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年以前西疆佛门煊赫至极,僧徒百万。除了那尊众所皆知的神佛,还在同一时期出过十八圣僧,皆是古之大圣境界。

    在石佛内部的血池中,十七具骨骸绽放熠熠金光。它们万年前是可纵横一域的大圣,身死之后留下不朽骨骸,长存万载,虽无心神,不能施法,但骨骸强悍至极,寻常修士即便是洞天境,在它们一撞之下也只能饮恨身亡。

    邵伦虽有灵宝和古灯相护,但在接连碰撞中也渐渐不支,他被十七具金色骨骸围住,一时也顾不得另外一具去了何处。道道凌厉杀意弥漫中,他全力调动百窍泉眼中的灵力,要以七字弑杀符做最后拼死一搏。

    却在此时,有滔天火焰呼啸,从大佛内部的数条小路涌出,其中传来阵阵嘹亮凤鸣之声。

    霎时间,血池中神火涌动,脚下白骨一层一层化为飞灰,其上金色骨骸与邵伦再无立脚之处,齐齐下坠。

    “邵伦!”

    一声娇喝,自血池外传来。

    邵伦一惊,听声音是那名陷他于险地的长裙女子,只是她又回来做什么?他顾不得应声,匆忙祭出避火珠,再以青铜古灯挡在头顶,抵抗着那从上方倾泻而下的熊熊巨火。

    神火肆意,有阵阵凤鸣声传荡,脚下白骨顷刻间被烧低七八丈,但白骨依旧,由此可见确实有万余名西疆僧徒被虐杀于此,将深坑填满。

    青铜古灯浴火变红,邵伦双手瞬间被烫出血来,但却不敢有丝毫松动,他紧紧举着青灯,随着脚下白骨不断化作飞灰而下降。所幸那十七具金色骨骸也同样如此,一时无处落脚,攻不过来。

    血池外,折转回来的长裙女子见久久无人回话,一咬牙,架起长虹纵身跃了下去。

    火势顿时一弱,邵伦站稳身子,先就弯下腰要抓一把骨灰用作遁行媒介,但听呼啸恶风,十七具金色骨骸猛然冲了过来。

    他大惊失色,此时身陷深坑,青铜古灯用以抵抗头顶那熊熊巨火,又要如何来迎接大圣骨骸一撞之威?

    一袭兰色长裙突兀地出现在他眼前,随即遭遇重击,受撞余势不减,身如箭直撞入邵伦怀内。

    刚刚下落血池的长裙女子,显然也没料到会有迎头痛击,那在无数次生死险境中练就出来的敏捷反应,却在看见眼前青衫少年一脸苍白之时,身子怔了怔,没有避开那本可避开的一撞。

    或是出于愧疚?她替他挡了下来。

    邵伦错愕,此时却根本不及多想,他一把抓起脚下骨灰,挥洒向上,径自架起虹桥,拥住怀中气机絮乱的女子,冲着头顶那汹涌神火疾飞上去。

    十七具金色骸骨一纵而起,身子拔高十余丈,从深坑中跃了出来。

    邵伦心中大急,出了血池毫不停滞,全力调动气海大荒中的灵力,踏虹疾掠,顺着来时小路刹那间飞了出去。

    一尊石雕佛像呈跪姿,十七具圣僧骨骸却并未追出来。邵伦不管这些,出了石佛之后仍不停歇,一直飞掠出十多里之后,待到脚下虹桥渐要消散之际才落了下来。

    他将长裙女子放下,二话不说先就吞下一颗佛门血菩提,继而蹲下身取出芥子袋,将地面黄沙一抔抔装了进去。

    此番可以说是他生平所遇最为凶险的一次惨境,面对十七具古之大圣的骨骸,可以说连一拼之力都没有。他足足抓了数十把黄沙,备足了遁行媒介。

    待到那颗血菩提消化,体内气海大荒中灵力恢复到鼎盛之时,邵伦转头,有些复杂地看着躺在黄沙上气机絮乱的长裙女子。

    她陷自己于生死险境,但在最后关头又拼死救了自己。

    良心发现?邵伦叹了口气,蹲下身取出剩余的六颗血菩提,轻声道:“吃了吧,全部是你的了。”

    女子摇头,嘴角溢出了血来,她看着眼前的青衫少年,强笑一声,道:“我俩已经扯平了,你走吧,我不再欠你什么。”

    “可你刚刚救了我,我现在若走,你又如何活?”邵伦皱了皱眉。

    女子冷笑,道:“害你是因,救你是果,何必如此,走吧走吧!”

    邵伦站起身,沉默良久,说道:“你若不来,我只能怪自己太蠢,不会怨你分毫。但你来了,我还是要谢你救我之恩。”

    “恕我无礼了。”不待女子回话,邵伦弯下腰,一把将她拦腰抱了起来。

    女子脸色惨白,体内气机絮乱,看着这二十多年来唯一抱过自己的异姓少年,忽而笑了,说道:“无垠漠为西疆佛门圣地,我所取青莲只是我族神祖,还有更多的佛门至宝在这大漠深处,你不去寻机缘了?”

    “我送你回南川。”邵伦想也不想地回道,却在心底说:之后再不管其它,回西疆姑溯州就守着师姐了。

    大风呼啸,青衫少年架起虹桥向远方疾掠而去。睁眼凝视着他的女子,在风中久久无言…

    时至此时,从西疆南北两庭赶来的神师越来越多,但死者,却也不少。

    大漠有宝,人人皆知。但被称之为万年死地,作为西疆本土的神师,又有谁不知?但不论是西疆神师或者南川修士,也终究还是人,或多或少都有人性中的侥幸心理。

    的确有人获宝,但也有更多的人陨落在这广袤大漠之中,剩下那一小撮没死的,也在苦苦挣扎之中。

    最可怕的危机在于你看不见它,也不知它究竟是什么,就像那被称为‘专杀修士’的道厄,无根无形,现时就死。从万年前西疆佛门崩塌,僧徒北迁,不乏自视甚高的西疆神师进入过大漠深处,但别说带回来丝毫消息,便是人,也再没有出现过。

    但此时,却有人惊觉,似乎知道了那些在大漠中忽然变了个人似的同伴们究竟是为何如此。

    佛门有三毒,为贪、嗔、痴,三念。万年前西疆佛门煊赫,除却神佛之外还有十八圣僧镇压,毒灵难现。但今时今日,在这广袤无佛的大漠中,毒灵滋生,渐渐壮大。

    惊觉此事的女子正要去提醒那些被邪念影响从而自相残杀的同门弟子,却忽然感觉眼前一道半金半黑的影子出现,继而面露茫然,迈动双腿参与了血腥的同门相残之中。

    大漠上一阵阵灼热的狂风横扫而过,带着浓浓的血腥味。过不多久,在那道身影左右又出现两道,身子同样的半金半黑,说不出的怪异,其中有佛光亦有邪念,两者交缠,尤以黑光最是浓重,大占上风。

    它们无形无相,但却长存万古,不死不灭,便是万年前那尊有十八圣僧相助的神佛,也无法将其彻底抹除,只能以秘法镇压。

    “真有意思,这一次进来的人里面,竟然有不受我影响的。”一道身影开口,嗓音生硬无比。它是贪念,世间但凡有所求者,都能被它影响,从而迷失心智,任由其摆布。

    “我也是,那白衣女娃喜怒无常,且无欲无求,想到什么就去做什么,实在是变化多端。”嗔念也开口,说:“不被影响就由我们去杀了,反正那些秃驴都去了北边,我们杀戮万年也没有找上门来。”

    “嘿嘿,等一等,有痴者来了。”痴念发笑,它是三大毒灵中的老大,世间但凡有痴念,由对于喜好的偏执,从而做出贪或嗔的反应。

    过了很久,才有一道虹桥在它们眼中如同爬行,慢慢出现在了这方黄沙之上。

    “青衫小子,我且问你,为何悟法修道?”痴念开口问道。

    疾掠至此的邵伦心中一惊,回眸四顾却看不到丝毫人影,他下意识地就要加快遁行速度,却只觉脑中轰地一声,瞬间降落在地。

    “为何修道?”邵伦面露茫然,但紧接着神情坚定了起来,毫不犹豫地说道:“因为师姐在修道啊!”

    怀中长裙女子一惊,从闭目中醒过神儿来,却见抱着她的青衫少年突然一把将她抛在了黄沙之上,脸色变得有些狰狞了起来。

    虚无中,贪念和嗔念相视而笑。不贪不嗔者,但有所痴,即会大贪大嗔,远胜过其他人。

    “赵惊虹——”

    漫天黄沙肆意,青衫少年怒发飞扬,那显得清秀的脸庞刹那间浮上无边杀意,他抬头望天,双眸血红,沙哑着嗓子如一头潜伏爪牙忍受的饿虎,张开了血盆大口,面向世人。

    “赵惊虹,我要杀了你——”

    杀声震天,回荡开来,经久不息。

    不远方,刚刚从迷失中稳定心神的四人面面相觑,那由于遇见这青衫少年而露出的喜色慢慢凝固,变得一脸惊愕。

    清楚此间敌意的三人怔了怔,皆转过了头,望着那名肩扛阔剑此时正一脸苦笑的男子。

    邵伦慢慢转身,看着那从远方来、还未来得及和自己打招呼的四个人,一步迈了出去。

    杀意凛然!

    “邵伦!”

    “邵师弟!”

    李梦凡,意珊瑚,封如意三人齐声喝道。

    黄沙上,大风扬起一头黑发,青衫少年置若未闻,他开始迈步,仅凭双脚,却迅猛地冲杀了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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