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耀卿好不容易抢来了这个宣旨的活儿,目的很简单,就是为了和仪王见面。

    一年未见了,李璲又长高了一头,而裴耀卿也老来精神,两人携手并肩大步走入节度使府,仪式还是要搞一下的先,茗烟安排了香案,李璲金盆净手,和王妃带领着合府的司官一起遥望西方,长揖之后单膝跪下,裴耀卿站在香案之后朗声宣读。

    之所以这么隆重因为这不是一般的制书,而是册书,顾名思义是册立身份的。当然,越是正经的圣旨越没什么有用的话,在大段的巴结老天、恭维大地之后,册立了襁褓中的李健和李攸的郡王郡主等级,另有皇祖父和皇祖母赏赐皇孙的礼物清单。

    叩首谢恩,起身来,明黄圣旨卷起来就放在香案上和金箔制的册书放在一起,李璲压根儿不当回事,那都是该给的,至于礼物,难道皇宫里有比仪王府值钱的东西吗?圣旨很官方,听不到任何有用的暗示,李璲挥退了女眷和属官,只有高适作为仪王府长史,陪着裴耀卿到后殿落座奉茶。

    “陛下本来想亲自来淮南看望小皇孙的呢,被大家拦下了。”裴耀卿端着茶杯吹着气,貌似不经意的开门见山的说,虽然后半句依旧用了个‘看望皇孙’的借口,但前半句‘陛下想来淮南看’还是表述的很清晰了。裴耀卿微笑着望向李璲,静等他的反应。

    之所以要静等,因为要给仪王思考的时间,没想到李璲根本不用思考,也直来直去的回问道:“哦,那父皇是打算要点儿什么呢,还是单纯的好奇心未泯?”说完也回望向裴耀卿。两人对视了足足五秒钟,同时放声大笑起来。

    “陛下恐怕算计不过殿下啦!哈哈。”裴耀卿摆着手道,也不再正襟危坐了,舒服的靠在靠背上,腿都支棱起来,颇有武将的风格。

    “想必又是个兼而有之喽,呵呵,”高适也加入了心有灵犀的行列,转头对李璲道:“还是别麻烦陛下跑这么远的好,想要什么想看什么咱都提前给送进长安吧?”

    李璲知道高适的意思,谁不愿山高皇帝远、自己说了算呢!点头道:“只要父皇别不放心就好,所以每一期的报刊都详尽的介绍淮南的变化,就是为了父皇能肯定本王没瞒着他什么,唉,但终究不如他亲眼看到心里踏实吧!”

    裴耀卿抚须大笑,反正这里没有外人,不管不顾的捅破窗户纸:“殿下不用伤感,生在帝王家这都是理所应当承受的,嘿嘿,陛下又何时真的相信过谁呢?南衙十六卫、北衙三军里都满是殿下您的人了,可您本人却发配到淮南,呵呵,这是皇上的控御之术,下官敢保证,等您镇藩结束回京的时候,覃将军、萧将军、刘将军等人恐怕就要调离外任喽。”

    “想不了那么远,说眼前吧!”李璲摆摆手苦笑,自己现在的形势地位和父皇不同,只能对手下人充足的信任,暂时可不能学那种平衡手段。接续上高适刚刚那一问,道:“依裴大人看,我父皇心里再想要淮南的什么?学院肯定不能给,也搬不走,其他的都好说。”

    “殿下明鉴!”裴耀卿往前探了探身,拱手道:“前年西北用兵,徐国公功勋卓著一举攻克石堡城那个咽喉要津,使得西域重新归拢我大唐,靠什么?靠殿下您创造的望远镜、消毒酒、反光铠!呵呵,如今东北又要用兵了,陛下整天在后宫抚摸着一具镀金诸葛弩模型愁眉不展,朝堂上为了争那个行军大总管的帅位打破了头,陛下却迟迟没动静,您猜这是为何?”

    “哦?有这事儿……”李璲和高适对望一眼都是暗暗心惊,高适心惊的是墨鹰卫没能把爪子渗进皇宫大内,竟然还不如裴耀卿知道的多,而李璲不介意这个,毕竟那是皇宫,隐藏的高手如云戒备森严,李璲心惊的是,唐玄宗不会‘睹物思人’感受威胁、把枪口转向‘淮南’吧……

    李璲眼珠快速转动,像上了发条似的,缓缓开口试探着问:“那这次用兵东北,又增加了诸葛弩和震天雷,父皇不会是担心打不赢吧?呃……诸葛弩和震天雷的技术可是都交给父皇了,我这里也没别的新鲜玩物。”

    “今天天气不错……”高适都不好意思的转头看窗外了,暗暗举起一根中指鄙视李璲这种吝啬鬼状态,当着聪明人还说什么糊涂话啊!有劲么?

    “殿下别说笑了!”裴耀卿咳嗽一声掩饰自己不存在的尴尬,干脆挑明了说:“您是真不知道陛下想要些什么吗?刚刚您自己还说淮南的一切都通过报刊展现给陛下了呢!下官要是猜的不错,殿下您也是懂兵法的吧?”

    说到点儿上了,李璲叹口气,又嘿嘿笑起来,不好意思的挠挠头,没好气的喃喃道:“高产的稻米还在试验阶段,虽然已经开始逐步推广,可裴大人您看这天气就要入冬了,这也不是收获的季节不是?”兵马未动粮草先行的道理不用懂兵法也人人尽知,李璲直接点出了核心,自己却是肉疼不已。

    “这就对了,哈哈,殿下聪慧啊,所以皇上按兵不动,不就是等待天气转暖呢嘛!”裴耀卿看着李璲长吁短叹的表演也没办法,一拍大腿笑道:“当然,也确实怕伤了殿下您的心,和积极性,呵呵,所以等着您自己提出包揽粮草的事儿。”

    “本王知道态度很重要,但父皇恐怕不会在乎伤我的积极性哦,一道行文发来就足以征调淮南的存粮!”李璲一副小孩子赌气的样子撅着嘴,沉默一会儿后转而正色压低声音道:“哼哼,他犹豫不决的是,一方面如果让别人拿到兵权,本王会在粮草上故意拖延甚至做手脚,导致战事失败,另一方面让咱们这边再拿到兵权的话,平衡就打破了,将来尾大不掉!”

    “殿下噤声……”高适从旁赶紧过来捂嘴,但李璲已经说完了,只能蹦起自己胖大的身躯去关窗关门。

    其实大家心里都明白,用不着李璲说出来,但还是说了,因为李璲确实有怨气,那种搞平衡的风格总像无数的丝线缠在手脚上,什么事儿都不能大刀阔斧的干,人生短暂,丝线慢慢变成茧就彻底绑缚住了,最终大家的雄心壮志都是一事无成!想必这感觉太子瑛也有、忠王玙也有、连武惠妃带着她幼小的寿王瑁也有。

    “埋怨的话就别说了吧,那殿下打算如何应对呢?”裴耀卿示意李璲喝口水压压火气,也很无奈的说:“是否要主动上疏推荐他人?也好表明不争权、不拥兵的心迹。”

    李璲默然,厅堂中又陷入死寂,高适琢磨了一下打破气氛道:“依在下说,不必!”他一开口斩钉截铁,顿时吸引了那两人的目光,抬头期盼的看过来,高适揣摩着说:“用兵是国之大事,陛下应该能分清轻重缓急,我猜陛下的等待,其实是在等待众臣工能抛开私利分清轻重缓急!既然禁军心向仪王、粮草由仪王提供、军械出自仪王创造,要保证上下同心把仗打赢,咱们当仁不让!呵呵,所谓举贤不避亲嘛。”

    高适最后以一个冠冕堂皇来做结束语,看看两人都轻轻的点头,这才落座。

    裴耀卿也是思索良久,掰着手指头计算道:“如今我大唐能打的将军不多了,王忠嗣在西北领着三镇节度,走不开,徐国公年事已高又担着中书省,薛家小将去年在东北刚打了败仗……要不,殿下保举虢国公杨思勖领兵?跟几方都牵扯不大,算是个合适人选吧?”

    “不合适的……”李璲摆摆手,深呼吸道:“虢国公天天在父皇眼前晃着,父皇若是认为他合适早就下旨了,岂会犹豫?关键是杨将军三次带兵都是向南,没有冰天雪地中打仗的经验啊!嗯……”李璲轻咬着嘴唇,想了想,又望一眼高适,决定道:“既然仲武先生说举贤不避亲,本王就上疏推荐信安王叔!”

    李璲一拳敲在桌子上,连桌子腿儿都‘喀’的一声差点儿碎了。裴耀卿一个心惊但没敢表现出来,就当没看见,拍手称是道:“这个人选好,经验、战功、身份都无可挑剔……”看着高适立刻就去旁边磨墨,开始替仪王写奏疏,这件事儿算是落地。裴耀卿起身抻了个懒腰,笑道:“公事儿说完了,咱该说说私事儿喽!”

    “本王就知道传个旨意用不着裴大人亲自跑一趟!哈哈,本王正等着听您的私事儿呢!”李璲也抻个懒腰,诡笑道:“朝廷要粮食,裴大人要什么?咱可丑话说在前哦,朝廷那叫做征调,可以不给钱,裴大人您只能购买,先付钱,后提货。”

    “殿下真是一点儿都不吃亏呀?”裴耀卿不以为意,从怀中摸出一个玻璃瓶子来,同样诡笑道:“这又是殿下的杰作吧……”晃一晃,里面金黄色浓汁中翻滚着橙红色的许多桔瓣,正是刚刚开发出的密封罐头。裴耀卿拧开螺纹塞,顿时果香四溢,自己喝一口糖水才接着说:“在宫中看到您进献给陛下的这个,百官都垂涎了呢,幸好老夫反应快,这不,赶紧抢下了来宣旨的差使。”

    看裴耀卿的享受表情,李璲哼一声,手指敲打着桌案,幽幽的道:“顺便用朝廷押运粮草的车船夹带罐头回京,连运输的成本都省了是吧?裴大人您可是以刚直著称的,如今升了官可就也学坏啦……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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