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匆匆的一面,令鹫之念念不忘,他一路都在想,这人似乎在哪儿见过,可是绞尽脑汁都找不到相关的记忆,奇怪,真奇怪!鹫之低头沉思,忽然有人挡住他的去路,他没听清那人在说什么,绕开他继续往前走。

    “季之,留步,季之……”

    那人不依不饶,旋了个身又拦住鹫之。鹫之只听清一个“之”字,以为这人认识他,他顿时心花怒放,瞪圆双目抬起了头。

    那人似被吓了跳,不由自主往后退了半步,随后试探道:“你是董家三公子吧?”

    鹫之一听,不是认他这龙太子亲的,炯炯双眸顿时黯淡无光。他打量了此人一番,三十不到的年纪,高瘦修长,身上穿着好衣好鞋,不像平常百姓。鹫之不冷不热地回他:“是啊,什么事?”

    话落,那人面露惊诧,眼睛往鹫之身上溜了圈,细细打量。“我是你二哥呀,你咋不认得我了?”

    “二哥?”

    鹫之眨巴几下黄豆眼,一脸茫然,他可不记得鬼兄和他说过家里有多少亲戚,都叫些什么名儿。鹫之心想随便唬弄算了,随后便扯了个浮夸笑脸,说:“哦……是二哥呀,好久不见,过得可好?”

    董二哥咧嘴笑道:“好,好着哪,就是一直担心你。你也没给我捎个信,瞧,我亲自找来了。”

    没想到鬼兄这个霉到屋顶长青苔的家伙还会有人关心?这回鹫之大开眼界,不免替鬼兄受宠若惊。

    “多谢二哥关照了,真没想到你还亲自过来看我。只是寒舍太破,实在不知该怎么招呼。”

    “你我二人是兄弟,何必如何拘谨,走,咱们到你家坐坐。”

    说着,董二哥熟络地拍拍鹫之肩膀,不容分说地拉他走了。

    经过这一折腾,鹫之便把秦轩忘了,不过他仍是一头雾水,突然冒出来的董二哥该怎么对付,而且装模作样怪累人的,他想真正的董公子应该在家睡大觉,回去的时候可解开乾坤袋唤他出来。

    鹫之打定主意,领董二哥走了一段路,没过多久,董二哥便问道:“在哪儿?远不远,要不招两顶轿子?”

    “不远,半炷香的功夫就到了,招轿子干嘛,费钱。”

    话音刚落,鹫之不由咂舌,真没想到自己会说出这种穷酸话,他从来就是视金钱为粪土,想怎么花就怎么花,如今金钱视他为粪土,死活不愿进他口袋。

    鹫之啊鹫之,你怎么活得如此狼狈?悲中从来,鹫之难过得快要哭了,作为一条高贵不缺钱的龙,特么他越活越憋屈了。

    鹫之想要摆脱这般窘境,咬牙燃起一腔热血,他越走越快,董二哥几乎跟不上了,不由扶膝喘气道:“季之……三弟,你走慢点儿呀。”

    好在董二哥跟得算紧,没把人给跟丢了,不过当他到了鹫之破屋前不由大怔,嘴巴半张巴结半晌。

    “哎呀……哎呀呀……哎呀呀呀呀……这咋是人住的地方?”

    鹫之听了不乐意了,什么叫“咋是人住的地方”?他可以住了十天半个月了!

    “二哥,你随我进来吧。”

    鹫之装了个笑脸,迎董二哥入内,随后故意拿了张残脚凳放他屁股底下。

    “二哥,您坐。”

    董二哥看了这凳子可纠结了,这坐还是不坐?想了会儿还是不坐了。

    “别客气,我站着就好,这几天坐多了,腰酸……”话落,他煞有介事扶腰扭胯,嘴里哼哼唧唧。

    “唉,那我帮您沏壶茶去。”

    说罢,鹫之去了灶间,趁此机会解开乾坤袋,把睡在里面的鬼兄揪了出来。

    “喂,你做啥呀,大白天的,不晒鬼啊?!”

    鬼兄好声没好气,睡得真香呢,就被揪着耳朵拉醒,一怒之下,他便露出青面獠牙,吓唬起鹫之来。

    鹫之根本不吃这一套,还嘲笑鬼兄小儿科,再厉害的鬼他都见过,还怕他这种?鹫之一边烧水一边说道:“刚才我在路上遇到个人自称是你二哥,说是挂念你,非要跟我回来,你快飘过去看看,是不是。”

    鬼兄听后微怔,半信半疑地飘了过去,过嗅儿,他风疾火燎似地飘了回来,点头如捣蒜。

    “没错,真他!真是他!他咋会来呢?”

    鹫之也不清楚,就将董二哥的原话如实告知,随后他又在心里打起小九九,拿来茶罐子故意挑些残根碎叶,沏出一壶铁锈色的茶,满意地端了过去。

    “二哥,请用茶。”

    鹫之彬彬有礼,极认真地替董二哥斟满一杯烂茶,口中还不忘念叨:“真是给二哥丢脸了,家中无好茶,还得让二哥将就。”

    说着,他再故意露出袖口补丁,明晃晃地亮在董二哥眼前。董二哥见他如此寒酸,唏嘘不已,当即从怀兜里拿出两锭白花花的银子,重重地塞到鹫之手里。

    “三弟,没想你过得如此清苦,真让为兄难过啊……唉,当初大哥赶你走不过是一时气话,没想你竟然……”

    鹫之假装感动,红着眼眶推辞了一番,推搡半天,还是如愿地落到他的口袋里。鹫之心里很得意,面上还是悲痛地抹泪花子。

    “二哥,你可知道离家多日,我也颇为思念你……”

    话音刚落,头顶就“啪”的一下,像被什么东西打了。鹫之抬头,就看到鬼兄在飘悠,然后他慢慢压到他耳边说:“此人不是善茬,我在家中没少吃他的苦。”

    经过这么一提醒,鹫之心生提防,他又偷偷地打量起董二哥,觉得他还算面善。之前鬼兄所吃的苦他不知道,眼下白花花的银两到手,再怎么也得演一下。想着,鹫之瞪了眼鬼兄,蠕着嘴皮子小声说:“别管事。”随后,他又朝董二兄扯了个笑,随口问:“大哥可好?”

    “大哥过得还好,有时还向我提及你呢……”说了一半,董二哥突然一顿,之后露出花痴状,对着门处发愣。

    鹫之觉得奇怪,顺着他的目光看去,不知妙儿何时野回来了,头上戴着楔环,手里捧着一大束紫色野花,站在门处笑颜如花。

    “之之……”

    妙儿甜腻腻地轻唤,不顾家中有旁人就兴冲冲地黏了上来。鹫之下意识的弹开,伸手挡按住她的额头,不肯让她靠近。

    “别碰我,手这么脏。”

    鹫之一脸嫌弃,手上使了把劲把妙儿推开,站在妙儿身后的董二哥连忙伸手扶上,且贱声贱气地道了声:“小心。”

    这声音打着弯儿飘到鹫之耳里,叫鹫之起了身鸡皮疙瘩,还没来得及咀嚼其中之意,董二哥就开口问道:“这姑娘是谁啊?”

    是谁?是谁?鹫之被问倒了,若说是丫鬟,他这般穷请不起,若说是媳妇儿,看妙儿这傻模样……罢了,罢了!

    “她是我表妹。”

    鹫之经过深思熟虑,替妙儿扯了个最烂的身份。董二哥听后极为不解,脱口道:“你娘不是烟花女子,没听有亲戚啊。”

    话落,他似乎觉得这话略不妥,尴尬地笑了笑:“我没其它意思,三弟莫生气。”

    鹫之当然不会生气,飘在他身后的鬼兄可是撑大鼻孔喷阴气,一阵接一阵的,令董二哥哆嗦个不停。

    “哎呀,三弟,你这儿有点冷啊。”

    “是吗?我去把门关上。”

    说着,鹫之跑去关门,转身刹那朝鬼兄瞪了眼,然后再把妙儿拉到一边,让她去盯老鼠洞去。

    董二哥两眼就黏着妙儿,看到她以蛤蟆姿势蹲在老鼠洞前很是不解。鹫之就解释起来,说:“这个表妹是远房亲戚,连我也不知道远到哪里的亲戚,有天他们过来就把她托付给我照顾一两天,结果一直没有人来领。这姑娘啥都好,就是脑子不太好使,有点那个……”

    鹫之边说边在太阳穴处画圈,董二哥恍然大悟,忙跟着“哦”了起来,随后他又看向妙儿,心里打起了小九九。而妙儿听到鹫之刚才说她的话,很不服气地转过头,对鹫之说了一句:“神经病。”

    鹫之尴尬地笑了起来,又替董二哥斟了杯茶。“二哥,来,喝茶。”

    鹫之就在不停地斟茶、添茶中嘻嘻哈哈地打起马虎眼,不明白之处就使个眼色让鬼兄助阵,最终顺利地唬弄了过去。董二哥临走时,依依不舍地握住鹫之手,语重心长地说:“唉……直是苦了你了,我回去定要和大哥说说,好让你回董家,别在这儿住了。”

    鹫之听后也就顺着他的话点头,至于事后如此也没放心下,待人一走,他就迫不及待地掏出银子数了数,然后朝飘在半空的鬼兄裂嘴一笑:“咱们有好吃的了。”

    不知怎么的,鬼兄苦着个脸,在空中旋了半圈后,落到凳子一屁股坐下哀声叹气,看这模样像是想家了。

    “当年在家好歹吃穿不愁,虽说被人排挤,但也有锦衾可盖。如今我死了,都无人帮我奔丧,骨头都等烂了,才来个董二哥,在这世上我真是孤苦伶仃,无亲无友……”

    说到此处,鬼兄伤心地哭了,这一嚎又弄得满屋子阴森森,就和阴曹地府似的。

    鹫之见他可怜,不由安慰道:“你不是还有我和妙儿,再说这世上也不是你一个人惨,我还是龙王九太子呢,如今也没人把我领回去,唉……”

    说着,鹫之也伤心起来。鬼兄很是怀疑地上下打量:“你真是龙太子?”

    鹫之瞪目:“废话。”

    鬼兄哈哈大笑:“你当我傻呢。”

    鹫之一听气得吹胡子瞪眼,他掀了袖子想和鬼评理,可细想如今无奈落魄,他自嘲似地扯起嘴角,垂头丧气。

    “我也是回不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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