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笙的到来似乎让全家人都换了面貌,而嘉禾更是罕见没有再病倒了。一家人和和气气地迎来了初春。

    水笙偶尔也会想到那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她在病中错过了无甚不同的除夕,错过了京城漫天的焰火,也错过了执手相对的那个人。可她却平复了许多。

    也许这些本就不是她命中该有的。她争也争过了,死也死过了,如今遇到了家,就算是天大的造化。如今她绣花卖得好,嘉禾又没再抓药,家里条件好上许多,甚至能餐餐见肉,比起一般人家的生活都要舒快许多。

    就当水笙以为会慢火熬鸡汤继续过日子的时候,就听到嘉禾说:“我身子好多了,打算启程去州里面的学府。”

    这句话将一家人都震住了。

    虽然嘉禾病怏怏的,可一直十分有主见,甚至比起大叔更有办法。只是一听这话,马大娘第一个不同意。

    “你身子虽然好些了,可底子还是弱。再加上隔得远,我们怎么知道你日子过得究竟如何了!我不依,你还是老老实实呆在家里,等到秋天再去府里考秀才。”

    大叔对自己这唯一一个儿子也十分心疼,“不是说五十的秀才六十的官么,你何必这样急。再说了,中不中的都要看命,你去了,指不定学不到什么呢。”

    嘉禾没做声,只静静坐着。水笙在这沉默中也倍感煎熬。

    许是发觉气氛着实僵硬,嘉禾缓缓开口道:“我身体好多了,男子汉大丈夫顶天立地,怎么可以只让爹娘辛苦,阿笙受累,才养我我笔墨。我去了州里读书,每月能拿二两银子回家,也能认识多一些朋友,今后也有帮益。”

    “这,晚两年可好?”马大娘还是含泪问道。

    “儿意已决,还请见谅!”嘉禾竟然就直愣愣地跪了下去,将三个人都惊得跳了起来。

    大叔连忙去扶他,马大娘一口一个“我的儿”,水笙见状,心中也着急得很,忽然灵光一闪,道:“不如我们一家人一块去州里!”

    这句话把大叔都说楞了。

    “去,哪里?”

    “大叔,马大娘,你们想啊,阿禾哥不是池中之物,迟早能有一番作为的。我朝素来爱点年轻人做探花,而且如今正是提拔新人的时候,阿禾哥越早考上秀才,越方便交际。再说朋友多可不是坏事。我想,阿禾哥以前身体,现在可能也虚,不如咱们一家人一块去。到了州里,我的绣面肯定更值钱,再说了,阿禾哥的画画的极好,能认识一些名家,指不定还能有人千金相求呢。最重要的是,不上学,哪来的老师,哪来的师兄弟,一个人还是单薄了一些。”水笙咽下了今后到了朝上,只怕就是每个地方的人抱紧,看谁后台硬了。多认识个人还真没坏处。

    只是一想到这里,水笙不禁有些黯然。

    面前坐着的这个风清月霏的男子,只怕再也没有这么直白的时候了。也许不会再有跪在父母面前自请远游,全为不忍心家里多受苦。

    这样赤诚之心,何其贵重。

    “可是,咱们一家离开,这钱只怕不够啊!”

    “咱们去租个小院子就是了,”马大娘一拍大腿,“水笙说的不错,咱们供儿子读书可不也是希望儿子能出人头地,反正咱们也没什么钱,光脚的不怕穿鞋的,只要儿子好,辛苦点算什么!”

    “咱们可以向县令拿钱啊,”水笙眼睛一转,忽然就笑了,“我可知道县令会送钱给去参加秀才试的童生哩。阿禾哥如今好多了,可不就能去。”

    马大娘脸色微微有些尴尬,“水笙,咱们就别指望这个了。只怕县令大人巴不得我们阿禾不去考试呢。”

    水笙一愣,就听见大叔手攥拳,豪气若干地说:“咱们一家人,我也就不瞒你了。阿禾原本和我们村的二丫有婚约的,这还是他爷爷当年定下的。可没想到二丫生得漂亮,心气高,嫌弃阿禾身体不好。这婚约原本也就是两家人知道,她不愿意,偏偏她姐姐就是给县太爷做小老婆的,还跑过来奚落我们家阿禾,差点没把他气晕过去。现在准备说给县太爷手下的书吏,你说这个,唉。”

    嘉禾脸都快红透了,“娘,这些事都过去了,就莫要再提了。”

    水笙看他那样,心中也有些感同身受,看来嘉禾果然还是喜欢二丫的,没曾想被人家嫌弃了。忽然又有些自嘲,原本还以为马大娘对自己这样是指着自己给嘉禾做妻子的,如今看来也不是,自己没什么本事,还自以为是呢。

    “等到阿禾哥考上了秀才,只怕府里的大户都会争着抢着给他送盘缠,讨好咱们这位这么年轻的状元爷咯。”

    “不敢想不敢想啊,”大叔摇摇手,“咱们家也不求这个,去州里就去州里,我去里正那里拿个路引,咱们一家人一块去!”

    水笙应了一声,看着一家人谈得热闹,更觉得心里空荡荡的,有种何处是吾家的失落,说去收拾东西,快步走了。

    她窝在房间里,模模糊糊想要记起年少时候的场景,却发觉竟然无依无靠,孑然一身。

    她经历过富贵,经历过情爱,经历过分离,也经历过生死,唯独没有真正感受过亲人。

    她也觉得马大娘和大叔的确对她十分好,宛如亲人一般了。可是也就是今天,她忽然发现,就算他们是好人,可总会有一天,他们不是一家人的。

    总有一天,阿禾哥会娶妻生子,他们会有他们的路,自己只不过是锦上添花的插曲,更受了他们的救命之恩,唯有恭敬。

    她命中注定就是这样漂泊无依。

    她惶惶然坐在房间里,只觉得未来仍旧不是想象中那样明朗,甚至带着一些难以直视的困窘。

    却没想到嘉禾忽然敲了敲门,“阿笙,你怎么了?”

    水笙隔着门,没有说话。

    “你可是怕了?”嘉禾顿了顿,“我觉得你们可以先在这呆着,等我考完了,就马上回来。你要是觉得无趣了,就去找隔壁的姑娘家玩玩,别总是绣花。”

    就在这短短的一瞬间,水笙忽然觉得心暖和起来。就算你自己孤苦无依又如何,至少,至少眼下的人,是真诚的。她愿意去相信他,相信嘉禾,这个像是竹子一般挺拔俊朗的青年,正在逐渐抽节生枝,顶天立地,“你要是不在,嘉旭来撒泼怎么办,咱们还是一块去。”

    嘉禾应了,半晌,忽然问到:“阿笙,开开门,好吗?”

    水笙没做声。

    “阿笙,你是不是在担心?”嘉禾缓了缓,“是不能去州里露面么?”

    水笙被他这紧张兮兮的语调逗笑了,“哪有什么不能的。我也没有瞒你们,是做错事被主人家发卖,没曾想病得厉害,被放下马车的。”

    “我信你。”

    水笙忽然明白过来。

    自己这样来历不明的身份,也能换得家如此坦诚相待,如何不是一种信任呢。

    她自怨自艾,又能如何。

    心下一通,猛地就打开门。

    嘉禾始终记得那一刻,像是朝阳爬上含着露水的兰花似的,水笙拉开门,恬静地站在自己面前,那时候天仿佛是白色的,地仿佛也是白色的,只有这一抹亮色。

    他从没见过这么漂亮的景色。终其一生,这一幕就凝成一朵带着露水的兰花,却带着一股清新的芬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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