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疆中界东西线上的无垠大漠,一尊高达百丈的石雕佛手竖立在黄沙中,食与小指向上,遥指天端,在其腕间篆刻“南北天廊”四个大字,将西疆划分南北两庭。

    随着此地那一场惊天大战落下帷幕,白袍魔女带头深入大漠,西疆南北的神师闻风而动,当中又有以燃纹宗人数最多的南川修士,西南两大域的各方强者,一时争先恐后,于此地深入那号称万年死地的无垠漠中寻求造化机缘。

    烈阳高照,佛手下方搭起棚子,从那烂陀城出来的大和尚眉清目秀,今日不再混吃混喝。他手舞足蹈,对着从佛手前经过的众人极力叫道:“来来来,大漠深处有机缘,来来来,古今万载无生还。过路的道友,且听和尚我一句,莫要送死哇!”

    许是高温灼热,大和尚声音沙哑,聒噪如乌鸦,喋喋不休。听得这明显暗咒不得好死的话,西疆本土的神师面色铁青,却不发一语,径自从佛手边向大漠深处行了去。

    大和尚也不在意,从摊子上那堆得满满的水囊里取来一只,润了润嗓子,又说道:“未至洞天辟谷且贼心不死的听好喽,大漠无垠,一囊水抵上一条命呐!”

    路过的西疆本土神师面有怒容,却无人理他。就在这时,打不远处走来几人,衣饰打扮既不是西疆神师也不是那些从南方而来的修士。大和尚愣了愣,那其中就有一名境界最低为开窍境大圆满的年轻男子走上前,以西疆言语说道:“和尚莫要毒舌,我且问你,这些水囊拢共多少钱?我全要了。”

    “不要钱。”大和尚笑了笑,继而摇头道:“佛道一家,道友如何要以凡俗铜臭来恶心于我?”

    “哟?你还想要灵蕴?”年轻男子一怔,继而眯眼扫了下那些沉默经过的西疆神师,低声道:“多少?”

    “和尚我这水,只卖与识货之人。”大和尚伸出一根手指,笑容一敛,道:“一囊水值一珠神石豆。”

    “一千豆灵蕴?!”年轻男子倒吸口气,继而大怒,挽起袖子就要去拿那些水囊,斥道:“好个秃贼,老子一豆都不给你!”

    轰隆!

    大风卷起无边黄沙,年轻男子身如箭,径自向后倒飞了出去,摔在约至十多丈远的地方,口鼻窜血,挣扎了半天却起不来。

    大和尚唉声叹气,他身边那七八岁大的俊秀小和尚收起拳头,看也不看那边一眼。

    于此地经过的西疆本土神师暗中窃笑,看着那几名外地来客的眼神多有戏谑。

    容貌颇为俊气的小和尚大眼扑闪,朝那边一瞪,老气横秋地说道:“不买就滚蛋,别来碍眼!”

    他说着话,身边大风又起,飘扬的黄沙却无一粒沾上衣衫。那几名不是西疆也不是南川的洞天修士沉吟片刻,最终留下一人将那名倒地不起的年轻男子护送回那烂陀城,其余人面色铁青赶赴大漠深处。

    此地一时安静了下来。

    小和尚望了眼身后无垠大漠,喃喃道:“他们都进去了。”

    “世尊说,不可度,只能超度。”大和尚伸手摸了摸那颗小光头,对他说:“行应行之事,莫要心怀执念。”

    一只长瓶被放在了摊子上,从远方走来的男子肩扛一杆大戟,一脸邪气根本笑不出温和的味道,但他仍然笑道:“这是一千豆灵蕴,之前打得好!”

    大和尚目瞪口呆地盯着眼前那只玉瓶,愣了半晌最后长叹一声,取出一只水囊递了过去,道:“结个善缘。”

    那从南方赶来的男子本不想接,但见和尚一脸肃穆,笑了笑就将其收了起来,继而再不说话,直步向前走了去。

    大和尚双手合十,道了声佛号,就听轰然一声响,那木摊子猛地坍塌,其上水囊竟然化作了片片黄沙,随风远去。

    “师父,你也救了一人。”小和尚扬起头,笑道。

    “可惜啊,真物只有一只,愿意出一千豆灵蕴的也只有这一人。”大和尚扯了扯嘴角,苦笑道:“只是,竟然被他当成是赏钱了?”

    “如果我能打赢洞天境的修士就好了。”七八岁的小和尚嘟着嘴,叹了口气,小脸上有些遗憾。

    肩扛大戟的男子,加上被小和尚打伤的开窍境修士和护送他回城的那人,这一对古怪师徒救下了三人。

    大漠深处,酷热难当,阵阵灼风横扫而过,深吸一口,连肺子都要烧着了似的。

    滚烫沙粒上有两女前行,一老一少,气机蓬勃远远超过其他人,但却不知为何并不驾虹腾空,仅是凭着双足。

    有水蓝色衣饰的少女提着一杆隐有神辉闪现的长枪,跟在后面小心翼翼地说道:“师尊,诸位师兄已在赶来的路上,我们不妨在此歇息一会儿,也好等待大家会合?”

    那东洲斗神宗南行又西进的黑袍老妇步子微顿,转过身来眼神锋锐如刀,她淡笑道:“乖徒儿,若是累了,师傅背着你就是。”

    “弟子不敢!”提枪少女面露惶恐,赶忙回道。

    “那就快些走!”黑袍妇人面色瞬时沉了下来,嗓音沙哑和公鸭无异,“这一次,老身一定要得到九天谱控兵之术!”

    提枪少女水千寒脸色一白。九天谱控兵之术,非法非道,只以神识而用,悟道者和悟法者甚至是西疆神师,都能修得。

    当世修得九天谱的邵伦,将其用来相控他人兵锋,以敌器斩敌。但控兵之术更大的用处,则在于可以最大程度上将心神与己身兵戈法物融合,达到如臂使指的状态。

    少女看了眼手中那杆隐现神辉的长枪,脸色惨白,但眼中却迸射杀机无限。她抬头看了看前方的黑袍老妇,咬了咬牙跟了上去。

    …

    西疆无垠漠更西之处,一座高达数百丈的巨大佛像竖立,却雕了三眼三耳三手,极为诡异。佛像雕刻的栩栩如生,却呈跪姿,呲牙咧嘴,面色狰狞,显得异常凶恶。

    在其肩头石雕枷锁之上,以血书就了一行大字,经万年风吹日晒,依旧长存,隐隐透着凌厉杀意。

    “看过,听过,做过,为三大过。”

    邵伦深吸了口气,望着不远方那座佛像,喃喃道:“西疆佛门万年前煊赫至极,光是大圣境界的僧人就出过十数名,有谁能有这般能耐?近乎灭族绝种了。”

    他身边那名自称为“心月狐”的长裙女子脸色铁青,二话不说就冲到了佛像近前。

    有数百上千名僧人围坐一圈,守护着那座石雕佛像。他们面朝佛像,面容悲苦,经万年岁月,早已亡故,但肉身不毁,绽放熠熠金光。

    死者为大,邵伦想起了在南川楚地北山关邵家陵园中那名救自己于虚妄中的‘撑船和尚’,便对着这些已故僧人作揖行礼一圈。

    轰隆!

    只是,邵伦这一拜下去,那数百上千的金光肉身忽然炸开,化作漫天黄沙,随风飘扬。身后那巨佛枷锁上,一行血书大字开始猛烈颤动起来。

    正在大佛膝盖上寻找门路的妖族女子心月狐一惊,猛然回身,惊声道:“你做了什么?!”

    邵伦“啊”了一声,怔在那里,不明所以。

    咔嚓!

    一声脆响,就见那石雕枷锁上出现了密密麻麻的裂痕,稍稍一瞬便从大佛身上脱离,掉落在地,扬起漫天沙尘。

    阵阵佛唱声传扬开来,大佛好似突然张开了嘴。邵伦两人面面相觑,之前根本没有注意石雕佛像双唇开合与否。

    心月狐一惊过后,又是一喜,伸手点指,叫道:“那里定是入口,我们这就进去,里面必然有佛宝!”

    她说着话,一把拉住邵伦,单手作诀,驾虹腾空而起,直向那数百丈高的佛口而去。

    她动作太快,邵伦还未准备好就觉双眼一黑,已然进入了佛像内部。

    一道火光闪现,邵伦打出火鸦术,已接近两尺大小的火鸦振动双翅,将四周照亮。他以神识牵引,让这只火鸦悬浮在自己头顶上方,随着自己移动而动。

    这巨大石雕佛像高数百、宽七八十丈,但在里面却并不显宽广,有几条小路延伸向下,曲曲折折,也不知尽头究竟有着什么。

    心月狐握有一柄赤红羽扇,在这幽暗环境中涌动着火光,邵伦心知是件重宝,怕让她以为自己心存觊觎,只看了一眼便转过了头。

    谁料她竟然轻笑一声,自己说了出来:“寻常修士所用法器,在之上有灵宝,继而是圣兵,我这件火凰扇和你们九天宫的那支九天剑一样,都是古之圣兵。”

    两人慢慢沿着小路向下行,路上随便说着这些与此地不着边际的话,邵伦那初入异地的紧张感不知不觉减轻了一些。他扭过头,想了想,道:“你家小姐……”

    “我家小姐怎么了?”心月狐瞥他一眼。

    邵伦张了张嘴,却沉默了下来。

    这时前方突然亮起道道红芒,就见四五颗椭圆形、约莫拇指大小的东西镶嵌在小路两侧石壁中,绽放红光,一闪一闪,有一股难言的韵味。

    “血菩提!”心月狐惊喜,快步走了上去。

    邵伦滞在原地。

    她一怔,疑惑道:“怎么了?”

    邵伦咧嘴一笑,道:“道友你境界比我高了太多,精于土遁和各类秘法杀招,又身怀古之圣兵。看你一路言行,明显对此地格外熟悉,既如此还要带上我,定是有用得着我的地方。”

    他说着话,脸上笑容慢慢苦涩下来,继续说:“你我之前素未谋面,我也不知你是善是恶。但若换了别人,用完我后想必会有过河拆桥的心思。邵伦自知不是你的对手,但我这条命托你家小姐的福,才能够活到今日,若你之前所说是真,我只希望……”

    “能够活着出去,让我继续去找你家小姐。”

    自称为心月狐的长裙女子取下五颗放着红芒的血菩提,没有回头,过了许久才轻轻“哦”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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