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仙求道者,在凡俗世人看来,自是有欺山赶海、追星逐月莫大威能的神仙人物,但不说那些修行千年最终因寿元所限坐而老死的修士,便是那腾空之术就有诸多限制。

    邵伦从师娘白春月那儿学得驾虹遁空之法,以洞天境修为如今才堪堪能腾空三百多丈高度,但那名老道人初见时就从五百丈高空降落,境界显然是远高于雪地上的这两名年轻人。

    两人互视一眼,虽然面上不动声色,谈吐得体,但眼中却都闪过一抹凝重,左手牵右手,并肩而立,警惕地打量着不远处的鹤发老道。

    老道人却似没察觉那从两人身上散发出的微妙气机,望着那古老渡亭,有些失神,轻声道:“天成之物,八百年轮回木,便是南川以北万圣门的那件后天孕育出的神木,如今也不过才堪堪两千年岁。都说今生将是修仙路的大时代,如此神物在路无人识,当真是好大的时代!”

    “敢问前辈,何谓轮回木?难不成此木能有轮回妙用?”雪地中,邓子豪遥遥问道。

    老道人终于将目光从渡亭中移开,再没有一丝留恋,他眯眼望着两人,语气平淡,道:“我辈修士,哪有什么轮回之说,此木不过能保存生魂,能在一二十年不灭而已,但即便如此,若有用得好的左道旁门,依旧是一件千万年罕见的重宝!”

    说话间,鹤发老道抬腿缓行,让过邵伦两人,径自走到汹涌江边,高声道:“你二人先前所见渡江者,不过是近些年前将名字刻在了轮回木上,人死魂却不灭,年年岁岁往复渡江,却都在同样的地点以同样的方式而‘死’,去年今年明年,大抵都是这么个光景。”

    “观此木上有人名逾万,故有万人碑之称,先前所见仅有百余人,只是因近些年才死,魂魄仍受轮回木所护,不像那八百年内渡江而死的俗子,时间久远,早已魂飞魄散!”

    一身蓝缎大袖长袍的老道人长身而立于江畔,眼望滔滔大潮,任凭鹅毛雪花落在肩头,又以不怜歌轻声念道:“日月不怜,酷暑寒冬。大江不怜,波涛滚滚。”随即双手掐诀,振声道:“贫道不怜,斩断阴阳!已死之人就此消散!”

    大浪滔天,随着纷扬风雪呼啸,瞬时间居然拔起有三四丈高度,前浪推着后浪,直朝江岸边那名鹤发老人拍打而来。

    “魍魉精怪去!”老道人脚踏岸边晶莹冰雪,双袖鼓动,猛然间踏前一步迎向浪潮,袖袍前挥,露出一指,指在那汹涌江潮之上。

    恍恍惚惚,风中有百鬼哭诉。

    万里云江水,直立而起三四丈!

    老道人一式仙人指路,硬生生劈开风高浪急的大江,水花溅至身边一尺,自动下落地面成霜。

    断江劈潮,阳世阴间一线分!

    老道人收手,轻轻换了一口气,一时间两边江水合拢,风和浪缓,再兴不起风浪来。

    一指镇压消散了百余名魂魄,老道转身回望那古老渡亭中的竖木,久久无声。

    皑皑白雪上,邵伦两人不约而同转头互视一眼,就听邓子豪高声问道:“前辈,此木刻名又如何会出现划痕,又为何仅有我名在上安然无恙?”

    老道人轻甩袖袍,拍散天空大片飞雪,淡然道:“此木与西疆魂牌有异曲同工之妙,徒子在外,人死魂牌裂,师门可知,而此木生者刻名在上,人死后添上划痕,留一丝魂魄。至于你、身负大气运,又岂是如此轻易能死之人?”

    邓子豪怔了怔,满面苦笑。

    “那我呢?”邵伦脱口而出,随即解释道:“前辈,那为何我无法刻名在上?”

    “你自己不知道吗?”老道人脸上露出一抹玩味笑意。

    邵伦一愣,小声嘀咕道:“我区区洞天一境,又如何知晓这等怪事?!”

    鹤发老道再不理会,身子忽然间拔地而起,面朝正西方,掠过大江,高声道:“南川神君府闻得前辈驾临九天宫,特遣老道璇枢来此求上一物!”

    南川神君府!

    前辈?

    邵伦两人面面相觑,相顾骇然,一时再顾不了刻名一说。九天宫时至今日,还有能让眼前这位看不出深浅的老道人称呼一声前辈的人物?

    滚滚风雪成一线,老道人身化蓝芒,直掠向远方那座巍峨大山。

    邓子豪呼出口气,转头望向那根旁若无人矗立在古老渡亭中的轮回木,轻声问道:“此物如何处理?”

    邵伦抿了抿唇,看也不看那根被说成是重宝的亭中竖木,正色道:“我二人要它也无用,但这名牛鼻子老道不知根底,说是求上一物,但谁知道他要求什么?若是师娘有失,兄弟我这辈子都没脸面对师姐了!”

    邓子豪轻轻点头,毫无二话。

    两道虹光冲天而起,云涛中,这两名年轻人并驾齐驱,直追那名不知来历深浅的璇枢老道。

    …

    西疆南庭姑溯州。娇俏小娘兰文君临行前显然与家中说清了轻重,便是离开了一年有余,这个已然没落的家族,长辈虽有担忧,但多年坎坷,也未表露在脸面上。

    这个为南庭大宗大教寻找埋于地底神石豆已有七百年的家族,显然是昔日豪奢不再,不然那作为兰家嫡系的小娘兰文君,也不可能单凭几张火符,便跟随那陌生少年远行数十万里路,可说是将命都交给了那青衫少年郎。

    老人坐在不算太大的院子里,眯眼望了望那悄然往西山落去的薄日,苦涩一叹。

    稚童女娃在院中墙角下堆积着半人高的雪人,兴许是玩得多了觉得乏味,青梅竹马长大的女娃悄咪咪将一颗雪球塞进了男孩后脖领,就听一声大叫,女娃笑着跑开,两人瞬间就展开了追逐嬉戏。

    老人满是褶子的脸上这才有了丝发自内心的笑意,但转而眼中闪过一抹惊惧。

    女娃在前跑得太快,没注意脚下积雪,小脚忽然一滑,眼看着就要跌倒在地,就听一声轻笑,打外面闪进一名白衣男子,一个快步,伸手就将扑向坚硬地面的女娃揽在怀里。

    一身白袍,在皑皑白雪之上,更加显得飘逸出尘。

    老人赶忙站起身,快走到近前,满是歉意地说道:“劳烦李仙师出手……”

    白衣男子笑了笑,将小脸上满是不舍的女娃放了下来,继而蹲下身与她齐高,看着那满是稚嫩的小脸,柔声道:“想不想吃大雪天的冰糖葫芦?”

    小女娃双眼一亮,露出脸上两个小酒窝。

    白衣男子笑意更浓,像变戏法一般伸出一只背在后面的左手——两支竹签,串着两串山楂。

    小女娃喜滋滋地伸手接过,腻声道谢,随即转身与那男孩一人一串。

    老人无奈摇头,但脸上却始终挂着笑意。

    白衣男子从肩上取下包裹,递给老人,轻声道:“家里兄弟前些天上山打了些野味,内人熏了一些,爱吃的人不多,就给老人家送来些。”

    老人连连摆手,道:“不敢不敢,小老已经麻烦仙师太多了。”

    白衣男子也不说话,只是一脸温和笑意看着老人。

    老人无奈叹气,双手接过,连声道谢。

    “老人家与我们相邻而居,要有什么事情,只管告知我们,在下从来是游手好闲,正愁没点事儿做。”白衣男子想了想,笑道:“远亲不如近邻,不正是这个理?”

    老人怀抱那包熏肉,望着轻轻离开的白衣男子,久久无言。

    院外,这个在修仙路上似乎一直做着些凡夫俗子该做事情的白衣男子低下头,望着手指尖那柄狭小古剑,脸上笑意温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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