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琨不是个多聪明的人。总的来说,他的智商尚在正常范围内,即使他看起来的确很笨,不过也暂时还没到傻子的地步。

    苏九墟的反常他是绝对看在眼里,记在心上。

    罗琨的神识在同阶人里算是拔尖的,苏九墟把他扯出洞府的时候,他便发现了草丛里有人。一瞬间联想到苏九墟的反常,甚至不需要苏九墟给他提示,他也在一瞬间做出判断,果断地配合了苏九墟的动作。

    只是罗琨不能确定草丛中那人的感觉是否敏锐,怕打草惊蛇,因此不敢大大咧咧地放出全部神识仔细探查,只是大概扫了一下。这样一来,他顶多知道那里有人,却不是很清楚那个人是谁,顶多感觉有点眼熟罢了。

    所以一回到苏九墟的洞府,罗琨做的第一件事就是问他,蹲在草丛里的那个货是什么玩意儿。

    苏九墟面无表情地看了罗琨一眼,淡淡道:“陆羽笙。”

    “他怎么会在这里?”罗琨奇道,“你动的手脚?”

    苏九墟没有说话,只是埋头向内室走去。罗琨心知他这样的表现算是默认了。

    “你打的什么主意?”罗琨十分不习惯他现在这个沉默的人格,就像是个锯嘴葫芦一样,说话简直是按照流量计费,“不管你有怎么样的计划,作为盟友和执行者,我有必要和权利了解。”

    “嗯。”苏九墟已经走到了座位上,回头看了眼皱着眉头跟在他边上的罗琨,应了句。

    ……嗯什么嗯呀,既然你都应了,就赶紧说啊。

    眼见罗琨一脸认真地瞅着他,苏九墟指着边上的座位示意罗琨坐下说。

    罗琨按照他的指示坐下,催促道:“说吧。”

    苏九墟冷着脸,微微皱了皱眉头,似乎对罗琨的难搞感到无可奈何,僵了下才道:“是我引陆羽笙来的。陆羽笙背后似乎不只有一个势力,我必须要确定他们是敌是友。”

    罗琨揉揉太阳穴,疲惫道:“到底有多少势力掺和进来了?这么做有什么意义?”

    苏九墟迟疑片刻道:“据我所知,现在有他的势力、邪修、医修联盟、顾家和我们参与其中。”

    罗琨讽刺地笑了一下:“哪边都不是铁板一块啊。对了,那天枢仙门算在哪方?或者,根本就是中立?”

    “天枢仙门只是战场罢了。”苏九墟又恢复了面无表情的样子,冷漠道,“不过一个大点的棋盘,里面摆满了想要成为棋手的棋子。”

    “别这么高高在上,你小心阴沟里翻船。”罗琨看到苏九墟的样子,淡淡地提醒了一句。

    苏九墟不太在意道:“无妨,他们翻不出大浪来。”

    “你说,遥想当年,他是不是也这么一副高冷的样子,说我们翻不出浪花来?”罗琨不认为苏九墟现在的态度正确,便笑道,“苏九墟,不要放弃治疗。”

    苏九墟被罗琨直白的话弄得愣了好半晌,才道:“我计算好了一切。”

    “你确信他以前没与说过类似的话?”

    苏九墟被罗琨这么一而再再而三地反驳,眉眼间终于染上一层薄怒。他紧紧抿着唇,唇上的线条崩得笔直,显得极为冷硬。

    罗琨却没有觉得多么害怕,好像坐在他面前生气的不是一个高阶修士一样,一点也不在意他的怒气。

    罗琨面上的笑容扩大了几分,文雅里带着一点点痞气:“不要小看了羊圈里的羊,他们可能是披着羊皮的狼。我绝不相信在一切的起始,顾老祖会想不到我们的反抗。他也一定采取了措施,用以在遥远的未来镇压来自棋子们的反抗。”

    “不过很可惜,看起来他的镇压快要失效了。”

    “不只是漫长的岁月消磨了他的计划,棋子们的决心和前赴后继的决绝,也是非常重要的原因。”

    “你不可能想不到这些。”

    罗琨直视苏九墟的眼睛,微笑着问他:“所以,苏九墟,你到底在得意些什么?”

    苏九墟即使被罗琨这样盯着也没有不自在,甚至没有被拆穿后的尴尬。他的脸上依旧没有表情,只是唇上的线条放松了些。

    “没有得意。”他说。

    罗琨对苏九墟的答案毫不意外,因此只是停顿了片刻,便继续笑问:“那么,是什么让你如此高兴?”

    苏九墟啧了一声,明明是毫无表情的面孔却让罗琨感到了一股浓浓的嘲讽:“如果我不愿意说,你永远也不能从我的嘴里问出答案。不要拿盟友那一套说辞来说事。”

    罗琨摆摆手,不在意道:“知道答案又能怎样?况且那也不是我的目的。”

    “嗯。”苏九墟很上道地问,“那你的目的是什么?”

    “如你所见,我只是在劝说你不要骄傲自满。”罗琨将双手抄在衣袖里,站起身,微微扬着下巴,用眼角去看苏九墟,“你那副天下尽在我掌握之中的高冷模样,实在是有碍瞻观。”

    罗琨近乎刻薄的话语却没有让苏九墟生气。在罗琨话音落下的一瞬间,苏九墟的面部线条蓦地柔和下来,整个人看起来轻松了不少。

    这让罗琨心里升腾起一种怪异的感觉。

    对于他给出的答案,苏九墟的反应不是感动也不是欣喜,而是那种松了一口气后的放松。无论从逻辑还是苏九墟的性格上来讲,这种反应一定不是源于对他表现出的关心的感触,那样对不上号。

    还有什么别的原因促使他露出这样的表情。

    心念电转间,罗琨立刻有了初步的猜想——苏九墟有事瞒着他这个盟友,这件事和他有关,但苏九墟绝对不会就这样轻易地说出来。

    罗琨微微低了低头,轻轻眨眨眼,努力把眼底的不快和疑惑掩盖起来。然后他像个没事人一样,冲苏九墟笑道:“可是发现我的好了?”

    罗琨那张温和的脸做出认真的表情的时候,很有欺骗性,苏九墟并没有发现他的不快。他只是对罗琨这带着调笑意味的话语感到惊愕,定定地看了罗琨无所谓的脸好一阵,才冷哼了一声。

    看着苏九墟略带鄙夷的眼神,罗琨极为驯顺地顺着苏九墟的手势回洞府休息,心里却笑翻了天。

    苏九墟的几个人格一定都还不知道,面瘫虽然很容易让人看不出他的情绪,但是熟悉的人却可以从他的肢体语言里解读出更多的东西。毕竟他只是面瘫而不是情感缺失。

    强烈的情感会被那张突然松动的脸衬托的愈发明显。

    苏面瘫你这个人格这么会拖后腿,你的疯子人格知道吗?喂喂不要灰心丧气放弃治疗,我这里还有药。

    罗琨捂着肚子笑瘫在洞府里的石床上,整个人透出几分癫狂来。

    真要说起来,罗琨并不是不信任苏九墟的实力和算计,而是真心不信任苏九墟这个人。

    或者说,罗琨现在怀疑他所遇到的绝大多数的人。

    罗琨可以想象,顾老祖就是那样一个疯子:一生只为一件事情坚定信念,并为这个信念付出全部努力。

    为了达成他的目的,顾老祖制定了漫长、琐碎、庞大的计划。他不会容许任何阻拦他的计划,凡是对他造成阻碍的人,他都会毫不犹豫地出手干掉他。

    同样的,他也不在乎牺牲,为了让达成他的目的,他牵扯了许多无辜的人进来。究其原因,不过是为了更好的控制罗家人的动向罢了。

    就像他的生活,看起来每一件事情、每一个决定都发生的理所当然,但是深究起来,总有那么几分人为因素在里面。

    罗琨想,顾老祖一开始一定不是这样明目张胆地利用法宝和神识去控制他人。这样的手段太过明显而且容易让人反感。

    如果顾老祖一开始就这么做,罗家人一定早早地就开始反抗了。用温和的、隐蔽的方式潜移默化地影响罗家人,才能使他的计划长久。

    或许从这一切的起始,罗家人就处于顾老祖严密的监控之下。从出生到死亡,都受到顾老祖布置在各处的棋子们的影响,个人的命运早就不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中。

    也许,不只是罗家人,顾家人也被顾老祖以同样的手段控制起来了。那位木偶城主很可能就是最好的例证。

    回想天岁城之事,罗琨有理由怀疑,那位木偶城主就是顾家人,并且亲眼见过顾老祖。甚至这位木偶城主,很可能就是他口中的第一任城主,那个被抽走两魂五魄制成傀儡的可怜修士。

    修士逆天而行,本就难入轮回,少了一魂两魄,更是被断绝了转世重修的可能性。

    仙路断绝,命在旦夕,只能在暗无天日的地方等待死亡的降临。当他死去以后,不会有人记得还有这么一个可怜人,世界上不会留下一点点他存在过的痕迹,就好像他从来没有来到过这个世界上一样。

    这让他如何能够不去憎恨造成这一切的人。

    就算他并不知道造成这一切的人到底是不是他的老祖宗,也不妨碍他的憎恨。

    罗琨揣摩着木偶城主刻入骨髓的绝望,又一次理解了苏九墟第五个人格给他灌输的那些感情。

    他想,被顾老祖如此对待的顾家人肯定不在少数。可惜他并不了解顾家人的情况,不然如果能够策反一部分顾家人站在他们这边,将会得到多么大的助力。

    罗琨的脸上露出几分遗憾的表情。

    苏九墟应该早就想到了这些,并且付诸了实践,不过看起来他并没有成功。顾家人的固执和忠诚还真是可怕。一个家族有这样的向心力,难怪可以兴盛几千万甚至上亿年。

    不过,罗琨想,大多数兴盛了多年的大家族,必然有将其他东西置于家族利益之上的那种人。顾家也是这样的大家族,自然不会例外。

    只是不知,这样的人,身在何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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