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知道白灵怀孕之前,法渡便已经开始加快的修造皇陵的过程,也把雪休兰若覃飞三人带去看过,事无巨细的嘱咐着进入的方法,所以虽然从外界看来虽然并没有什么异常,实际上化生寺内却已经弥漫着一股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气息。

    时局动荡,市井之间流传着各种流言,也许越是在社会底层的人就越能清晰的察觉到那些关乎身家性命的异动。

    然而到了庐陵王府外便是一派张灯结彩歌舞升平的欢腾,仅仅隔着一条街巷,却像是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

    王府大门外依旧是一段青色阶梯,法渡并没有想到宝殊会提前在那等他。

    “易勋,你来了。”宝殊望着他的时候,好像整个世界全都变得晦暗无光。站在他身边的新后庞月表情却变得很复杂,这个少年皇帝很多时候都是阴郁而乖戾的,虽然如今专宠在身,她依然找不到一点安全感。然而在这一瞬间,庞月却忽然生出了嫉妒的心思,如果说这个小皇帝还剩下什么事不敢做,大约就是不敢让这个来历不明的和尚生气吧。除了对他之外,皇帝已经再无善恶知心。

    法渡一步步踏着阶梯,雨水把台阶冲刷出了翡翠般的幽绿,甚至光亮得可以映出人的影子。

    照着人,也照着心。

    他的每一步前行仿佛都铭刻着这个王朝的轨迹,透着一股浓郁的不可抗拒的宿命气息。

    “易勋,我还以为你不来了!”小白匆匆赶来,竟然丝毫不避讳,直接抢到了宝殊前面。他原本就不是人类,虽然多少也按着这人世的规矩在做事,可到底还是随性惯了,哪里管得了那么多繁文缛节。

    宝殊也不是常人,自然看得出小白身份有异,他表面上不动声色,只是沉着脸,并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的情绪。

    宝殊和小白都站在阶梯顶上虎视眈眈的望着,法渡忽然觉得很好笑,放在面前的仿佛就是他未来的去处,然而无论他有多想直接把小白抱在怀里,最后依然只能选择相反的方向。

    法渡朝小白点了点头,还是来到了宝殊身边,合十为礼。

    宝殊面色稍霁,话语仿佛带着点孩子撒娇的意味,又有些得胜炫耀一般的得意:“怎么才来,庐陵王已经等得不耐烦了。”

    法渡微微点头:“确是我失礼了。”

    “哪里,哪里,国师言重了。快快有请,有请。”庐陵王在后面毕恭毕敬的陪着,紧绷着神色连连还礼。他哪里敢有一分的不满,说到底也不过是宝殊在生气着急而已。

    宝殊从鼻子里冷哼一声:“易勋,走吧。”

    “陛下先请。”法渡故意退后了一步。

    “我俩之间还分什么先后,随我一同进去吧。”宝殊主动伸手牵了法渡,法渡总也不好甩开,只好随着一起走了进去。

    庞后的表情固然不好看,小白更是虎着脸好像全世界都欠了他烧鸡。

    落座之后法渡偷空冲小白笑了笑,结果却只收到了一个怨气横生的白眼。

    白灵很快出来了,这一次她的举止远比上次收敛了许多,大腹便便行动不便之时虽然少了上次的灵动机敏,却多了几分母性的沉静娴雅。

    庐陵王扶着白灵过来行礼的时候,法渡望着才觉得心惊。庐陵王此前还未有过子嗣或许还未曾察觉,白灵在短短时日内肚腹已经如此明显,蛇的孕期果然远远短于人类,那个命运发生逆转的日子果然就快要到来了。

    法渡受了他们敬的茶,就在那一刻,忽然听到白灵的声音在脑海里回响:“国师,帮帮我。”

    法渡猛然皱眉,视线正和白灵遇上。

    白灵陡然睁大了眼睛,好像在绝境中看到了阳光,表情瞬间透露出了欣喜的意味:“国师果然不是凡人,哥哥虽然矢口否认,我却是一直都信的。我知道你能帮我,也只有你可以帮我。”

    法渡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只是在脑中回应:“你想我如何帮你?”

    “你知道我是蛇妖,腹中王爷的骨肉便是半妖。若是孩子提前降生,或许我的身份就会因此败露,我便无法再与王爷白头偕老了。”

    “如果你仅仅是担心这个,贫僧倒有一万全之策。”法渡低头抿了一口茶,“你寻一味落胎之药即可。”

    说出这话的时候法渡心中也跟着微微一颤,如果这个孩子就此消失,或许之后所发生的事情都会跟着被扭转过来。

    如果要改变历史的轨迹,除掉这个孩子或许比疏远小白来得更加有效。

    白灵忍不住打了个冷颤:“你一个出家人,怎会说出这样的话,平白便要断了人的性命?”

    “你想与王爷白头偕老,唯有永远掩藏自己的身份。”法渡答道,“你想守住自己的秘密,只有放弃这个孩子。”

    白灵立刻应道:“可孩子是无辜的。”

    “孩子确实无辜。”法渡答道,“半妖无法融入人类的世界也不被妖族接受,连寿命都极其短暂,你愿意你的后代受到这样的磨难么?”

    白灵低着头:“国师,总有办法的……”

    白灵的话才说了一半,法渡的视线就被一个大型障碍物挡住了。

    “国师屈尊前来,当哥哥的总该替妹妹敬上一杯酒。”小白举着杯子,从全方位遮挡住了白灵的身形。

    法渡举了举茶盏:“贫僧不近荤酒,便以茶代酒吧。”

    “不近荤酒?前两天吃烧鸡不是吃得挺欢吗?”小白酸溜溜的嘲讽道,“可是白某人微言轻,国师不屑与我共饮一樽?”

    “师父确实不近荤酒,前些日子要不是你咄咄相逼,师父何至于要为你破戒吃鸡?”兰若在旁边直瞪着小白,简直就像是见了不共戴天的仇人。

    覃飞到底比兰若更懂得人情世故,半路插了进来:“咱师父实在是不胜酒力,这一杯下去没准要出丑。若是圣君不嫌弃,不如这杯就由在下代劳了吧。”

    小白冷哼一声:“本君嫌弃。”

    “这就让我很尴尬了。”覃飞苦着脸,“圣君啊,你说这话可让我怎么接?”

    “没打算让你接。”小白冷冷答道,“易勋,今日这酒你喝也得喝,不喝也得……”

    法渡一仰脖,满樽的酒已然下肚,抬头笑眯眯的望向小白:“白施主可满意了?”

    小白顿时傻眼,狠狠咬了咬牙:“算你狠。”

    “哥哥,你快坐回来,强令出家人饮酒已是不该,若是再借酒耍横岂不是失礼于人?”白灵这边正在和法渡商量正事,被小白这一打岔心里也是着急。

    也亏得亲妹妹才能制得住他,小白恶狠狠的瞪了法渡一眼,到底还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回去了。

    雪休压低了声音:“师父啊,此人多半有病,你以后还是离他远点为好。”

    法渡微微弯起嘴角,若是换成以前的法渡或许也会觉得懵懂而不知所措,如今经历了那么多过往,自然知道小白是在吃醋。

    可你连亲妹妹的醋都吃也未免太过分了吧。

    白灵倒是没察觉到法渡走神,稍稍屈了身子做呕吐状,庐陵王见状也慌了神,一来却是担心白灵的身体,而来又怕白灵真的当场孕吐在皇帝面前失了体面。

    “王爷,妾身身体不适,今天看来是无法陪诸位尽兴了。”白灵嘴上说着,眼神却望向法渡,那显然是一种暗示,应该是希望法渡也找个借口离席来与她相见。

    法渡微微低下头:“你只管走,我的灵识会跟着你。”

    白灵离了席,很快转回到自己房内,掀动机关,地面中央便出现了一个豁口。

    虽然行动不便,白灵比起人类来说还是爽利了许多,一双人腿很难顺着那滑溜溜的石台向下攀援,所以她便直接把下半身化作蛇形,飞快的游了下去。

    法渡的灵识才跟了下去便觉得眼前的一切似曾相识。

    走进入口的瞬间,一股浓郁的灵气就从幽深的地底飞快的漫上来。那种气息对他来说实在太熟悉了,和曾经在蓬莱仙境遇到的非常相似,却也明显强横许多。被彻底净化的感觉牵引着法渡身体的力量来回激荡,然而彻底同化了的力量并没有引发剧烈的抵抗,反而在他身体里变得温顺起来。

    法渡看到透明得像玻璃一样的湖水,看到冰冷的水下闪着星星点点绿幽幽的磷光。

    唐家的地下灵湖,原来这里就是一切开始的地方。

    庐陵王大概怎么也想不到,自己每天生活起居的地方之下居然还藏着一个如此深不见底的空间。

    白灵到了湖边,警惕的朝四周张望了一圈:“你跟来了吗?”

    “我在。”法渡现身出来的时候还是把白灵下了一跳。到了这个境界,灵魂出窍实在是太容易不过了,然而对法渡来说那已经不算是灵魂出窍了,因为灵魂只不过可以从旁看着,很难令人感知它的存在,而法渡化出的却是一个实体。

    白灵犹在发傻,法渡已经扭头望向湖水中央,此时湖底还没有星罗棋布的红色棺木,也没有那相互交错堆叠在一起的废墟,涌动的水面之下铺满了发出磷光的绿色晶石。而在湖水中央的碧绿中却亮着一团艳红,仿佛是在水底燃烧着的熊熊烈火。

    “血舍利在你手上。”法渡脸上露出了笑容,“你用灵湖的水暂时困住了它,因为两种力量相互抵消,所以我才感知不到它的所在。”

    “是我说服了戴煦通过买通了明堂的窃贼从你手中盗走了它。”白灵点了点头,“那时候我原本只想着让他俩都莫名横死,这血舍利便再死无对证再也无迹可寻了。”

    “你之前明明有很多机会下手,为什么非要等血舍利到了我手里才大费周章来偷?”

    “先前它一直都是休眠状态,我知道它是异宝,然而那时候它对我而言还比不上一颗好看的石头。”白灵苦笑一声,“况且王爷取得它之后立刻就向那小皇帝献宝,人还没到帝京消息早已经传到了皇帝耳朵里,我若是下手取走,他岂不是就犯了欺君之罪?”

    也许是感觉到法渡靠近,那躺在水底的血舍利变得更加耀眼,璀璨的火光与湖水的波光相互离合嵌错,红与绿变化出华丽而神奇的图案,幻化出勾魂摄魄般的妖冶美感。

    法渡回过头来:“你现在来找我,是因为发现自己控制不住它了么?”

    “这只是其一。”

    法渡慢慢转回视线:“那其二呢?”

    “只要你帮我,我就能利用这血舍利将即将降生的孩子彻底转化为人。此举凶险异常,我不能贸然行事,你对血舍利的了解和掌控远在我们之上,我只能找你求助。”白灵眼里的光焰如同晨昏交替之时的星子,若说智计她并不在小白之下,修为力量也丝毫不逊色,甚至犹在小白之上。

    法渡一抬手,那湖水中跃动的血舍利就像是长了翅膀,破开湖水直接飞到了他手心里。刚刚接触到皮肤,法渡就感觉到了那股熟悉的力量波动,血舍利明灭了几下之后终于安静了下来,好像重新沉睡了一般。

    白灵笑起来:“你果然有能力降伏它。”

    “原来虞天之所以上门来找我试探,并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你。”法渡的声音带着几分讥诮,“你利用了虞天。”

    “他喜欢我,所以即使知道我在利用他,依然会装作什么都不知道。我确实利用了他,可那就是喜欢我的代价。”白灵回答的声音十分平静,“而我如今落得这样进退两难的地步,那就是我喜欢王爷的代价。”

    想起往日被虞天耍的团团转的过往,法渡更加佩服白灵。这样一个聪明的女人,有勇气有智谋,同时也有入世的精明,出世的看破。

    “帮帮我。”白灵有些着急,“你若不肯,我会找哥哥帮忙。”

    “你自己也知道此举凶险异常,为何还要让白夜也牵涉其中?”

    “我被逼到了绝境,自然什么方法都要试试。”白灵笑道,“你或许不会救我,但你一定会救哥哥。”

    法渡哑然失笑:“你这是在用白夜的性命威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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