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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如特使薛斐尔所形容的那样,容闳是一位满怀热枕,想要科技复兴祖国的热血青年。( ..

    然而具有讽刺意味的是,这样一位学有所成的爱国赤子只能选择加入美国国籍,获得洋人庇护后,才得以在黑暗的满清官场大声疾呼革新,以外国人的身份为挚爱的祖国效劳。

    真可谓······悲哀至极。

    不过此刻,作为一个耶鲁大学的高才生,自由民权论者,容闳却洒脱而无所顾忌的用英语回答;

    “薛斐尔先生,这一点您完全不必担心,中国绝不会成为一个文明世界的威胁,纵使能强横一时,不久仍会不可避免的衰弱落后下去,而您所忧惧的太平圣主陛下,恰恰是导致太平天国势衰落的根源呢!”

    “哦,ms容,你能详细解说解说么?”薛斐尔饶有兴趣的问。

    “我祖辈都是土生土长的中国人,所以没有哪个美国人比我更了解我自己的同胞,中国人固有的传统思维态势。”容闳说着竖起三根手指,语声沉重;

    “说破真相其实很简单,这个政教合一的太平天国必然会很快衰落···缘由必然来自于内部的三个根深蒂固的顽疾——那就是传统儒教,极权**和宫廷权力斗争。

    它们会在这个政权发展膨胀起来之后交相溃疡,就如癌肿发作一样荼毒满身,最终救无可救,无可救药的衰败下去的。”

    “传统儒教?**极权?”薛斐尔思考着,琢磨着摇了摇头;

    “不,不不,ms容,恕我直言,作为总统的远东问题顾问,我并不认同这些观点,观这位少年君主掌权以来的所作所为,虽然残忍残暴,贪婪**,不过这些都是细枝末节,关键他军略国政上确实才智过人,眼光颇为高远呢。

    单看他对旧式生不屑一顾,一味重用西学人才,大肆鼎革布新,狂建工厂学校,颇有将中国全盘西化之势,怎么能说他会重新信奉中国的儒家传统文化呢?”

    “在中国社会,儒家思想垄断思想已有一千多年,所以传统文化的力量是强大无比的,”容闳叹息道;“开国君主可以不用理会这些,做些开拓创新之举,然而中国只要还施行君主**,那么举国上下的无数汉儒就会慢慢影响、熏陶、渲染、最终完全渗透腐蚀这个汉族政权,以其传统思维的巨大历史惯性,让中国慢慢恢复为一个传统保守的老大帝国。”

    “哦,你的意思是不是说,中国下一代的领导人还会蜕化成儒家哲学的信奉者,依旧奉行闭关自守的国策,拒绝任何革新,拒绝新生事物?这——怎么可能?”薛斐尔特使讥嘲的咧着嘴笑起来。

    容闳深沉的解释道;“这是一定的,因为儒家文化的精髓,就是维护帝王至高无上的极权制度,普天之下,莫非王土···儒家经典里,只承认帝王的神圣所有权,全部国土是他一个人的农场,所有国民都是农奴,这就是中国的特色,儒家宣扬的传统文化,哪个君王不喜欢,不坚决奉行这样‘优良’的传统呢?”

    “啊哦~~~”薛斐尔打了酒嗝道;“亲爱的ms容,你的话概括力太强,我好像有点理解了,但是却不是很透彻呢。”

    “那么,让我也给你举个西方的例子,对比之下你就一目了然了,因为两者无论哪方面都极为相似呢。”

    容闳惆怅的叹息了一声。,接着幽慢低沉的开了口;

    “作为深谙亚欧政治文化的总统资深顾问,不用说您对原来的西亚霸主——奥斯曼土耳其帝国的历史渊源非常熟悉吧?这个曾地跨欧亚非三大洲的强盛帝国,在与中欧强国奥地利和东欧新兴的俄罗斯帝国连年战争,内忧外患中,军事外交上连连遭受惨重失败,已是风雨飘摇,日薄西山的欧洲病夫了。

    你我都清楚,这些外因并不致命,而奥斯曼帝国迅速衰败的主要原因是来自内部,因为土耳其是个政教合一,极端**的封建神权国家,所有大权都集中在苏丹一人手中。

    历来的开国君主当然都是聪明有为,是驰骋疆场,开疆拓土的民族英雄,后来的统治者却大多无能和**,在总共三十六位苏丹中,有十七位遭到废黜,苏丹的血统继承原则使得历代苏丹的子孙们都以激烈的生死角逐来决定最后的继承者。

    几乎每一次权力交迭都要经历一场血雨腥风,国力内耗,夺取了权位的苏丹也极力限制和迫害自己的兄弟子侄,以巩固自己的地位。

    穆罕默德二世在1444年颁布“弑亲法”,即允许苏丹在上任后处死除自己儿子外所有的男性亲属,以此巩固国家政权。

    而穆罕默德三世在1595年继位时,从宫阙中一下便抬出19具王侯的尸体,直到1603年艾哈迈德一世即位时,此法才被中止,

    可此后奥斯曼帝国的皇子虽得幸免一死,但都被悉数囚入后宫之中,只能在幽禁中了却残生;这种圈养生活怎能培养出勤奋有为的统治者呢,监禁豢养出来的,只能是怯懦无能、贪恋享受的昏君弱主。

    而且,律法还规定皇子们出”禁闭”之前不得养育子女,所以新苏丹登基时根本不可能有子女,而当苏丹去世时,子女都还没有成年,这就造成了**臣和内宫太后长期当权的局面。

    因此,奥斯曼帝国10代以后的苏丹沦为被人操纵的傀儡,再也没有机会当朝理政,管控自己的群臣百姓了,国家大权旁落于后宫女眷或权臣”帕夏”(pasa)手中,任人唯亲、卖官鬻爵、后宫干预朝政、官僚腐化**等所有没落帝国曾有过的弊病,在奥斯曼帝国政府中蔚然成风,导致国势越来越弱,而更可怕的是——

    为了争夺苏丹宝座,后宫的皇后和妃子们也纷纷加入这场残酷的斗争,出现了从1644至1656年之间的所谓“女人统治”时期,她们更加心狠手辣,就连两任苏丹的母亲寇西玛皇太后也在宫廷政变中被活活绞死,腥风血雨的宫廷斗争充斥着整个帝国的历史,使奥斯曼帝国的军政陷入彻底混乱。

    国内民族压迫严重,阶级矛盾和民族矛盾日趋尖锐,对外战争一败涂地,1683年,围攻维也纳失败,丧失大量土地;18世纪末两次俄土战争失利,帝国所属黑海北岸土地划归俄国;19世纪初,境内民族解放运动兴起,埃及、叙利亚、也门脱离控制,巴尔干半岛诸国先后独立,就此奥斯曼帝国一蹶不振,彻底沦为了欧洲病夫。”

    “啪啪啪···”

    “精辟啊,精辟,亲爱的容!”

    薛斐尔特使拍着手褒扬着,而后又扳着着手指头算道;“与太平天国相同之处么···一是同样的政教合一、神权统治,二是国内士绅阶层愚昧固执,传统守旧,三是君主独裁,军政大权独揽,四是宫廷奢华无度,嫔妃无数,皇室生养众多,诸王争诸···不过有些不对啊,ms容,貌似这位太平幼主确立了五相三参内阁制,这算是君主立宪的先兆啊?”

    “所谓的首相内阁,不过是另一个军机处罢了,国家军政大事,还不是那幼主天王一言而决?”容闳冷冷言道;“哪个圣明天子不是大权独揽?宪政、立法、首相什么的,在君主**独裁下,不过都是伪饰文明进步的装饰罢了。

    况且相权与君权相冲,明君开国时,君臣维持克制的局面下尚能缓和一些,可纵观奥斯曼帝国历史,大权在握的大维齐尔(宰相)也往往难逃一死。据详实的史料统计,大维齐尔存活的概率只有十分之一,所以有位大维齐尔将自己比作一只蝼蚁,自嘲说:“真主赐给这只蝼蚁以翅膀,只是为了让它死得更快一些!”

    特使薛斐尔思索沉吟良久,忽然开口问道;

    “既然太平天国的前景如此不容乐观,你为何还要帮助他们?”

    容闳面无表情的答道;“虽然我明知这片东方土地上只能滋生封建专政和杀人暴君,然而中国毕竟是我的祖国,我希望它能振作复兴起来,哪怕只是回光返照,骄横一时的强权军国主义,也比这样暮气沉沉,长眠不醒来得要好···”

    说道最后这位华裔青年长吁了口气,徐徐吐露道;

    “我的民权理念和民主思想——是根本不可能在中国当下这种帝王封建思想依旧浓厚的氛围中存活的,中国大陆还将会在强人政治下统治很久很久···也许以后随着大量新式军火、机械工厂,新式西学科技的引进,民智渐开,民族意识萌生,社会风貌会获得缓慢的改良吧。”

    这些都是容闳发自肺腑的心里话,想到这些他就觉得无比的厌倦,觉得自己所做的一切奋斗努力,很可能到头来都是徒劳无益,毫无成果,故而此时此刻,他只感到一阵阵的惆怅疲惫。

    不过薛斐尔特使却对此很是满意,只见他终于展颜一笑道;

    “真精彩,真精辟!亲爱的容,你说服我了,依我看这个亚洲事务顾问由你来当才合适!

    其实我这次出使中国的目的,就是奉行总统先生的指示,既在具有骑士扶助精神的政策基础上,从中国这片富饶的土地上多多汲取,谋求美国权益最大化……所以说中国这个独裁暴君会得到机械轧机、钢轨机车,蒸汽涡轮等等他想要的科技,只看他拿什么交换了。”

    这时候舱门外叮咚一声铃响,一个仆人在门外恭谨的请示说;

    “尊敬的先生们,正餐已经准备好了,可以到餐厅用餐了。”

    “走吧,容,我觉得我现在胃口好的可以吃下整只羊!”

    容闳并没有像薛斐尔那么迫不及待的奔赴餐厅,而是在房间里稍微停顿了一会,背对着身后墙壁轻轻说道;

    “你可都听到了,记下了?我说过的话,不要删减,照实抄送给陛下阅览,今天我啰嗦了这么多,就当是孤臣孽子的特别劝谏吧。”

    ······

    容闳离开舱室后,那块板壁上打开了一道暗门,一个十**岁的华裔青年攥着手中纸稿走了出来,他名叫张斯栒,是太平军政大学副山长,九垘洲造船厂总监张斯桂的亲弟弟。

    这张斯栒幼年就依靠哥哥的介绍,跟随名士丁韪良学习西学,西学英文都十分了得,故而这次事关重大的中美密盟,情报局总头子潘启亮便奇才大用,特别安排他作了次特工;

    任务即是躲在假洋鬼子陈阿林特制的客舱密室里(亚洲雄狮公司的商船),全程监听美国特使的谈话。

    此刻,年轻的张斯栒面容很不平静,眼中闪烁着晶亮的泪光;

    有一种情绪,叫做感动。

    有一种气质,叫大义凛然。

    张斯栒很是清楚,从封建伦理来看,容闳在这份报告上的每句话都是大逆不道,都是十恶不赦,很难说被揭老底的幼主天王陛下会不会审阅之后,当场恼羞成怒,大发雷霆,让特务头子潘老黑安排人手,给犯颜直谏者来个意外亡故啊。

    呃···光荣、伟大、慈祥、善良的圣主陛下发起火来,还是有一点点可怕的。

    最后,张斯栒还是决定如实奏报,郑重的在文稿下面署上了自己的名字。

    于是下一刻,这封密报在信鸽的翅膀下,飞过长江,飞过城关,飞进天王宫阙,飞到贵福哥那脂粉成堆,高张艳帜的旖旎**头,等待它未知的命运去了。

    1863年9月8日,美国特使薛斐尔在容闳陪同下,从容抵达了圣都天京。

    中美关系,很可能由此翻开新的美好篇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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