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星辰带着剩下六十余骑鬼部武士返回帝都,将负伤的小五和六子安顿好,未有卸甲便赶至二皇子殿中。

    自从被封为北辰将军后,他在梵阳皇宫出入方便了很多,尽管皇帝寝宫和议政宫不得随意进入,但去往二皇子宫殿的路上一路未见阻拦。

    临近二皇子宫殿已是暮色,他看到那邪气凛然的皇子双臂抱在胸前,身上华贵的金色蟒袍被灯火照得明亮,抿紧了嘴唇盯着自己,神色复杂。

    他没有登上台阶,仰视着二皇子,“殿下似乎对属下的回归很惊奇!”

    “的确没想到!”二皇子朗声答道,并未闪烁其辞。

    他眯起眼睛,凝视那双红得发亮的眸子,“李轻裘死了?”

    “死了,一刀贯胸!”

    “若本皇子没猜错,庞准也死了!”

    “嗯!他似乎受了某人指令,意图杀我,不得不自保!”夜星辰由下而上,忤视那双深邃有很的眼睛,毫不退让。

    他的话说得极露骨,只差将这层窗户纸捅破,与冠冕堂皇的二皇子撕破脸。

    “庞准死了就死了,无关紧要,这人野心太大,气量不足,难成大事,就可惜了帝都城防军!”二皇子轻描淡写道,“御殿炎将军在组建炎字军,车骑将军王钟离将傲羽长射收入麾下,只有你,北辰将军麾下无人,帝都城防军对外宣称只有一万人,实际在本皇子一手经营下,北大营与东大营加起来有两万三千三百人,从今天起,归你名下!李轻裘已死,西南沧海军名存实亡,十五万可战可守的沧海军武士,不能白白遣散浪费,我去求父皇一道圣旨,几家将军将这十五万兵马瓜分了去,让你拿到大头,争取让你北辰将军坐实梵阳军界第三人的位子!”

    他说这番话时气宇宣扬,好似手持宝剑的天神,肆意划分版图,赏赐给他看好的凡人。他负手而立,昂首睨视,等待站在皇宫下的北辰将军跪地行礼,感恩戴德。

    他皇甫家给了他权势地位,皇甫家给了他平步青云的机会,他攀附皇甫家的气运走到今天这一步,不该感恩戴德跪地行礼么?若是摇尾乞怜摆出一副忠犬模样,也许他会赏赐更多!

    居高临下的皇子,仰头忤视的臣子,漆黑的眸子与猩红的瞳孔相对,像在进行无形的交锋角力,似乎有无数天雷落在两人视线交汇之处。

    目光的交锋中,二皇子竟渐渐落了下风。他看到那双猩红的眸子越来越红,像烧得红炙的炭,像噙着鲜红的血,他精致的皮囊下,似乎有一个极其狰狞邪恶的妖魔要冲破出来,那妖魔正透过那双不详的眼睛对他咯咯狂笑。

    他额头渗出冷汗,乌黑的眼珠在颤抖,隐在袖子里的手攥紧了。他想挪开眼睛,想避开那双鲜红的瞳孔,但若避开,等若是输了皇家威仪,有望成为下一任皇帝的皇子,被臣子的目光逼退,今后又该如何威慑群臣?如何镇守江山社稷?

    夜星辰动了,他沿着盘龙石雕的石阶拾级而上,甲胄随着他的步伐发出咔咔的声音,腰间收在鞘中的尊神刀一下一下敲在腿甲上,极有节奏的声音,不急不缓,不轻不重,听在他耳里,却像妖魔正试图冲破封印的挣扎声。

    他慢慢向后退去,“梁星辰,你要干什么?”

    夜星辰不紧不慢,继续逼近。

    二皇子冷笑,“怎么,对本皇子还怀有怨恨?实不相瞒,当时的确是想连你和李轻裘一并杀掉,想说我气量狭小?不懂惜才?呵呵,本皇子想杀你,要理由?不过,既然你活下来了,没必要斩尽杀绝。李轻裘必须得死,你死不死是次要,正所谓死一个够本,死两个赚一个!李轻裘死了,本皇子已经够本了,你这条命没赚着,但本皇子没吃亏!本皇子赌得起也输得起,你活下来了,算是功臣,给你兵马给你权势理所应当,从今天起,你就是本皇子麾下头一号心腹!”

    他偏了偏脑袋,笑意盎然,“说是头一号走狗也未尝不可,我皇甫泽宇的走狗,不是谁想当就能当,从今天起,梵阳再无人能小觑你梁星辰!”

    “走狗?”夜星辰曲起锋利纤薄的嘴唇,笑容满是讽刺,“要我当你的心腹走狗?”

    “家狗总比野狗强,你也算一脚踏入梵阳庙堂,虽说朝廷向来批驳结党营私,但不和别的官员抱成团找个稳当靠山,你这个初出茅庐的北辰将军做不长久!做我皇甫泽宇麾下走狗,就算有人要对你耍心眼使诡计,也得看看我这个主人的脸色!”

    二皇子眼前突然一黑,一股腥甜的血腥味从喉咙间涌出,他腰肢弯如醉虾,捧住小腹面色痛苦,双腿一软,跪了下去!

    他勃然大怒,怒视这个胆敢对他动手的人,狠狠道:“你就这么想死么?北辰将军!”

    “来人——来人,拿下这个逆贼!”他狂吼道,脖子扯起可怖的青筋。

    “别喊了,不会有人听到的!”夜星辰俯视着他,淡漠说道。

    二皇子瞠目结舌,他双手扼住喉咙,嘴巴张动着,像一条干涸的鱼,他想放声喊,想大声叫,想呼唤侍从保护他,可他只能无力地张合嘴巴,发不出一丝声音。

    就像是他与梁星辰所在的这片空间被隔绝开来,就算他死在这里也不会被人知晓。

    “你到底是什么人?”他问道,这次他能听到自己的声音了,腑脏如刀绞的二皇子仰视着这个年轻男子,声如蚊吶,“你会妖术?为何方才我喊不出声音?”

    “不是妖术,我是个咒术师罢了。”夜星辰淡淡说道。

    “咒术师?咒术师?……”他的瞳孔骤然缩小,像看到可怖的事物,“不可能,不可能,这世上咒术师已经绝迹了,三百年前就绝迹了!我皇甫家先祖三百年前就把咒术师杀光了,一个不留地杀光了!”

    “你知道咒术师?”夜星辰警觉。

    “怎么会不知道”二皇子啐了一口带血丝的唾沫,“咒术师身怀秘术,妖力祸国,搅乱天下安生太平,人人得而诛之!这也是当初我皇甫家先祖宁肯拼尽十万武士也要剿灭咒术师一族的原因!”

    “你是咒术师?那青河城一战中,丧尸作乱是不是你干的?操作死尸,不敬死者,这不是你们咒术师最爱干的勾当?”

    夜星辰猩红的瞳孔神色复杂,“不是我,是另一个咒术师做的,现在梦阳帝国的国师,名为修罗。”

    “还有一个咒术师?”二皇子骇然,“这天下你们这种东西还有几个?”

    “就我知道的还有四个!”夜星辰上前一步,一脚踩在二皇子手上,脚掌碾动,钻心的疼,“其中一个是我母亲,一个是我爷爷,一个是我死敌。”

    “我们是最高贵古老的咒术师,不是你口中卑贱的物什!”他脚下愈来愈发力,好似要将这只手间所有骨头踩成齑粉。

    “我也不会当你走狗,不会当你属下,更不会接受你的赏赐!而你,要听从我的命令,你要遵从我的旨意!”

    “呵呵,你脑子被驴踢了么?我堂堂帝国二皇子,梵阳未来皇帝,会听从你命令?除非杀了我,不,杀了我我也不会听从你的命令,杀了我你只能得到一句尸体,而梵阳再无你立锥之地!”二皇子面容痛苦又曲扭,咬牙切齿狠狠说道,神情疯狂又可怖。

    夜星辰蹲下身,用猩红的眸子凝视他,苍白俊美的面庞露出天神般完美的微笑。

    “我不杀你,杀了你我会失去一个重要筹码。我只抹去你的记忆,把你变成我的傀儡就好了!”

    “你说什么?”二皇子瞪圆了眼睛,他的声音里第一次显出恐惧。

    “抹去记忆的你,会变成我最忠诚的傀儡,你不再是二皇子皇甫泽宇,你只是一个有皇甫泽宇皮囊的傀儡而已,我会尽一切手段扶你坐上皇位,你替我当梵阳的皇帝,按照我的旨意行事。”夜星辰平静如死,面无表情。

    “不……不,你不能这样,那比杀了我还难受,你还不如杀了我!”二皇子奋力挣扎,身子又狠狠一沉,夜星辰一脚踏在他脊背上,力道十足,几乎踩得他喘不过气。

    “我也不想这样!本来,我想按着规矩,一点一点向上爬,慢慢爬升,与梦阳皇帝对抗,与修罗对抗,与梦阳帝国对抗,哪怕举世为敌也不在乎。可我没想到,你连我也算计在内,在尚吉城时,因为你是宁正的哥哥,我对你礼敬有加,就算差点死在你手里,我也没记仇……”

    “宁正……对,宁正,星辰,你是想娶宁正,对么?我答应你,我替你给父皇求情,要他把宁正许配给你,让你成为梵阳驸马,封你为亲王,把最富饶的领土作为你的封地……”

    “等你这个傀儡坐上皇位,整个梵阳都是我的,驸马,亲王,封地,不值一提!”夜星辰平静道。

    “星辰,我错了,我错了,求你,求你放过我,不要抹去我的意识,你杀了我好么?你杀了我,用最残忍的手段杀了我,可好?”二皇子彻底慌了神,放下所有颜面,小声央求着。他没想到角色反转得会这么快,前一刻他高高在上俯视着这面容俊秀的年轻人,下一刻变成他央求他饶命。

    命运之神是在捉弄他么?

    “我厌倦了,厌倦你们这些人的棋局游戏,厌倦受人摆布的日子。我不会再遵从你们的规则,从今天起,我要制定我的规则,我要凌驾于你们所有人之上,你是第一个!”夜星辰伸手攥住了他的头发,掰过他的头,让他与自己目光相对。

    “求求你,星辰,求你,我是宁正的哥哥啊,你这么对我,宁正不会原谅你!宁正不会原谅你!”二皇子眼中淌出热泪,声音都带了哭腔。

    宁正么?

    夜星辰犹豫了一瞬,这么做了,宁正会怎么看他?

    宏伟的复仇大计,心爱女子的心情,哪一个重要?

    他深吸一口气,唉声叹息。

    他眼睛里泛出妖异的猩红色,连眼白都变得血红,像蓄着一汪鲜血,伸出修长的手指,按在梵阳二皇子的额头上,喃喃念着古老神秘的咒语。

    二皇子觉得脑袋里在轰隆炸响,所有记忆顷刻间化为齑粉,从小到大的回忆像一缸被搅浑的水疯狂翻涌攒动,甚至很多他已经遗忘许久的回忆都涌出来。他知道这个可怕的家伙在翻看他的记忆,在粉碎他的记忆,在将他这个人从世间抹除,从此以后,这世间再无皇甫泽宇,只有一个名叫皇甫泽宇的皮囊而已。

    轰——脑海像是被击穿,一片空白。最后一丝回忆消逝,他眼睛迷茫空洞,像丢了魂魄的尸体。

    他仍活着,如一具傀儡般活着。

    他茫然看着眼前这个有着可怕猩红色眼睛的人,像一个新生的婴孩,喃喃说道:“我是谁?你是谁?

    “你叫皇甫泽宇,是梵阳的二皇子,是我最忠诚的傀儡,我叫夜星辰,是你的主人!”夜星辰不喜不悲地说道。

    傀儡人站起来,定定地看着他,接着屈膝弯腰跪拜下去,五体投地,华贵的金色四爪蟒袍拖拽到地上,双手捧起夜星辰的脚,将之放在自己头顶。

    如最忠诚的奴仆。

    夜星辰面无表情,眼眸里的猩红褪去,露出满眼悲伤,心中无限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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