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是汉哥。
    汉哥说:“现在是模拟剧,我们是两个决斗的武士……你喜欢吗?”
    明亮喃喃地说:“我喜欢!”
    从某个角度说,梦才是真实内心的表露。
    通过这个梦,明亮意识到,她的身体强烈地渴望着汉哥。只是理性不允许她承认。
    明亮下了床,打算出去洗漱,看了看牙缸里的东西,一下愣住了——她原来的半管牙膏不见了,变成了一管新的!
    一切都在按照碎花小鳄的幻觉进行着!
    这是最后一样东西!
    明亮慌乱地拽开抽屉,看到一把不锈钢剪刀,环形刀把儿很大,握在手中无比牢固,刀刃短小而锋利。明亮把它拿出来,紧紧抓在手中,然后查看门诊室的里外间,没有人。门锁得好好儿的,窗户也锁得好好儿的。最后,她把剪刀塞到了床上的枕头下,呆呆地想了想,慢慢把目光转向了那顶黑色头巾帽。她陡然想到了一种可能——在碎花小鳄的幻觉中,是谁在不停地为她替换物品?明亮。现在,为明亮替换物品的,会不会还是明亮?
    第四章 明亮和明亮
    明亮打了个寒战。
    她慢慢走到电脑前,查看存储的大脑图像记录。
    昨夜她躺到床上之后,一直在想象中跟那个陌生男人做爱,画面颠鸾倒凤,一片凌乱。现在是大清早,空气新鲜,鼻子最灵敏,明亮在这个时候毫无性感的状态,看到这样的画面,感到很脏,很羞耻。
    她跳过这段画面,进入了午夜时段,画面模模糊糊的,再现了她的梦境,先是在角斗场跟那个男人打斗,接着又是做爱,四周影影绰绰很多人在吹口哨。
    最后,她终于看清了,她身上的男子正是汉哥……
    画面突然清晰起来。
    明亮看到月光从窗子照进来,有些凄冷。接着她慢慢坐起来,下了床,朝桌子上的牙缸看了看,然后慢慢走了出去……
    明亮猛地意识到:她梦游了!
    正常说来,画面中会呈现出她的大脑活动,比如,她看到锁着的门,会想到门外是不是站着一个人呢?这时候,画面上会出现门外的楼道,一个人影近近地贴在门板上,等着她打开门……
    可是,眼前的画面中没有任何大脑活动,只是冷静的视觉世界,伸手开门,外面是黑乎乎的楼道,接着是黑乎乎的楼梯……
    明亮肯定,她就是在梦游!而且她也知道了一个常识,梦游者只是身体在动,没有任何思维……
    她死死盯着屏幕,看到了月光下的甬道。她慢吞吞地朝前走,一直来到了医院大门口的那家24小时便利店。画面中出现了便利店的老板,他正在看电视,看见明亮走进来,立即站起身,笑呵呵地说:“明大夫,这么晚了还没休息啊?”
    明亮说:“我买管牙膏。”
    她从电脑里听自己的声音,略微有点儿嘶哑。
    老板似乎感觉到她哪里不对头了,打量了她几眼,然后说:“什么牌子的?”
    明亮说:“蓝色那个。”
    老板就给她拿来了一管蓝色包装的牙膏。
    她付了钱,转身离开了。
    她慢腾腾地回到了门诊楼,走到二层的时候,她停了停,朝楼道尽头看了一会儿,那盏灯还在亮着,就像恐怖片里的场景。终于她继续朝楼上走了。
    她回到诊室,把新买的牙膏放进牙缸里,然后把原来的半管牙膏扔进了垃圾桶,接着,她又在床上躺下来……
    明亮把目光从电脑上移开,走到垃圾桶前看了看,里面果然躺着那半管牙膏!
    她快步离开诊室,跑下楼,冲进了便利店。老板正在卸货,他看了明亮一眼,想说什么又止住了,继续搬矿泉水。
    明亮说:“老板,你昨天晚上是不是卖给了我一管牙膏?”
    老板说:“怎么了?”
    明亮说:“是不是!”
    老板说:“是啊。”
    明亮低低地“哦”了一声,掉头就走。
    便利店老板抱着沉甸甸的一箱水,一直在背后望着她。
    明亮回到诊室,把门锁死了。
    如果不是戴着电极,她永远不会知道自己梦游。
    不过,有个问题令她恐惧——为什么碎花小鳄的幻觉跟她梦游的经历那么相似?或者说,为什么她梦游的经历提前出现在了碎花小鳄的幻觉中?
    由于想不通,她感到憋得慌,甚至喘不过气来。一种绝望感从脚板爬到了头顶,她莫名其妙地想到,应该买点速效救心丸放在身边,随时准备服用。
    突然她想通了——也许,这一切都源于碎花小鳄的幻觉。她天天都在观察碎花小鳄,导致那些恐怖的幻觉刻进了她的大脑里,接着,她就在梦游中扮起了那个“明亮”……
    又一想,事情不会这么简单,或许,她经常处于梦游状态中,只是自己不知道;或许,她真的经常跟在碎花小鳄身后,做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比如给她送可乐,送棒球棒,送床单……尽管她藏得很深,依然被碎花小鳄某根无比发达的病态神经给察觉到了……
    还是不对,这么说来,很多细节解释不通,比如,她怎么可能进入她的照相机?碎花小鳄在配电室墙根下拍照的时候,她正在电脑前监控碎花小鳄的大脑图像,肯定不在配电室附近……
    她又想,当时她可能正处于梦游状态中,真的去了配电室,留在电脑前只是某种幻觉……
    明亮感觉自己要疯了。
    她重新打开碎花小鳄大脑图像的记录,再次看到自己出现在照相机中,背着手,右腿站在左腿前,静静看着镜头……一股深邃的恐怖像强劲的电流瞬间击穿了她的身体。
    这天晚上,明亮回家了。
    现在她不敢摘下头上的帽子了。她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只有通过这顶帽子,她才会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开车进入市区之后,她忽然想到——她一直认为自己是精神病院的医生,那会不会是一种幻觉呢?其实,她是弗林医院的患者……
    明亮很快否定了这种假想,她坚信自己是清醒的。
    难道医院在她身上做了什么实验?她是医院不可多得的优秀医生,省里几次调她她都没去。医院不可能选择她做什么实验。再说,要搞实验也是由她牵头。
    那就是有人在害她了。
    她治疗过的某个患者?这么多年来,她治疗过数不清的患者,各种稀奇古怪的病情,对待一些暴力患者,她也采用过更暴力的手段……是不是有个患者出院之后,大脑里存留着对她的印象,把她当成了恶魔,然后经过周密策划,开始害她?
    明亮改变了主意,她决定不回家了。如果有人想害她,肯定掌握她家住在哪儿。她突发奇想,今夜应该住进宾馆去。
    她寻找宾馆的时候,路过一家琴行,橱窗里摆着各种管乐器、弦乐器、打击乐器……她的心里陡然涌出一种难以描述的感情。她把车慢下来,停在路边,盯住了一把小提琴,就像见到了一个久违的亲人。她是个医生,见到小提琴怎么会有这种感觉呢?她说不清,这种遥远又模糊的亲切感,把她带进了一种异样的恐惧中。她努力回想,这到底是为什么。她的大脑里蹦出一个画面:那时候她还小,跟着父母去商场买东西,正赶上商场搞活动,有个穿白纱裙的女孩在拉小提琴。她十分羡慕,对父母说,她要学小提琴。父母就给她买了,她特别高兴,天天拉……
    什么时候开始不拉的呢?她想不起来了。
    今天如果不见到这把小提琴,她都忘了那段记忆了。
    她的手机响了,打开一看,是汉哥发来的短信:今天晚上有空吗?我请你在“独一处”吃饭。
    “独一处”是乘州最高档的饭店。男人女人想互相吸引,就要像孔雀开屏一样展露自己的强项,女人卖弄姿色,男人显摆财富。
    明亮心想:这一套勾引小女孩才有效。
    她回道:不巧,今天晚上我有约了,我请人吃饭,也在“独一处”。
    汉哥回道:没关系,我自己赴约。希望你不要订包房,我们都坐大厅,就当是一起吃晚餐了。
    明亮再没理他。
    她把车开动,离开琴行,继续寻找宾馆。
    前面出现了八宝旅馆。就这儿吧。
    明亮刚刚减速,马上想到,如果住进八宝旅馆,那么她真的就是在重复碎花小鳄的幻觉了。不能住这里!
    她像躲避瘟神一样加速离开了,继续朝前走,又看到了一家海天旅馆。碎花小鳄第二次就住在了这里!
    她不明白,自己怎么来到了这条街上!
    她接着朝前开,在街道尽头的丁字路口一角,看到了门面辉煌的“独一处”。
    她拐个弯儿,离开了。
    终于,前面出现了一家宾馆,黄色小楼,名叫“11天”,明亮把车开了进去。
    停稳之后,她没有急着下车,仰在靠背上,继续琢磨门诊室发生的事儿。
    牙膏已经被替换,背后那个人接下来会做什么?
    既然明亮在重复碎花小鳄的幻觉,那么是不是说,最后那个人会来替换她的大脑?
    实际上,没人为碎花小鳄替换大脑,那是她的主治医生在给她做催眠治疗。那么是不是说,最后那个人会来给明亮做催眠治疗?
    在明亮的意识里,她是碎花小鳄的主治医生。如果这是一种幻觉,那么,明亮的主治医生又是谁?
    想着想着,明亮的心里一哆嗦——她仿佛看见,此时此刻另一个明亮大夫正坐在电脑前观察着她大脑里的活动……
    她猛地坐直了身子,把头上的黑色头巾帽摘下来,扔到了副驾驶座位上。她盯着它看了一会儿,感觉它离自己的脑袋太近了,不知道会不会捕捉到她大脑里的讯息,又把它拿起来,塞进了挎包,拉上了拉链。
    她下车了。
    这时候天刚刚黑下来,美梦和噩梦同时降临大地。前台灯光明亮。一个瘦瘦的女孩穿着制服,微笑相迎。
    明亮:“还有标准间吗?”
    瘦女孩说:“您稍等。”
    她在电脑上查了查,说:“有的。您要吗?”
    明亮:“要。”
    她递上身份证和钱,那女孩登记完毕,递给她一个钥匙牌,上面写着:109。
    明亮愣了愣,说:“给我换一间。”
    瘦女孩说:“有什么问题吗?”
    明亮说:“我要住高层。”
    瘦女孩说:“我们宾馆只有两层。”
    明亮说:“那就给我一个二层的房间。”
    瘦女孩说:“二层满了。”
    明亮露出一丝奇怪的笑,嘀咕了一句:“真好玩儿。”
    瘦女孩探询地看着她。
    明亮没有再说什么,转身离开前台,找到109房间,进去了。关上门之后,她四下看了看,这里跟别的宾馆大同小异,重要的是,这个房间有窗户。
    她把棕色挎包放在床头柜上,然后躺下来。
    她需要静一静。
    外面传来汽车驶过的声音,有点儿吵。没关系,此时她最怕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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