一比你强的,就是他比你狠。他不但是对敌人狠,对自己也狠。我敬佩他,也自觉不能超过他。”

    水笙苦笑道:“我区区一届弱女子,又能如何呢。”

    “这世间就是这样,男人操控江山,女人操控男人。一旦成功了,江山唾手可得。”

    水笙摇摇头,“我没那个志向,也没那个本事。”

    姜设微微一笑,“所以我说,你不够狠,不够敢想,不够敢做。若是平常女子,能有你这幅容貌的,就立刻会求我指点了。”

    “无非是勾牵高官,又或者是高攀太子或者陛下。这世上送舞姬侍妾的多了去了,美人就更多。”

    “你看,你终于没用儿这个自称了,”姜设微微一笑,“秦姑娘,其实你这样自信,究竟是因为什么?”

    水笙一时语塞,最后苦笑道:“姜将军若是不去当佞臣,简直是可惜了。”

    这句话把姜设给逗得哈哈大笑,“我还真恨不得给你个金屋呢!你若是不嫌弃,我送你去隔壁的一个庄子静养,你只管去,这里不会让你担心。”

    “将军之恩,我竟无以为报。”

    “无妨,”姜设摆摆手,“我把你当做朋友,你要计较这些么?”

    水笙微微一笑,“自然不会。”

    “我名姜设,字子詹,水笙,你自可直唤我子詹。”姜设抬起头,言语间凛然有股霸气。

    水笙忽然想起当年陆言骞引为好友的郝三公子,只觉得竟不如眼前这人十分之一。嫡系纨绔,旁支上进,这只怕不是什么好征兆。

    却也不知道这三年,陆言骞又过的如何呢。

    转眼,她已经是十五岁的大姑娘了啊。水笙有些心酸,陆言骞已经二十,只怕已经娶妻生子,早早忘了她。

    于是水笙悄无声息地走了。

    就像是她悄无声息地来。

    仿佛像是冬天里的那片雪花,静静地绽放了一个整个冬天,如今终要离去。

    朱颜辞镜花辞树,最是人间留不住。

    马大娘忽然想到了田螺姑娘。那个勤劳善良,美丽动人的姑娘,似乎也不是一个小伙子能留住的。纵然有恩情,总也隔着疏离。

    可她仍旧在想,仍旧在思念,思念那个微笑,思念那棵海棠。

    而水笙也仍旧在徘徊,仍旧在迟疑,她想起了姜设问她,“水笙,你到底要和谁是同路人呢?”

    她也想起了姜设对她说:“这世间女儿其实多薄情,却又多情。唯独你不同。水笙,你可曾真的明白什么事情义?”

    她说,我懂。

    姜设问她,你懂什么。你若是真的懂,怎么会如此凄惨。

    她说,我本不是这么凄惨的。

    姜设忽然笑了,“我总觉得你瞒着我什么。”

    “那就瞒着。”她微微一笑,“知道了,你不快活。”

    那日姜设提着剑,忽然看着落花,开始舞剑,水笙跟在旁边,起初还看得清他的脚步,依稀是秦王破阵,而后渐渐凌乱,渐渐无措,随着酒香月浓,竟再也看不清。

    所谓的舞剑,所谓的放纵。

    水笙没有再看下去。这舞里包含着太多的眷念,包含着太多的痛诉,甚至包含着一种恨意。

    可这恨意是如此凄凉。非爱之不深,而是因爱生恨,因爱生怖。

    水笙缓缓一叹,“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子詹,你这是何必。”

    那剑却疾疾朝她飞来,只停在眉心一寸,生生刺出了一点胭脂红。

    水笙面无表情,只隐隐觉得额头上似乎留了血。

    姜设忽然冷静下来,却更像是喃喃自语,“你为何不躲,你该躲开的,你和该躲开的。”

    水笙目光微凉,看向天际的月,“大抵是,你这个人也不够狠心肠。”

    姜设微微一笑,“大概。只可惜我空有一身本领,如今却流落升州,前朝古都,败军之地。”

    水笙忽然想到他那句话,红颜薄命,皆因所遇非人。怀才不遇,如何不是。“君未成名我未嫁,可能俱是生不逢时,时不我与。”

    “好一个生不逢时,好一个时不我与。”姜设哈哈一笑,却仍旧泪眼迷茫,“我岂能坐困宝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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