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灵把孩子交到法渡手上的时候,法渡心里忽然生出了一种奇怪的感觉。上次匆忙一见,法渡不过觉得那时庐陵王与白灵的孩子,除此之外并没有更多地印象,而再次把他抱在怀里的时候,那孩子又笑了起来,好像是十分亲近的模样。法渡仔细辨着他的眉眼,仿佛本没有多少意义的名字忽然间便出脱成了鲜活的生命。

    法渡问道:“这是你最后一次后悔的机会,你可真的想好了?”

    白灵提起嘴角,笑容里总有几分不舍,而话语里满是决绝:“我执意如此,永不后悔。”

    “好吧。”法渡点点头,“那你便出去等着,无论里面发出什么响动都绝不要靠近,更不要进来。”

    白灵点头应允,忽而又转身回来:“再让我看一眼孩子……就一眼。门一关上,或许这辈子都见不着了。”

    法渡体恤她们母子情深,便又把孩子递了回去,没想到那孩子竟拽住了他的衣袖,咯咯的笑着不肯回到母亲身边。

    白灵一见这光景,居然释然一笑:“这孩子与你倒是很有缘分,若你不嫌弃,便做他师父可好?”

    法渡心里明白,半妖对于力量有一种天生的倾向性,他不由自主的贴近法渡不过是因为天性而已,白灵也不过是顺水推舟,怕自己神魂俱灭之后孩子会孤苦无依,所以才想这个一个说辞让法渡可以顺理成章的照顾他。虽然心里敞亮,可法渡也确实觉得这孩子投缘,终究还是点了头:“若他有幸能过了这一关,我必定会护佑他长大,保他平安康健一世无虞。”

    白灵重重的跪下,朝他磕了三个头,什么也没说便扭头去了。

    “师父,咱们这就开始吗?”覃飞虽然表现得无所谓,可事到临头总还是有些害怕,他反复的确认,不过是希望能从法渡口中得到些安慰。然而这化人之法原本就是法渡一时灵光乍现的产物,并没有得到任何应证,连法渡自己都没谱,又能给他什么安慰呢。

    “开始吧。”

    既然是自创,也就没有什么法阵或是媒介,不过是把血舍利放在那孩子与覃飞之间而已。法渡尝试着去从两人的血液中将不需要的部分分离出来的时候,血舍利也跟着亮了起来,明灭的速度很快跟上了他的心跳。这让法渡觉得十分意外,同时也觉得兴奋,他原本只打算把血舍利当作一件从旁辅助的增幅器,没想到它竟能主动与自己的力量相互呼应,俨然成了另一个自己,力量也瞬间达成了双倍的效果。

    然而这些过程和变化只有法渡能感觉到,在覃飞和那孩子看来却是一个无比痛苦的过程。看到覃飞脸上扭曲到极致的表情,法渡还以为他们会拼尽全力的嘶喊哭号,然而痛苦到了极致,他们却发不出任何声响,只是在每一分每一秒的极致折磨中无声的释放着自己的痛苦。

    “覃飞,你还撑得住吗?”

    法渡的问话并没有得到回应,覃飞痛苦得连头都抬不起来,却用眼神诉说着自己的决绝。身为半妖,他本就没有选择,更没有退路。

    “好,接下来可能会更加痛苦,希望你能坚持到底。”法渡说着,平地里忽然传来了一阵剧烈的震动,仿佛是地震一般,再抬头看时,眼前的覃飞已经没了踪影,坐在那儿的却是消失了许久的虞天!

    “虞天!”看到这一幕,法渡才忽然明白虞天能够彻底妖化,竟然是因为取代了覃飞的位置!

    “你不用担心,你的徒儿已经被我送到安全的地方,性命无虞。”虞天身为半妖便能跻身四方大妖之列,他的力量自然比覃飞要强大许多,即使遭受这样极致的痛苦,依然还能与法渡对话。

    法渡冷笑一声:“我一直以为是白灵利用了你,没想到……却是你利用了白灵。”

    “白灵不是说过吗,心中既然有欲念,就要为此付出代价。我倾慕于她不假,亦愿意为她赴汤蹈火,然而如今借她亲生儿子的法阵成全自己,便是她利用我的代价。”虞天虽然也因为痛苦而蹙起了眉头,说话的语气却还保持着悠悠然的气度,“你可千万别停下来,法阵正在紧要关头,这孩子也是奄奄一息,若是你贸然停下,他可是会送命的。”

    法渡的脸色变得铁青,一句话也不应,虞天以为法渡是因为自己被利用而愤怒,然而法渡此刻的感觉却全然不是如此。

    法渡从来都知道,血舍利有多么强大就有多么危险,在它沉睡的时候便足以引起花草植物乃至人类的异变,如今苏醒过来,它本身便是一股无法控制的可怕力量。血舍利本身就有灵性的,被法渡带在身边的时候仍然无时无刻都在试图入侵并控制他的意识,法渡用尽全力压制着它,力量虽然在无声无息之间逐渐增长,可那又何曾不是一种异变?

    就在刚才虞天强行突入这个空间并且把虞天换走的时候,法渡的心神稍稍松懈,就在那一瞬间,血舍利的力量忽然凌驾于他之上,然后便逐渐开始主导这场法阵的走向。此时纵使法渡真想停下也是无能为力,因为此时真正主导一切的已经不是自己,而是血舍利。就像一开始血舍利成为他的附属一样,现在却是他成了血舍利的俘虏,只能被裹挟着前进,丝毫由不得自己的意识来做决定。法渡心头满是惊骇,哪里还有心思去在乎虞天在说什么做什么?

    “……很好,很好!”虞天能感到自己体内那一半人类的血缘正在被替换,从未有过的丰沛妖力仿佛从灵魂深处直涌了上来,已然是欣喜若狂。然而就在那一刻,他忽然听到法渡开口:“既然有欲念便要为此付出代价,你可想过自己得偿所愿又要付出什么代价?”

    话音才落,虞天便感到脸上传来了极其可怕的烧灼感,几乎是在瞬息之间那张漂亮的脸化去了原本的精致五官,堕入阎罗轮回之外最深沉的噩梦,除了眼睛之外,只剩下了一片分不清形状的焦黑血肉。他捧着如同冰淇淋一样融化的脸,凄怆的高喊:“易勋,不!”

    “哈哈哈……这样的代价,你承受得了吗?”法渡听到自己的身体在发出本不属于自己的声音,虞天有多恐惧他,他便有多恐惧自己。

    那笑声不属于他,那表情不属于他,那种近乎失控的力量更不属于他。

    就在这一瞬间他才真正明白了血舍利的由来!

    忽然有一阵力量从后背袭过来,法渡只觉得一阵神思恍惚,整个人便朝一边歪倒,眼前昏黑一片,仿佛所有的内脏都给震得移位了一般。

    “小……小白……是你……”法渡脸上带着惨烈的微笑,那笑声裹着血的味道,每一声每一字都是退无可退的绝望,声声皆是撕心裂肺。

    白灵依照约定不会进来,虞天未保万无一失,一定不会再让其他人靠近这里,既然如此,能在此时潜入这里的,自然只能是与虞天合谋夺宝的小白!

    法渡千算万算,甚至已经想好了应对夺宝的方法,然而他却从来也没想过那场夺宝竟然会发生在这个时候!

    “既然法阵已经完成,血舍利我便带走了。”小白神采奕奕,没有一点疲惫困倦的模样,之前那么多天的昏睡不醒,竟然都是装出来的。

    “小白……为了血舍利……你竟伤我至此?”法渡想笑,然而笑声到了喉咙却变成汹涌的血流。他能伤到这个地步,小白刚才那一击势必是全力而为,没留半点余地。然而也幸亏这一下令他的肉身暂时受创,竟然意外的脱离了血舍利的控制。

    小白回过头来望了他一眼:“我本无意做到如此地步,然而你有神体,我若不全力施为,如何能从你手上夺走血舍利?”

    小白神采飞扬,全然是胜利者的姿态,带着一种极其少见的狠绝。

    时至今日法渡仍记得,纯善的妖永远都成不了大妖。

    这才是小白的另一面,出离于温情脉脉的外表之下真正的妖性。

    “小白……你可曾想过……你刻意接近我之时我便知道你有所图谋,却从来不曾防备你……”法渡问道,“你知不知道是为什么?”

    “歇脚亭初见确是偶然,后来得知云虎在追寻此物,它又在你手中苏醒,我才发现那庐陵王手里得到貌不惊人的什物竟然是一件睥睨天下的异宝。原本我只想夺宝便算了,没想到你竟有神体,我没有胜你的把握,只好借着机会接近你。后来……”小白微微皱眉,“如今除了要用这血舍利修神以外,我现在更需要用它来保住白灵的性命。既然血舍利已经到手,多说无益,你的理由我不想知道,亦没必要知道。”

    法渡脸上现出一种古怪的微笑:“若这血舍利我执意不肯给你呢?”

    小白扬了扬眉:“你还有什么方法可以阻拦我?”

    法渡把视线投向小白手心里的血舍利,在那一瞬间小白便觉察到排山倒海般的力量全都集中到了自己手里,血舍利立时脱手而出,摔落在地上!血舍利看来坚硬,这一碰却立刻分崩离析,看起来像是摔碎了,实际上在落地之前便已经碎裂开来,那些崩开的碎片也在同一时间便在空气里消弭于无形!

    小白眼疾手快的捞住了最大的残片,虞天猛冲过来拽住他:“走!快走!他想和这血舍利同归于尽!”

    眼看着两人一前一后消失,法渡猛地晃了晃,终于还是栽倒在地。

    “师父!师父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耳边传来雪休的声音忽近忽远,就像是飘在雾里怎么也听不真切。

    法渡的眼前一时黑一时红,仿佛所有的东西都掺杂在了一起。

    在那一片混乱之外,他清晰的感觉到了身体里出现了两个频率完全不同的心脏,各自在按照不同的节奏不住的跃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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