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说是白日漏雨, 但等符与冰盥洗完、换好衣服的时候,窗外已然入夜色。
    赵戈站在窗边发愣,楼底下有几个路过的神父偶尔驻足往对面道观看, 一边看一边低声说着什么,估计是在震惊于她这破落道士的厚脸皮, 竟然当着他们信徒的面和他们教堂最受追捧的小神父上了楼。
    当然也有可能是她想多了,说不定几位老神父只是在评论她家道观的破败。
    但赵戈承认她的确是脸皮厚了。
    当一头湿的符与冰问她要如何洗漱的时候,赵戈径直拿走了他手中的毛巾进了盥洗室,动作快到她一进门就将门关了起来,一幅生怕被反驳的模样。
    门板后的赵戈深吸了一口气,也不知道在怕什么。
    门外响起符与冰的声音。
    “阿姐…我帮你去拿衣服…”
    盥洗室的雾气带着股凉气,让人不禁不怀疑符与冰适才是不是冲了个冷水澡, 但扭开喷头, 热水从上空往下淋, 一下把房间里的冰气给驱赶走。
    明日就是月半了。
    热水流经身体的脉络, 无一不在提醒赵戈日子的接近,季夏的月半就这么近在咫尺, 让人不得不厚起脸皮贪恋最后的时光,自作主张地占了他人的房间。
    想起第一次见到符与冰的时候, 她甚至连教堂都没来过。
    可现在她不仅来了,还有了赖着不走的勇气。
    门外响起了癞皮大爷的叫声,房间门露出一个缝隙后,赵戈从它的脑袋顶上把衣服拿进来。
    长袍甚至有股被刚刚烘过的温暖。
    穿戴好出来的时候, 不仅癞皮大爷不见了, 房间里的灯也灭了。夜色深沉中,只剩下一支白烛,被摆在床头不远的地方。
    烛光摇晃中, 符与冰坐在床上,看着赵戈的眼神里有试探。
    “夜深了。”
    他看向赵戈。
    “阿姐是去是留?”
    他话音刚落,教堂下方传来震动的声音,像是有什么动物在撞门,赵戈下意识地转头往窗外看去,但楼下并无人,就连方才瞧着道观的老神父也不见了踪影。
    “适才是什么声音。”
    “不是什么大事,后院的地下室养了些东西,该是饿了。”
    符与冰指向另一侧的窗户。
    “到了明天就能出来了。”
    说完这句他看向窗外的月色。
    “还有三个小时就是明天了。”
    又转头看赵戈。
    “阿姐要回去休息,还是在我这…”
    没等他说完,赵戈便径自撑着床榻坐到符与冰身旁,床榻一陷,赵戈坐到他身旁,被子塌着显得拥挤了些。
    脸烫得快要烧起来,但赵戈的手还是在被子下抓住符与冰的手,紧张到甚至被戒指链硌了一下。
    抓住后,心跳跟着提起来,就算如此,赵戈还是让自己的手指嵌着他的手指,一下让手心和手心毫无缝隙。
    符与冰先是有些惊愣地看向她,而后撑着床榻离她更近些,他紧锢着她的肩往下,惯性下,赵戈和他沉入床榻的温热中。
    烛光摇晃中,符与冰就靠在她身旁,她一伸手,就能摸到他的头发。
    事实上赵戈也这么做了,她伸手抚向符与冰的头发,轻轻地摩挲着。符与冰眯了眯眼睛,而后挨得离赵戈更近些。
    赵戈的手顺着符与冰的额头往下触摸,轻轻地、如同在祈福一般蹭过他脸的轮廓,指尖蹭过他唇角的时候,符与冰忽而抓住她的手,摁着她的手心轻轻地亲。
    烛光的影子在天花板上倒映,窗外偶尔会响起带着雨水的风,雨水越来越小,赵戈手下的动作也越来越轻。
    沿着嘴角往下,指尖划过符与冰的下巴和下颌,最后停在了他的脖子上,那她在漏雨的白日中啃咬过的地方。
    轻轻划过几道,而后收回指尖,换着用手心贴合在他的喉咙上。
    “还疼吗?”
    赵戈轻声问道,声音不比烛光颤抖的幅度大。
    符与冰盯着她,轻微地摇头,眼神和嘴角的笑一样安静和乖巧。
    乖巧到让赵戈产生一种他真是自己圈养之物的错觉,于是嘴角也带上了笑。
    圈养的是一池带着冰气的温意。
    低下头的时候,赵戈的动作比布料摩挲的声音还要轻,她埋入符与冰的脖子,轻柔地吻在了他的喉咙上,带着她自己都意识不到的虔诚。
    书中都说爱是相互的,赵戈的虔诚来自于符与冰对她展现的虔诚,因她从未接触过情爱,所以这其中所有的模样,都是符与冰赋予给她的。
    他也是她的启蒙。
    赵戈抬起头,又在符与冰的嘴角轻轻地落下一吻,抬起头再次看向他时,符与冰的眼神似乎被烛火染上了温意。
    而她的眼神肯定也会如同他眼中的曾有的冰一般,慢慢地化开,化成烛火里的风声。
    “闭上眼。”
    赵戈这么说着。
    符与冰闭上眼后,她又在他的眼睛轻轻地落下吻,如同做着什么仪式一样现在左眼上亲吻,而后又在右眼上轻吻。
    嘴角之下,是如同风中树杈一般颤抖的颤动。
    这一连串动作做得赵戈眼角发酸,符与冰似乎勾出了她心中被雨水打湿的柔意,还有带着些许肉麻的自我感动。
    她意识到自己比想象的还要喜爱他,爱他的眼眸,爱他的冰气,爱他和她之间无法割舍的默契。
    于是眼角又酸了,却捂住他的眼睛。
    “别睁眼…睡吧。”
    “嗯…”
    符与冰也许是意识到了赵戈的异常,拽住她的袖子。
    “阿姐要走吗?”
    “不走。”
    赵戈枕在符与冰身旁,用视线描摹他侧脸的轮廓。
    “我陪着你。”
    夜色里,赵戈的声音很低。
    “在道观里,我经常能看见你的窗户是亮着的,你是不是不怎么睡得着?”
    “嗯。”
    符与冰转过头,想要睁开眼睛看向赵戈,却又被她捂上。
    他的睫毛在她的手心颤动了几下,而后闭上,又低笑了几声。
    “阿姐这是想哄我睡觉?”
    “嗯。”
    赵戈凑着离符与冰更近些,直到她和他能互相蹭着对方的呼吸。
    赵戈伸出手,伸长手绕过符与冰的后背,开始轻轻地拍动。
    夏夜里,除了窗外的风声、枝杈摇晃声、以及蝉声,就只剩下她手下拍动的声音。烛光下,赵戈和符与冰相叠的影子在摇晃。
    “睡吧。”
    赵戈轻声在符与冰耳畔祈福着。
    “做个美梦。”
    做个最温柔的美梦。
    第五七章 五七白
    阿姐在骗他, 正如符与冰在骗着她一样。
    赵戈以为符与冰不知道她准备离开,她以为他睡着了,其实那佯装睡去的呼吸中, 符与冰所有的视野都定在赵戈身上。
    赵戈描摹着符与冰的轮廓,符与冰的视野便也在闭眼中描摹着夜色中的赵戈, 她一直没睡,手也在他的后背拍着,睁眼到窗外露出些许光亮的凌晨。
    当鸟叫声响起的时候,拍在符与冰后背的声响消失,床榻上开始响起轻微的窸窣声,赵戈的温度离他越来越远。
    符与冰下意识地伸出手想要抓住赵戈,但最后还是忍住了, 让胳膊轻声地陷入了被窝中, 起码床榻之上, 还残留着阿姐的温度。
    在阴面的视野中, 赵戈站在床前看了他许久,她伸出手似乎想要再触碰他, 但她的手在离他咫尺之远停住。
    愣了大概有三秒后,门响起声音, 赵戈的脚步声逐渐从门外远去,于楼梯从上往下远离,在那脚步声完全离开教堂时,符与冰这才从床榻上站起, 立马站到窗旁。
    从窗户往下看, 赵戈站在教堂前的棕榈树下愣了一会儿,视线定在那白色的座椅上,也许是想起了什么。
    她收回视线后往对面的道观走去, 在屋檐的摇铃声中推开门,癞皮大爷在她的脚边转了几个圈,她弯下腰似乎在癞皮大爷耳旁说了什么,而后癞皮大爷耸下耳朵,又没精打采地蹲回道观的角落。
    赵戈的身影短暂地消失在道观内,再出来的时候,她的手上多了一把新的油纸伞。
    赵戈撑起纸伞,抬起头,视线又朝符与冰这方的窗户投来。
    符与冰没有躲开视线,就这么隔着树杈和窗户与她隔空对视。他能看见阿姐,但阿姐显然看不见他,赵戈的眼神也只是短暂地停留,一顿,而后撑着油纸伞往栅栏区西边走。
    符与冰把手撑在窗台上,窗外的风时不时吹进来,带着清晨独有的草木气息,他的视线一直定在赵戈的身上。看见时就用眼睛看,看不见时就用阴面的视野看。
    他僵在窗边,手指在窗台上轻微扣动,一下跟着一下,手指扣动的声音逐渐和赵戈的脚步声重合。
    一轻,一重,一轻,一重。
    一轻,一重,一轻,一重。
    符与冰倚靠在窗旁,一直等到衣服被晨间的露水给打湿,这才直起身、关上窗,走下楼。
    走在回旋的楼梯上,迎面先看到以撒神父和其他几个老神父,他们手上拿着高脚的白色烛台,正在往银器室走。
    符与冰朝他们低头敬礼,慢条斯理地走下楼梯,脚落到平地的时候,被已经站在二楼上的以撒神父喊住,他和身后的一众老神父一齐看着符与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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