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化炉的门被打开,熊炎卯足了劲,把“死者”推进炉膛,熊炎侧眼看了“死者”一眼,觉得“死者”还算安详,没有什么动静,一切符合死者的特征。

    接下来准备点火了,这是最关键的时刻,一个人真死或者假死,在骤起的高温上会立马显示出来,醒来的“死者”或许会在炉膛里面翻滚,嗷叫,惨叫,做任何不规则的运动和发出世界上最凄厉的声音。

    熊炎定了定神,伸手去触摸点火的按钮,他一咬牙,揿下了点火的按钮,立时,炉膛里燃起了熊熊烈火,这火红得像块红绸子,使他看不清炉膛里燃烧的状态,但熊炎还是失神地望着这块红绸子,他感觉那块红绸子是个正在起舞的妖怪,没有身躯,只显示舞蹈的动律。

    他第一次感到那么迷蒙,这时他最害怕听见任何声音,此时他需要屏息,知道一点真相,又需要锣鼓喧天,屏蔽任何声响,在这样的动荡中,他感觉自己有点呆了,只是出神地看着这块红绸子……

    熊炎似乎完全不知道烈焰有多灼人,即便在烈焰旁边,他的心里还是凉得彻底,他感觉面前虽是烈焰熊熊,身后还是飞雪……

    始终没有声音,没有惨叫,没有凄厉的嚎啕,没有尖锐的音频,熊炎开始松弛下来,他觉得馆长的决策是正确的,他火化的确实是一个已经死去的人,是一具遗体,而不是一具具有生命体征的假死的遗体。

    他开始定睛看这具燃烧着的遗体,他感觉能透过红绸子了,能清晰地看到燃烧的状态了,看着看着,熊炎瞪大了眼睛,张大了嘴巴,他发现在飘动的红绸子里,张举着一双手,这双手相对着,笔直地上举着……

    这是一个想起立的姿势,这是一个希望获救的姿势,这是一个询问的姿势,这是一个想申诉的姿势……

    馆长也立在火化炉前,他始终是静默的,熊炎看到的一切,馆长也看到了。

    馆长说:“熊炎,用铁钩扒拉一下。”

    听到馆长的话,熊炎立马明白是怎么回事。

    他从意识流回到工作中来,他握住身边两米多长的铁钩,往炉膛里伸,向两只竖起的手横扫过去,只扒拉一下,笔直竖起的两只手筋断骨折,倒耸下来,再说本来焚烧已久,成为半齑粉状态。

    熊炎松了口气,一切都结束了,死人是不会说话的,化作骨灰的人更不会说话,今天的一场虚惊可以结束了,他撂了撂脸上的冷汗,对馆长说:“馆长,你请休息吧!这里,我能应付了。”

    馆长并不移步,说:“今天的事情不简单,不管今天你火化的是一个死人还是活人,你清楚,别人比你更清楚,我听说死者的儿子在医学院读书,死者的遗体在灵堂停放了3天,真死或者假死,他自己的儿子不可能不知道,如果处于假死状态,为什么不挽救,将错就错,直到今天一定要火化……”

    熊炎说:“那是因为他是一个贪官,已经被公安局掌握证据,这事,都传遍乡里了,说他是被吓死的,他家里人一定要求火化,一定是怕连累自家人,还怕交出那些赃款吧!”

    馆长笑笑说:“你说得不错,希望他死的何止只是他的家人,他的上级,他的下属,以前沆瀣一气的所有人此时都希望他死呢,他死了,可以死无对证,如果他还魂了,真的苏醒过来了,那魂飞魄散的人就更多了,你会相信一个被公安局掌握证据的人会是一张铁嘴吗?”

    熊炎点点头,他对馆长的话向来是言听计从的,最根本原因他一直认为馆长是个尽责尽职的人。

    馆长也为拥有一个如此听话的职工感到满意,所以今天的事情,他是向着熊炎的,况且熊炎的脸面也是他的脸面。

    熊炎把炉膛里的遗骨掏出来,冷却一番,再把几块大的骨头敲碎,放进家属预先准备好的一个陶瓷做的骨灰盒。

    外面等着一干迫不及待的死者的亲属、朋友和同事,看到骨灰终于出来的时候,他们的皮肉均一下子松弛下来,他们哀切的眼睛里倏地划过一道亮色。

    死者总是入土为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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